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世的时候，我距离高考还有28天，他在去世的前十几天，我和妈妈回去看过他，他当时坐在床上还骂我爸爸和舅舅，外公说他还死不了，把我们都叫来干什么。

外公在我小时候留下的印象就是严肃，但是他对我比其他的表哥都好，在我初中的时候，他在家里把腿摔断了，医生说年纪太大了，康复是不可能了。从那以后外公就是一瘸一拐的杵着拐杖走路，因为腿不方便，所以也很少出家门，但是不管在哪里，他的旁边总是有外婆瘦小的身影。

听外婆说她家以前是地主，在她很小的时候被批斗，没有办法父母就带着她离开家乡来到了外公的家乡，十几岁的时候就嫁给了外公。那时候没有管什么爱情，只是因为跟着外公有饭吃，所以才嫁给他。

年轻的时候外公总是喝酒，酒喝多了就会发酒疯，像泼妇骂街一样。

妈妈说，其实外婆已经很多次都对外公感到失望心寒了，有次外公在晚上喝多了，就睡在了回家的小路上，有人发现了就告诉外婆，但是外婆特别生气就没有管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让我妈妈和舅舅去找外公，把外公扶回家来。

外婆说他发酒疯的时候其实特别恨他，真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了，回到家里就不得安宁，但是每次都始终狠不下心来，因为不管他变成什么鬼样子，那始终是自己的丈夫啊！他是妈妈和几个舅舅的父亲，更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

外公在清醒的时候其实也尊重外婆，外公知道外婆最疼爱的就是妈妈，妈妈是外婆的命。可能因为妈妈年纪最小，也因为妈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所以外公从来不曾骂妈妈，即便是喝醉了，也不会骂妈妈。其实也是不敢骂，因为骂了之后，被外婆听到是会特别地生气，然后还可能和他拼命。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过了七十年，在生命的尽头，外婆一直陪着外公，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为他做饭，然后外公在吃完饭以后会默默地把碗洗了，即便是腿不好走路也坚持要洗碗，一直到他生病卧床。

有次外婆因为头疼和腿上风湿病需要来城里检查之后买药，她把外公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舅妈，她才离开家，但是到了城里把药买到了以后就急着回家，我和妈妈是怎么都劝不住，只一晚上，也不愿意呆。

她当时给我说:“幺儿，外婆要回去，你外公还等着，不知道那个老顽固有没有好好吃饭，你家舅妈煮的饭，怕他不喜欢吃。”

舅舅以前说，外婆一直身体不好，但是家里又没有钱去医院让医生检查，外公就拿着医书研究，然后去山坡上采集各种草药，然后给外婆治病，这一治就是几十年，慢慢地外公也可以为其他人治一些小病怪病了。

在外公病重的大半年时间，外婆更是没日没夜地照顾外公，听表哥说，外婆经常会半夜起床去看外公，怕他在半夜走的时候，没人陪他，会走得很冷清。

后来外公走的时候是在晚上八点过，他说他想睡觉，就让表哥扶着躺下了，然后舅妈和外婆就坐在旁边说着话，可是一会儿后，外婆没有听到他的鼾声，外婆叫他的名字也没有了回应，才知道他已经去了。

不知道外婆当时哭没有，但是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伴就这样离开，应该特别的难受吧！外婆说，知道他要走了，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但是好像走得还是很突然。

我回去的时候，我就想尽量不要在外婆面前哭，她看到了该更难过了，但是看到外婆那一瞬间，泪水却止不住的流，外婆眼睛红红的，我哭，她也哭。估计在我到达之前已经悄悄地哭了很多次了。

突然想到外婆在她八十岁，有次生病，在我家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她说:“如果你外公走在我前面都还好，要是我比他先走了，他该怎么办，他都不会做饭，有时候还老是忘记很多事情，都八十几岁了，有时候还像个孩子一样，如果我不在了，你让你妈妈一定要劝他，不要固执地一个人住，要有个人照顾他才行。”

而外婆在哭的时候还对我说:“幺儿，不要哭，还好他是比我先走，不然都不知道留他一个人该怎么办了。”

我心疼外婆，我知道在她瘦小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坚强的灵魂，就算她已经八十几岁了，我依旧觉得她身上的气质很少有人可以相比较。

后来高考结束以后，我回去看望外婆，顺便帮忙整理外公的一些遗物，整理到陈旧盒子里面装的一些小东西的时候，外婆给我讲外公以前就喜欢搜集这些，里面有以前的饭票和一角的硬币和纸币，还有一副茶具是外公年轻时候喜欢的，结果一直放在那里没有怎么用就忘记了，现在都积满了很厚的灰尘。说着说着就会叹一口气，眼神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到了晚上和外婆一起睡在外公去世时的屋子里，外婆问我害怕吗？我说不怕，那是自己的外公，见到了也是他想我了，我从他走了以后就没有梦到过他。

结果晚上做梦的时候真的梦到外公了，他还是那样端正严肃的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梦里所有的情景我都忘了，直到醒来，我脑海中只有外公一直重复的一句话，好像很怕我忘记那句话一样。

“好好照顾你外婆”。

给外婆说了这件事以后，外婆说外公从来没有进入她的梦里，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了。仿佛他没有去世，好像去了哪个亲戚家耍了，只不过时间久一点，还没有回来一样。

当时我就知道外婆一定还对外公已经走了的事实感到悲痛，因为只有当一个人过度悲痛的时候，才不会梦到去世的那个人，需要等到悲痛慢慢减少以后才会梦到。

我想外公应该还是放不下外婆吧，所以才会托梦给我。

在我离开的时候，我把身上带的钱全部留给外婆，然后留车费回家就可以了。

但是外婆说她不要，她还有钱，外公走之前悄悄地为她存了一些钱，说是怕留外婆一个人，怕外婆没有人照顾，就留了点钱给她。这笔钱应该是外公存了很久很久的养老金，就连看病的时候都没有拿出来的钱。

后来外婆到我家玩的时候，仅仅几天的时间，外婆就想回家，她说她想回去，回去守着外公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如果有外公的灵魂回来，看到有人在家也会很高兴的。

我和妈妈从小到大都没有见到外公对外婆说过一句情话，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即便生活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思想太保守，不会离婚，却不知道在几十年的平凡日子里，他们其实早已成为对方的一部分，不是不愿意离开，而是不想离开，也根本离不开。

外公和外婆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诉说了一句情话，那就是“陪你到老直至死亡”。这是我听过最美的情话了。

有人问我什么是我所期待的爱情，我说大概就是当我老了，身边还可以有个人陪伴，那个人可能不是我年轻时的挚爱，和他在一起可能也只是合适而已，那个人可能会有特别多的缺点，可是他却陪着我走完了我的一辈子。

我在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可能早已记不清我年轻时候爱过的那个脸孔，但是我的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放不下那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头子。

外公和外婆也许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但是在外公离开的时候，却带着外婆的爱情一起离开了。

如果真的有灵魂存在，那么相信外公会一直守在看着外婆旁边，一直陪伴外婆吧。即便外婆看不见他，他也会一直都在。

安，安，安

      文/人文与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蛊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