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白已经七十五岁了，他女儿的儿子也有了儿子，如果你要是问他，你重外孙今年多大了，他要推算上好一会儿，还说不出个准确的数字。他和他的女儿几乎没有亲情，他们已经有几年都没有来看过他了，他也不稀罕。他有一个弟弟，还有三个妹妹，他们也至少有十年没有来看过他了，他同样也不稀罕。
虽然年事已高，但李白白身体很好，完全能够自理，他每天的生活状态，像极了《笔下求生》里面的男主角刚开始的样子，每天早上起床一个人，洗脸一个人，刷牙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刷碗一个人，遛弯一个人。他和《笔下求生》里面的男主角的生活状态真的很像，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用工作，而电影里的那个傻小子每天都要工作，甚至为了不让自己的生活发生变化，他竟像个神经病一样每天工作。那傻小子快乐么？他不知道，反正他不是很快乐，特别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要编辑了一条短信：你爸死了。选择在第二天的早上九点发送，他要是起来了，就取消短信，要是没有醒过来，他觉得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她有义务给自己收尸。
他是退休教师，退休金够他一天三顿在外面吃，他很少做饭，这让他的一天有了大块的空闲时间，每当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或者是坐在河边的石凳上，做着他觉得他这个年龄段最应该做的事：等死。
他总是不死，一天一天，每天睡觉的时候，他都编辑好短信，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甚至不觉得快乐（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好快乐），他甚至想，死了多好，就不用一直这么等着了。他可终究没有死，他觉得他现在的生活状态是受活。
他觉得他已经活到了永恒，他觉得他已经活到了时间的尽头，因为他真的已经到了一种不想活的状态。这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
一天下午，他到河边散步，从河面吹来的寒风夹杂着水汽，把他冻得浑身发抖，要是换做别人，肯定赶紧回家了，可他不想，他很享受这颤抖，成天待在那暖气房里，他感觉自己都快被蒸熟了。
他艰难的向前迈着步子，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他在心里想着：“要想离开这个世界，只要跳进这河里就行了。”他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只要跳进这水里，即使抢救及时也是九死一生。
他走到了河边，他走到了河堤突起的水泥台上，只要再向前走一步，他就置身这小河了。
“李白白——”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他敏捷的向后看去，像是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他有些惶恐。他看到在自己的身后，立着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带着帽子，穿着棉衣，因为品质都很廉价，保暖效果不是很好，鼓鼓囊囊的，整个人就像一个大熊。
他很想看清面前的这个“大熊”是谁，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他根本看不清，对方不仅离他很远，画面一片模糊，还戴着口罩，他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他想她的眉毛是黑色的，他看到了一道黑。他走到她身边，戴着威严，或者是倔强的神情，质问道：“你是谁？”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女人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
李白白看清了这张脸，他对这张脸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是李小花呀，你不记得我了？”女人更高兴了，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了一口雪白的假牙。
李白白想起了她，她是他的邻居，从小暗恋他，上初中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疯狂向他表白，他都拒绝了，原因是因为太了解，他知道李小花有心脏病，虽然做过手术治好了，可他还是非常坚定的觉得她活不长。他以为她早死了，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活着，看样子活得好像还很精神，真让他意外。
他直言不讳的说道：“我以为你早死了。”
李小花并不生气，相反，她得意的笑着说道：“我也觉得我早该死了，可我一直就是没死。”
面对这一个这样开朗的女人，李白白还能怎样呢？他觉得他就是把自己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话都说出来，恐怕也不能让面前的这个女人伤心，他也笑了起来，说道：“你男人肯定死了。”
听李白白这么说，李小花的神情一下严肃了不少，忧愁习惯性的爬满了她的整张脸，她略带伤感的说道：“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没再找一个？”他觉得五十多岁的女人没了男人，肯定会再找的。
“没有。”李小花说，她低头看着地，像是在挨批评。
李白白非常乐意批评人，当老师最爽的是什么？不就是批评学生批评家长么？他依旧冷冰冰的说道：“你的孩子不愿意？”
“不是的，”她抬起了头，竟看着李白白的眼睛。“他们都愿意，甚至一直在撮合，是我自己不愿意。”
李白白看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不愿意？身边有个男人，难道不好么？”
李白白的这句话明显伤了她的心，她听了之后神情更加暗淡了，说道：“我的婚姻完全是凑合，我不想再凑合了。”
她的话让李白白很反感，李白白怒道：“人家和你相处了一辈子，末了，你说个这，感情这么多年的陪伴，都换不来你一点的……真心？”
“不爱就是不爱，”李小花倔强的说道。“即使在一起再长的时间也是没感情。”
李白白知道李小花正看着自己，他故意不去看她，他不想看到她祈求的眼神，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就看够了她的这个眼神。“你觉得女人的区别大么？”他转身对着河水，他想抬头，又不想看到李小花的脸，他干脆给李小花了一个背影。
他等了半天，李小花也没有回答。李小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多少年来，李白白的心思，她从来都没有摸透过。
“脱光了跳进澡堂里，她们的差别肯定并不大。”李白白接着说道。“其实男人也一样。”
李小花摇了摇头，说道：“肯定不一样。”
她的倔强让李白白有些愤怒，他转过身，提高了嗓音：“如果你男人趴在你身上用劲儿的样子很不雅，我趴在你身上的样子也一样好不到哪里去。”
李白白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并不是很有力的攻击，可却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李小花听了之后竟哭了起来，说道：“多少年了，你还是看不起我。”
李白白没有反击，其实他想反击，这是不喜欢，不是看不起，这是两码事，不过他明白李小花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他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小的时候你看不起我，是因为我学习不好。”李小花抬起头说道。“我真不明白，现在你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为什么还看不起我。”
看李小花说得有理有据，气宇轩昂，李白白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了。他说道：“我从来都没看不起你过，即使是现在。”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就像你说的，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不喜欢，并不是看不起。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李小花咆哮道。
她的这声咆哮让李白白瞬间安慰许多，曾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是有那么一丝丝后悔的，毕竟李小花是一个深深爱着他的女人，他觉得他做的事有些太伤她的心。现在他一点都不后悔了，他觉得李小花就是一个泼妇，他现在不禁庆幸，幸亏没有和她在一起，要是在一起的话，岂不是要生一辈子的气？
“如果你看得起我，为什么不喜欢我？”李小花拍着胸脯说。
李白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我看得起的人多了，好多的书法家，好多的文学家，难道我就要和他们在一起么？你看到我去追求他们了么？看起看不起和喜欢不喜欢是两个概念，懂不懂？”
李小花低头不说话。
李小花的样子让李白白瞬间找到了当年的感觉，他来回踱着步子，教训道：“看看你都多大了！别说一只手了，两只手能数的过来么？你现在的岁数，加上脚指头也数不过来吧。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你男人！和你生活了一辈子的男人，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你，你竟然说人家什么？凑合？！这话你怎么不在结婚的时候说？你说我要和你凑合一辈子，你看人家会不会娶你！人家娶条狗都比娶你强，至少狗还知道感恩！”
说到这里，李白白的火更大了！他用拐棍敲着地面，呵斥道：“今天的事，你觉得羞耻么！”
李小花抬起了脸，满眼都是泪。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我跟这那那这，干什么呢？要脸么！”
“我怎么不要脸了？”李小花冷不丁的说道。
她的这句话让李白白一时词穷，他没想到李小花竟然敢犟嘴。
“我要杀一个害了我一辈子的傻逼有什么好羞耻的！”
“什么——？”
李小花用力一推，李白白话音未落，就跌进了冰冷的河里。
警局，警察询问李小花，李小花对答如流。警察问：“是你报的警么？”
李小花说：“是的。”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卖小行星笔袋的。”
“你的笔袋呢？”
“在我兜里。”
“你既然是卖笔袋的，为什么不把笔袋拿出来？”
“我卖笔袋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锻炼身体，今天天太冷，我又懒得说话，就把笔袋装进了兜里。”
听李小花这么说完，警察也不知该接着问什么了，他伸出手，示意李小花把笔袋拿出来看下，李小花把笔袋掏出来放进了警察的手里，警察看了一会儿后说：“你就这么一个笔袋？”
李小花说：“人家卖家说，这笔袋都是手工定做的，一天也做不了几个。”
询问的警察和旁边做笔录的警察交流了一下，询问的警察说：“我觉得这个笔袋是关键证物。”
做笔录的警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询问的警察接着说道：“那这笔袋我就留下了，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会还给你的。”
李小花毫不犹豫的说道：“那不行。”
“我知道这个笔袋很值钱，我会妥善保管的。”
“那也不行。”李小花的语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那你的意思呢？”
李小花伸手说：“把笔袋还我，然后送我回家。”
“没有其他的可能么？”
“没有。”
气氛一下子特别僵，询问的警察一把抓过了笔录警察前面的本子，然后示意做笔录的警察出去。等做笔录的警察走了之后，询问的警察边翻着笔录边说道：“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以为你掩饰的很好么？你以为你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无辜么？”
李小花先是嘴唇颤抖了起来，接着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怕了吧。”警察非常自信的说道。“现在害怕，早干吗去了？”
现在的李小花真想跪在地上痛哭一回，就在她正准备往地上跪的时候，警察忽然又拿着笔袋说道：“如果你要是肯把这个笔袋送给我的话，那我就是真傻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李小花大脑一片空白，傻傻的点了点头。
警察冲她挥挥手，她起身打开门，走了。
李小花走后，做笔录的警察走了进来，询问的警察得意的对他说道：“这老太太真好骗，刚才我差点把她吓哭了。”
做笔录的警察拿过自己做的笔录，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吓人家干啥？”
“还不是我的那个女儿，她一直想要一个小行星的笔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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