原创2016 作者: 雪夜
开发区有一片新砌的墙,雪白的墙面,笔直得延伸,隔开了宽阔的柏油马路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棚户区,是城市的一块长长的遮羞布。
不知道哪天起,某个淘气的孩子,用稚嫩笨拙的字体,在上面写了一首《鹅鹅鹅》。拆开的字,写错的偏旁,散开的结构,那一点、一撇、一捺、一勾,就像一群快乐的蝌蚪,零零星星地缀满了一片天地。每天从这里穿过的行人很多,墙前面,是一个公交车站台,平时等候的是一些上下班的员工,或是开发区工地上的工人,偶尔也有一些背着硕大书包的学生们,从附近学校的近道里翻墙而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这是谁写的呢?没人注意。等她有一天在晦暗的天色里,看到那面五彩缤纷的墙的时候,它的身上已经布满了或新或旧的笔记和丰富多彩的内容。
远远看去,墙面像粘贴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走近观察,她才注意到除了各种各样随心所欲的线条、图案之外,白色的墙体也印上了这个城市人民迥然各异的生活。蓝黄相间的人行道上,涂鸦的作者给它添了一位白衣的姑娘。她欣长的身影,飘飞的长裙,随风荡漾的齐腰长发,静静地立在灯下看着你,温婉而美好。
“嗨,原来你也在等待。”她笑了笑,接着往前看。黑色的签字笔,铿锵有力地写出来的,是一首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落款是几个字母的缩写,旁边伴着一张简化了的裂开嘴的笑脸。
文艺的青春洋溢在墙面,但生活的困苦仍然挣扎在人群。被一层层石灰覆盖的小广告,在抹净的白灰上,又如生命力顽强的藤蔓,从墙顶拉到墙角,密密麻麻地盛开了一大片。开锁的、通下水道的、办证的、代考的、代驾的、修太阳能的……各种各样的拓版拓出不同的字体,留下不同的电话。
这些平时让人看到无比厌烦的格子,如今规规矩矩的聚在一块干干净净的墙上,像满天的繁星,星星点点地聚集,莫名地带给她一种沉重,一种关于生活的无奈的伤感。
前前后后看了将近一两个小时,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发现已将近晚上七点。拿出文件袋里的黑色白板笔,她一笔一划地在一小片未被污染的白墙上写下自己感想。“如果世间没有墙,我们会看到什么?”墙体背后坑坑洼洼的工地上,隐隐约约还传来起重机的轰鸣声。
三天后,她在同一个时间路过开发区,发现那面越来越精彩的墙已经被推倒了大半,只剩下不到长度三分之一的砖体结构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儿。她有些可惜地扫了一眼,没想到自己的问题下面竟然模模糊糊地多了几个回答。
“我们会看到丑恶”,“我们心与心会更近”。她努力地辨识着剩下几个破损不堪的字,转头间发现身边早已立住几个人。大家分散地站着,或高或矮,或远或近,彼此默无声息地盯着墙,神情同她一般的落寞。
墙,明天应该就被拆干净了吧。她抬头看了一眼天。黝黑的夜幕上,一轮如镰刀般弯弯的新月,神态慵懒地,淡淡地挂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