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朋友圈里铺天盖地谈论《百鸟朝凤》,心中好奇这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年幼时看过《老井》,但真不知道吴天明是谁,听说是大师。出于对老艺术家的敬仰和尊重,便去看了。
走出影院,天降大雨,怎么样也打不到车,近旁的帅哥美女们使用着优步易道抑或别的什么,莫去责怪大众强生还有海博,扬召出租这种方式其实早已经被取代了,只是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而已,这,便是变迁。就像《百鸟朝凤》所要传递的一样:变迁,其实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力量。
这不是一部讲唢呐艺术的电影,那是记录片的责任,也不是呼吁非遗保护的,唢呐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登上了布加勒斯特的舞台,且于2006年被列入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那是要呼吁抢救《百鸟朝凤》曲子吗,当然不是,人民音乐出版社二十年前的《唢呐曲谱》中就收有五声徵调式的正规八段谱本,唢呐大师侯艳秋在中国音乐学院开设了专门课程,那个弹过《黄河》的殷承宗也演奏过《百鸟朝凤》的钢琴曲,可以说中西版谱本齐备。
吴导所要表达的大概是一种生存状态的变迁吧,在这样的主旨下,唢呐,黄河岸以及那茫茫的塬便是这个民族传统状态的一种象征,强烈而鲜明。
我曾独步晋西北至风陵渡的莽原,那种厚重的荒芜裹挟着千年的孤独,当一切都在变迁的时候,她们默然守望,任凭所谓的工业文明割裂了群山与贫富,那种印象无辜而刻骨,你不知道当看到这些,我有多想哭。
这种手法大概是中国第四代第五代导演的集体习惯,张艺谋的《红高粱》 是这样,陈凯歌的《黄土地》也是这样,只不过后来张、陈接触了商业片,就把这种借代由黄土地转向了馒头,一个引发血案的馒头,一群宫女呼之欲出的馒头等等。这便是变迁,你得身不由己地被它推着走,无可奈何地直到,你不再坚守。在这样的变迁之下,张、陈赚着票房,吴导远走他乡。
不得不说《百鸟朝凤》是一部教科书式的文艺片,从故事的铺陈到伏笔的预设,如化学试验般工整而流畅,焦三爷吹起唢呐时,你能从师娘的眼中看到那种传统的依赖和托付;师弟与妹妹荡起秋千时,你能从那飘荡的笑脸中看出什么是青梅什么是竹马;小天鸣在野河湾听出布谷鸟叫声的时候,你甚至都能预感到焦三爷最后会从唢呐中吹出鲜血。
然而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在这个再苦苦不过房贷再难难不过学区,不吃饭不会瘦不求人却会死的年代里,人们普遍丧失了伤春悲秋的空闲,要么你像《敢死队》一样打一场,要么你像苍老师一样干一场,人们在辛苦挣命之余更倾向于到电影院里消遣一下或者在宋仲基和《欢乐颂》的骗局中意淫一晚,这个国家至少有十二亿人已经没有力气去静心感受什么情怀了,即便你是王羲之,若当不上绍兴的“市委书记”,你也没什么闲情逸致,曲什么水流什么觞。所以在“下跪”之前,票房的惨淡就不足为奇了,别怪我们。这便是变迁,不管好坏,它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一直以为《百鸟朝凤》这个曲子是个喜庆的颂歌,黑夜渐逝,山雀啼晓,群鸟争鸣,并翅凌空,热烈而欢腾,然而,吴大师却把它用在了丧礼上,这种哲学性的布局是令人震惊的,他想表达什么?是对消逝的缅怀还是涅槃,是对传统生存状态的送别还是祝愿?
焦三爷卖了牛也唤不回焦家班的兴盛,徒弟们有的伤了肺有的断了指,这首奉为圣经的曲子有时也不得不沦为街头乞讨的工具,那怎么办呢。唯有承受,这是无可奈何的力量。
“只有具有崇高德行的人死后才能演奏《百鸟朝凤》”,焦三爷一语点题,吴大师是在承认这种社会变迁,并且带着无奈的讴歌和泣血的悲凉。 这便是《百鸟朝凤》的最终意义。
焦三爷到死也许都不知道艺术家和唢呐匠的区别,艺术家追求理想,匠人们追求银两;看到网上靠“下跪”祈求票房,看到那些吴导的徒孙们赠票,看到票房过千万的欢腾,我的内心却涌起了些许悲凉,知道吗,当所谓的同情心和好奇心堆积起了票房,同时也无辜地一下子把吴天明从艺术大师拉成了匠,然而他自己并不知道。 这便是无可奈何的力量。
我知道,吴导若看到如此这般的票房追求,他情愿,百年孤独。(2016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