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新见唐朝隐太子李建成的小妾杨舍娘墓志,考虑到墓志信息量比较大,所以在此一一分析出来以飨读者。
杨氏名不详,字舍娘,出生于开皇十八年,是北周傥城郡公杨绍的曾孙女,仪同大将军杨长的孙女,鹰扬郎将杨珉的女儿。
虽然杨绍本人在北周时期确有赫赫名声,他的嫡长子杨雄也留名青史,然而杨长这一支却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尤其是仔细看看杨长父子的官职就可以明白,仪同大将军看着威风凛凛,实则只是散官的官衔,并没有什么实际职责。等到了杨长的儿子杨珉这一辈,就更是只剩下一个五品的鹰扬郎将,越发的寒酸起来。
所以杨舍娘虽然顶着弘农杨氏的名号,但因为父祖地位一般,自己又是庶出,再加上个人条件并不怎么出彩,所以尽管早在义宁元年就被李渊选为李建成的小妾,然而武德元年正式册封的时候,杨舍娘却只被封为了一个小小的承徽。
按唐制,李建成作为皇太子可以拥有两名良娣(三品),六名良媛(四品),十名承徽(五品)。结果杨舍娘在一干东宫小妾中,不说三品的良娣了,连个四品的良媛都挤不进去,杨舍娘的出身有多一般,在李建成心中的地位有多普通,由此可见一斑。甚至杨舍娘后来有幸为李建成诞下一子一女,可承徽的封号却还是维持着原封不动。
等到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之变结束后,李建成、李元吉双双被诛,杨舍娘的儿子也因此丧命,一夜之间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对于杨舍娘而言,简直就是莫大的打击。
更糟糕的是,如此沉重的打击显然还不是最后一击——随着李建成、李元吉的失势,东宫由新太子李世民入住,李元吉的齐王府则被赏给了功臣尉迟敬德,杨舍娘、郑观音等人身为李建成的女眷可以说是无处可去,再加上这些女眷身份敏感,便只能一直幽闭在深宫里,实质上就是软禁。
这样被软禁在宫里的生活自然不好过,所以李元吉的女儿归仁县主的墓志上隐晦地写道:“诚周于造次之间”“行满于危疑之地”,深刻而形象地描绘出了作为失势者的家属,在深宫里不得不倍加谨慎以求自保的生存环境。
再加上根据现有史料可知,李元吉的正妻与小妾竟然只能挤在同一间宫殿里,而李建成的妻子郑观音所居住的地位位处长乐门内归仁门东,也就是宫城的最南面,一墙之隔便是重重守卫着的士兵。这些无一不在说明杨舍娘这些被幽闭宫中的女眷,生存环境到底是有多艰难。即便可以保证一日三餐,绝不至于饿死或冻死,但是精神上的压抑与束缚却如影随形,时时啮噬着这些女人的内心。
好在杨舍娘还有一个女儿在这场巨大的不幸之中幸存了下来,并且还在永徽年间被唐高宗李治册封为乐陵县主。
尽管杨舍娘的女儿拥有县主封号的时候至少28岁了,甚至只能给于善询——一个温县的县令做填房,帮别的女人养儿子,还早早守了寡。但是对于杨舍娘来说,能够活着看到女儿册封县主,还顺利出嫁,已经是喜出望外的结果了。
如果非要说美中不足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乐陵县主出嫁后,就只剩下杨舍娘一个人继续被软禁在深宫里,直到杨舍娘病逝,母女二人都不能随意相见,更无法享受女儿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事实上也正因为常年生活在如此压抑逼仄的环境中,杨舍娘、郑观音等人因为有女儿做盼头,所以日子好歹还能勉强捱过去,然而对于其他无儿无女的女眷来说,这种日子显然就是生不如死了。所以时间一长,自然不乏心思活络,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李元吉的妻子杨氏。
杨氏作为李元吉的正妻,她在皇室的地位一直随着李元吉的地位变动而改变。李元吉在玄武门之变后被唐太宗废为庶人,杨氏也随即失去了王妃的封号沦为庶人;李元吉被追封为海陵郡王,杨氏便是海陵王妃。
贞观十六年七月,继追赠李建成为隐太子后,唐太宗又将李元吉追赠为了巢王,谥曰刺,杨氏因为丈夫的缘故随之获封巢刺王妃。就算是被软禁在宫里,遇到册封这样的大事杨氏还是要向皇帝当面表示感恩戴德的,于是杨氏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宝贵时机,得到了唐太宗的临幸,甚至一度被提名为皇后的人选。
唐太宗作为中国历代帝王中自带流量体质的皇帝,一举一动从来都是备受瞩目,因此他与巢刺王妃杨氏之间的这段关系,自然而然也遭到了后世文人的大肆渲染与抨击。
然而无论是多么博人眼球的字眼和宣传,都掩饰不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唐太宗自始至终都不曾给过杨氏正式的后宫头衔,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妃嫔之位都不肯给,以至于在一向重视名正言顺的古代社会里,杨氏只能一直背负着通奸的负面名声。
而且更加残酷的是,尽管杨氏后来幸运地生下了儿子李明,但是唐太宗除了分封李明,承认了这个儿子的合法地位外,对李明并没有任何的特殊待遇,就更不用提杨氏压根没法借机捞上一分半点的好处了。
而杨氏和她的儿子李明之所以会受到如此冷遇,也和唐太宗对她的感情,或者说是宠爱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毕竟就算都是得宠,程度也会有着高低之分。
别看唐太宗曾经一度脑子发热,都想到要封杨氏为皇后了,事实上他的这个念头,只被魏征得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魏征当着唐太宗的面,直言不讳地将杨氏称作是“辰嬴”。
那么辰嬴是什么典故呢?
历史上的辰嬴本为春秋战国时期秦穆公之女,曾先后作为陪嫁媵妾前去伺候晋怀公和晋文公,这在一向信奉女人要从一而终的古代显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所以古人明确将辰嬴定性为“既淫且贱之人”。
魏征敢当着唐太宗的面说他宠爱的女人不过是个既淫且贱之人,勇气固然可嘉,不过更令人震惊的是,唐太宗居然对魏征的这种说法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是表示默许。这里可以对比看看唐太宗的爱子魏王李泰,不过是有人向唐太宗打小报告说大臣们对李泰不够尊重,唐太宗就勃然大怒,将大臣召来痛骂一顿,连房玄龄都被吓得直打哆嗦。
如此截然相反的态度,已然昭示了唐太宗对杨氏能有几分真心——毕竟唐太宗若真的如此在乎杨氏,又为何会在听到大臣说杨氏不过是个既淫且贱之人时一点都不生气呢?
所以尽管杨氏试图为自己幽禁在宫中的生涯寻求一个突破口,但最后显然还是以失败而告终。不仅如此,杨氏还从此背上了“辰嬴”这个耻辱性的称号,以及“反面事仇,真禽兽不若矣”的一世骂名,俨然成为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型案例。
这时再反观杨舍娘、郑观音等人,虽然在深宫里苦苦煎熬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是她们至少能够后半生安稳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册封县主、出嫁,然后平静地活到七老八十的年纪,寿终正寝。
这样的活法固然不值得令人生羡,不过至少身后可以在墓志上留下一个不错的美名,在史书上也不必背上文人苛责的骂名。对于这些前半生历经惊心动魄、后半生备受煎熬的女人们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