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去年冬天去的圆明园。一位高中同学从沈阳到北京转车回家,想顺便逛逛,邀我当他的“导游”。我欣然答应了。那是我第一次去圆明园,在此之前,我对于圆明园的印象仅限于教科书上那几根在一片废墟中伫立着的门柱子和失而复得的十二兽首。
一
我们是从南门入园的。第一个游览的鉴碧亭,是古色古香的中国式建筑,貌似躲过了英法联军的火把,该亭处于一个巨湖之中,从亭子里可尽收湖面风光。
出了亭子,我们继续游览了残桥、涵秋馆、仙人承露台和凤麟洲,无一例外皆为废墟:圆明园本有近200座各种式样和规格的砖、石、木结构的园林桥梁,经罹难后,仅剩残桥这一座单孔石拱桥;涵秋馆本有前后殿及三间套殿,为绮春园四季观景之处,园毁后于20世纪50年代夷为平地,仅存石墩、水泥拱及大理石栏板;仙人承露台本为嘉庆年间仿汉武帝求仙的故事建造的点缀之景,火烧圆明园后铜像丢失,原址今竖一随露仙人石雕;凤麟洲取自古代神话传说海内十洲之一,上建殿宇亭榭,南设码头,现荡然无存,1992年立石刻图于此。
日已将半,我们才刚走出绮春园,字面意义上的“圆明园”我们还没走到,另外还有长春园。而这只是被局部占用后的圆明园,在盛时,圆明园为“圆明五园”,可见圆明园之浩大。据文献记载,“圆明园”最初是康熙帝给皇子胤禛的赐园,胤禛(即雍正)即位以后,拓展了原赐园并增建诸多殿宇,乾隆时,增建长春园及万春园,此后历代皇帝都对圆明园进行过修缮和拓建,仅“圆明三园”总面积就达350多公顷,相当于8.5个紫禁城!
二
这一路以来的废墟,在令我生发出对艺术瑰宝被毁之可惜以及对侵略者暴行之憎恶之余,我不禁思考:为什么清朝能造一个这么大的园林?
一曰国力,二曰权力,三曰贪欲。清朝时,国运昌盛,府库盈余,兵力强劲,外藩各族皆仰大清鼻息,这给了皇族极大的空间把财力用于国家之外的地方,甚至把财力用于自我消遣,历代皇帝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力,不会沿用往代的建筑,而是重新修筑属于自己的,又修筑几个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对往代留下的景观只是进行修缮或改建,而权力的个人集中又将导致贪欲的膨胀,从而这类行为会不受约束地延续下去,甚至规模越修越大,耗资越来越多,这才积累成圆明园蔚为壮观的景象。
三
吃过午饭,我们直奔长春园的十二生肖兽首展。十二生肖兽首铜像原为圆明园海晏堂外“水力钟”喷泉的一部分,选用当时清廷精炼的红铜铸造,铸工精细,历经百年而不锈蚀,堪称清代青铜器中的精品。不过里面的都是复制品,而中国也尚未找回所有的兽首,但也算是开眼界了。
接下来,我们又直奔西洋楼景区,找寻教科书上的门柱子。景区以谐奇趣、海晏堂、大水法为三景,另有黄花阵、远瀛观、观水法等景观,可惜亦皆废墟。谐奇趣本为乾隆时建成的第一座欧式水法大殿,是为皇帝演奏中西乐器之处,现仅存一修复后的菊花式喷水池;黄花阵建于乾隆年间,是仿照凡尔赛迷宫而建的中西结合的花园,供皇帝游乐之用,20世纪初历经劫难后被夷为平地,1987年经重建后部分恢复原貌;海晏堂本为园内最大欧式园林景观,十二生肖兽首即出自此处,现仅存西门“方外观”的喷泉残迹;海晏堂东侧即为大水法,教科书上的图片就出自于此,原为以远瀛观为背景的喷泉群,此处仅残存的历经百年风雨而不倒的巨型雕塑和石屏风已成为人们心中圆明园的象征。
四
又是一路废墟。如此之瑰宝化作断壁残垣,近代史之难,孰之过?
答曰:清政府腐败无能。
我以为不然。人类社会的发展,从脱离原始社会之后,由奴隶社会过渡到封建社会,再发展为18世纪的资本主义社会,其经济运转主体由人变为土地再变为资产,从奴隶社会转变为封建社会解放了人力,由封建主义转变为资本主义社会解放了生产资料,总的来说是使社会财富增加,以适应人类的发展需求的过程。这是人类社会的发展趋势。中国的封建帝制就好比白垩纪末期的恐龙,进化得无比成熟,但就是因为进化得太成熟了,丧失了多样性,于是当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时候,它便被淘汰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历史发展使然,其实朝代、制度无所谓好坏,我们不过是恰好身处其中罢了。
五
由于圆明园实在是太大了,日落之前全部走完是不可能的,参观了十二兽首,找到了教科书上的图片,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便寻径出园。
此行最后一个景点是狮子林,此处远离主要景点,人迹罕至。石碑记载,此处原为乾隆南巡归来后仿造苏州狮子林添建的同名景观,共16景,园内假山崎岖,建筑精巧玲珑。然今片瓦无存,四周的蒿草试图掩盖它存在的痕迹。虽是初冬,湖面已经结冰,几根枯萎的花杆耷拉在冰面上,树叶脱落得只剩尖刺的枝杈,偶有几只鸟儿飞落,却不曾停留。园中的中式园林也好,西洋景致也罢,都如同这狮子林一般,在风烟中消磨殆尽;众帝王在此勤政为民也好,奢靡度日也罢,都随着一声炮响,在硝烟中悄然而逝;游客们在此义愤填膺也好,长吁短叹也罢,都随着那一阵风,消弭于世俗之中。斗转星移,花落花开,人来人往,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要说有,那就是历史本身。
出园门时,同学说:以后我可能就到广州转车了,还能去趟亲戚家。
下次再见,又不知何时了。
2018年5月于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