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不爱说话的人，请努力生活
2017年02月25日 17:13 作者：村上春树 来源：《今日文摘》 大 小
您是属于喜欢说话的人呢，还是不太爱说话的？
我呢，应该算不爱说话的。虽然视情况、看对手，我有时会变得口若悬河，但是，平常闷葫芦一个。
对我来说，接电话是苦差一桩，在派对上跟别人交谈也是弱项，回答采访同样令我心力交瘁，甚至连回封邮件都觉得疲惫不堪。让我跟人家做对谈和书信往来之类的工作，我一律回绝。
假如命令我闭嘴，我可以永远闭口不言，也不会感到丝毫痛苦。独自一人看看书，听听音乐，去外边逛逛，跟猫儿玩玩，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上大学时，我过着单身生活，有时一连半个月都不跟人说一句话。
然而，我这样沉默寡言的人，也有一段例外的时间。从24岁到32岁，有七年半的时间，我阴差阳错地靠服务业维持生计。由于我不愿意进公司工作，便借来钱，开了一家店，放放爵士乐唱片，搞搞现场演奏会。
客人光临时，我便面带微笑地寒暄：“欢迎光临！”也和老主顾们聊些闲话。尽管觉得看样子我干不来这种活计呀，但想到是为了生活，也就玩命地应对下来了。遇到话多又无聊的客人（这种人还真不少），也耐着性子亲切地陪他聊天。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我可是异常和蔼可亲，不禁十分佩服自己。
不过，多年后和当年的熟人重逢，我常常被告知：“春树君很久以前就对人爱理不理的，没怎么说过话。”我不免倍感失落，心想：“喂！我可是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命和蔼待人的！”早知如此，干脆一开始就不必勉强，顺其自然得了。
但当年我的确曾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和蔼待人，这份感触至今仍牢牢地留在我心里。尽管当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但是我觉得，正是关于那份感触的记忆坚实地支撑着现在的我。那就像一种社会训练，恐怕人生中注定有这么一段时间，要狠狠使用平时很少用得到的肌肉，哪怕这种努力并没有结果。
七
1.
上班的时候，手机突然跳出一个微信群消息提醒。
“嘿姐妹们，我结婚啦。”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娇娇和一个帅哥高举着大红本脸贴脸的自拍照。
这下，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娇爷，这次玩真的啦？”
“卧槽，这哥们好帅！你走的啥狗屎运！”
“啥时候婚礼？等我们整死新郎的哈哈哈哈！“
“他是干啥的？速报身高三围家世背景！“
“我们姐妹团还没同意呢，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嫁为人妇！太贱！“
……
看着噼里啪啦的满屏消息，我犹豫了一下，点开娇娇的对话框，发了一句：怎么样？
娇娇很快回我：他，比金哥对我好。
然后又补了一句：好得太多。
2.
娇娇跟金哥谈恋爱的时候，我们还刚上大二。
娇娇是我们宿舍最爷们的姑娘，除了身兼宿舍长、生活部部长、学生会副主席之外，还包了各姐妹宿舍的电脑修理工、下水道通水工、爬窗取钥匙员等等。凡是有姐妹说“啊这怎么弄”时，只要在她视线范围内，她都会跳出来吼一句：“放着我来！“
于是，娇娇成了我们宿舍及众姐妹心中的大神。
但是，娇娇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金哥。
娇娇追金哥的过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
原本金哥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环境工程系，而我们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外语系，连公共课都没有交集。而娇娇虽然经常对着男生花痴，但我们总觉得她只是喜欢嚷嚷，真要谈恋爱还是不可能，因为实话说，我们都觉得她压根不需要什么男朋友，得找个女朋友才对。
而且，我们也无法想象娇娇变成小女人会是什么样子。
但据娇娇说，她很早就对金哥动了心。
娇娇的第一次春心荡漾是因为一瓶养乐多。
那天是校运动会，娇娇参加了女子4000米长跑，10圈。跑到第8圈的时候，娇娇开始加速反超，在刚好超过原本第三名的女生时，这女生拽了她一把，差点把她拉倒。娇娇最后拿了第三，那女生第二。
体育部的同学在终点处拿着矿泉水迎着娇娇，娇娇坐在地上低头喘着气时，旁边不知谁递过来一瓶养乐多。
娇娇一仰头灌完养乐多，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清秀男生压根不认识。她低头看了眼养乐多，才觉得莫名其妙——谁会带这种东西来运动会啊！而且，这又是谁啊！
娇娇正疑惑时，第二名女生那边有个人冲这边喊道：“金哥，走了！”
清秀男对娇娇笑了下，走向第二名那堆人群中，然后上了环境系的观众台。
我靠！娇娇默念了句，心里却开始荡漾起来。
这件事之后，娇娇在宿舍里念叨了好几天养乐多，扬言“要追养乐多男”，我们谁也没把她当回事。以她的性格，每个星期换着“可乐男”“雪碧男”“奶茶男”都不足为奇。没想到，不久之后，娇娇真的再次碰见了金哥，还是因为一瓶养乐多。
那天在图书馆，娇娇在一楼的自动咖啡机买咖啡时，发现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瓶养乐多。娇娇环顾四周发现没人，便走过去拿起瓶子端详了一番。正看得起劲时，金哥在她背后说，想喝呀？我就上了个厕所，养乐多就要被抢走咯。
娇娇吓了一大跳，但她淡定地一把撕开瓶口喝了个干净，然后把空瓶子递给金哥，说了句，不客气。
那是娇娇第二次碰到金哥，但那之后，俩人并没有顺理成章相识相交，甚至那时金哥还不知道娇娇叫娇娇。
不过，娇娇从此便走上了搞定金哥的路。
她先是找到学生会的朋友，打听到环境系的同学，再通过同学的同学的同学，一路问到认识金哥的人。然后，她并没有直接要金哥的联系方式，而是复印了一份金哥班级的课程表。只要她有时间，就悄悄蹭金哥的课。最开始她只坐在教室最后排，后来发现金哥总坐同一个位置，她就挪到了金哥后面。
在日复一日的蹭课之路上，金哥的室友们终于注意到了娇娇的存在，开始起哄。而金哥只是对一切起哄一笑置之，甚至都没跟娇娇说过几句话。
后来，娇娇就做了件让整个环境系惊天动地的事儿。
3.
谁也不知道娇娇是怎么贿赂思想道德课的老师的。
那天环境系上大课，两个专业的人都在阶梯教室里，上课开始时，老师站在讲台上对大家说，今天的课，我们先请一位同学上来做个演讲。
娇娇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走上了讲台，拿着满满三页演讲稿，开始了她面对几百号人盛大的一场公共告白：
“今天，是我18周岁的生日。
我是外语系XX级XX班的学生，我叫XX娇。
今天，我站在这里，是为了一个男生。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我想，我就开始喜欢他了………
……
最后，谢谢老师给我这次机会，谢谢同学们听我的倾诉。谢谢每一个人。“
演讲完毕，全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掌声，娇娇走回教室最后一排坐下，心里激动万分。
没过多久，从前排传来纸条，娇娇打开来看，上面写着：
“那么，我们就在一起吧。 金X （笑脸）”
从此，娇娇就开始了史上最长的一场恋爱。
对了，在那次演讲中，娇娇并没有提及金哥的名字。
她说，道德绑架是很可耻的。
4．
娇娇和金哥的恋爱在这种全系瞩目的情况下，谈得基本顺风顺水。也或许是娇娇从没在我们面前表露过不开心的一面，总之，在我们的印象中，他俩几乎算天造地设的一对。娇娇开朗大方，金哥安静沉稳，似乎两人从不吵架，彼此有独立的空间，每周定期见面约会，一切都十分平和。
金哥第一次提分手的时候，是娇娇考研失败的时候。
金哥毕业后要回南方老家，他希望娇娇能跟他一起去。娇娇在考虑了很久之后，决定考去那座城市读研究生，好跟金哥在一起。
但是，娇娇差了5分。
金哥一个人回了家乡沿海城市，也跟娇娇提了分手。金哥走的那天，是我和娇娇去机场送的。
金哥进安检之前，和我们拥抱告别。娇娇递给他一封信，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娇娇看着我说，再考一年。
我又问，你信里写了啥？
娇娇说，就俩字，等我。
5.
毕业后，娇娇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一边当家教一边备考。
我不知道，这一年来每一个孤身一人的日日夜夜，她是怎么顽强地熬过来的。那时我忙于自己混乱不堪的感情纠缠，很少再去看她。但庆幸的是，第二次考研，她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被录取了。
庆祝她考研成功的那天，我们宿舍的六姐妹聚在了一起。每个人多多少少有些小心翼翼不去提金哥，娇娇也心照不宣地没有主动说起。但我们都知道，这一去，她得带着多大的勇气。
她去新学校报道之后，很快便向我们宣告，她和金哥又在一起了。
意料之中的事，我们送上了种种叮嘱和祝福，并以此互相勉励——“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金哥第二次提分手的时候，是娇娇研究生即将毕业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才知道，金哥原来是个官二代兼富二代，家庭背景在当地实力雄厚，母亲是商人。金哥带娇娇回家的时候，父母并没有表态，但也算客气地以礼相待。后来听娇娇说，金哥的父母私底下只对金哥说了四个字：绝对不行。
娇娇对一切心知肚明。娇娇是外地小县城的，父母是再普通不过的工薪阶层，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在读书。她跟我说，我不怕任何人瞧不起我，瞧不上我的家庭，我只怕金哥瞧不起我。
但是，让娇娇心寒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金哥没有瞧不起她，但金哥，完完全全在家里没有任何发言权和决定权。
那时，金哥每次偷偷跑来找娇娇约会，都要掐着时间点赶紧回家。
有一次，娇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能说服你父母吗？
金哥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
那天晚上，金哥在短信里跟娇娇说，对不起，还是分手吧。
6.
娇娇没有再主动找过金哥。毕业的时候，她拼命学习准备了半年，在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下考进了银行。与此同时，她还修了经济管理的双学位。
金哥断断续续联系了她很多次，每次见面她都去，每条短信她都回。
她跟我们说，这么多年，金哥是舍不得她的，但是，很多事情真的身不由己。
或许因为我只是普通家庭出身的身外人，父母从小也格外尊重我，所以我很难理解，在现实生活中，究竟是怎样的强势才会压迫子女连爱情都不能自由选择？又或许，我可以理解金哥父母的决定，但我还是很难理解金哥，是他爱得本就不够才不愿与父母抗争，是他爱得足够却难以违背孝顺的名义，还是，退一万步来讲，他也认同，这种门当户对在婚姻中的重要性？
欣慰的是，娇娇很争气。
去银行工作以后，她加班加点学习工作，从金融业务做起，业绩越来越好；而在学校导师的指导和帮助下，她也发表了多篇研究论文，出了第一本自己的论题专著。当她告诉我们这些的时候，看到她与我们在短短几年内拉开的差距，所有人都惊呆了。
后来，她当上了银行的业务经理，收入翻了几番，成了学校的客串讲师；自己也买了车，存了钱，给父母花20万在老家买了套房。
这时，她也和金哥订婚了。
7.
在群里收到她的订婚消息时，我们还是挺吃惊的。
她晒了一枚硕大的订婚戒指，银光耀眼的多面切割钻石闪闪发光，香港私人定制。
她说，下个月1号，就是元旦，我订婚。
作为一群单身穷苦女屌丝，我们纷纷用史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并满怀恶意心存真挚地祝福她。
我们每个人都在感慨着时，她说：幸福的路，很漫长啊。
后来没几天，有一个夜里，娇娇突然在QQ上找我。
我问她，怎么啦大神，要订婚了激动得睡不着？
她说，我把订婚戒指退了。
我大惊，一下子精神起来，爬起来开始八卦盘问。
她说，要订婚的时候，我跟金哥商量结婚问题。现在不是12月了吗，金哥说，他父母说明年年份不好，要后年结婚。
我说，我靠！这得拖多久！
她说，我跟金哥说，先领证也行，我不在意形式。但他父母也不同意，说婚礼后再领证。
我问她，那你父母怎么看？
她说，我父母什么都随我，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我不高兴的是，这件事金哥自己不跟我父母说，要我自己跟父母开口。
她接着说，我开不了这个口。
我和娇娇聊了很久，很多细节已经随时间淡去不再清晰，但我知道，她绝不是因为结婚日期推后这种事才草率做的决定。我记得她对我说的最后一段话：
“我从来没奢求期望过他会给我什么好的生活，我只是拼了命想跟他在一起，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做我想做的事。等我真的做到了这一切，终于等来了金哥的求婚，我突然发现，我已经不再想要这个结果了。我原以为他递上戒指的那一刻我会喜极而泣，可回过头来看看，我已经不需要再向谁证明什么了。他好像从来没有理解过我。这么多年，金哥还是没有改变，可我变了。”
虽然她几乎很少跟我们说心里话，但是，那天晚上，当我最后对她说“你受委屈了”时，她在电脑那端，哭了。
那时，距今已经整整一年。
8.
没有什么终点，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
也没有什么人，是天生就散发洋溢光芒。
亲爱的姑娘，你那么拼命，不是为了要嫁给他，
而是成全了那个，更好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