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延绥镇定边县。
雪虐风饕,朔风凛冽,地处西北的定边县今岁严冬比往年犹甚,街道,屋檐,城墙,早已是积雪甚厚,寒意入骨。
街上人头攒动,路人行色匆匆,随处可见三五一伙携家带口的往城门行去,也不与旁人搭讪,只顾着低头赶路。
忽然,一个小男孩挣脱开爹娘的手,他仰起头,声音充满稚气但极为响亮:“爹爹娘亲,为什么我们要离开?该走的是那些混蛋流贼。”
如同往一滩死水中丢了块大石头,轰然炸开。行人停驻,目光聚于此处。
男人脸色低沉,低头看着稚子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女人则是急忙捂住孩子的嘴,轻声安慰:“好孩子,你程伯伯来信,邀你爹爹到京城共谋生计,所以爹娘才会暂时离开这里,倒不是爹娘怕了他们,晓得了吗?”
男童摇头,憋嘴说道:“反正我不走,这里有我的家!”
男人正要发火,这时,一旁有老者拉住他,说道:“张师傅,孩子还小,好好说话,哄他出城就是,等避过风头再回来就是了。”说罢老者从怀中摸出个炉馍来递给他示意让他用这个安慰小孩。
“快走吧,再不走贼人就要控制城门了。”后头有人催促。
女人拉住还在闹别扭的男童便要随着丈夫一同出城。
就在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十几匹马飞驰而来,后面还小跑着百十来号人,个个携带武器,只是武器五花八门,刀枪棍棒榔头锄头菜刀什么的都有。
勒马人前,领头的面对惊慌失措的众人轻蔑一笑,高呼道:“各位别急着走,我家大王请诸位前往府衙赴宴。”
那领头的见无人反应,哼道:“怎么?我不沾泥说话不带响?还是诸位没吃饭,要我们兄弟帮忙提提腿?”
低头的人群中颤颤巍巍走出一老文士,拱手说道:“我们就是些平常老百姓,见不得大场面,还请这位好汉高抬贵手,放我们出城吧!”
不沾泥嘿嘿冷笑:“这可由不得你们!”说罢便指挥手下呈五人一队百米为距离强制驱赶人群往县衙走去。
不多时,便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县衙,忽听得衙外鼓声大作,原来是鸣冤鼓和升堂鼓一起作响。
不沾泥找来待在县衙的手下细问之下得知原来是自家大王要升堂办案,来一出贼审官!
衙内有人高呼:“大王有令,着定边县县令杨均全家老小上堂听审。”
接着便有贼人押着十几个人和几十只鸡鸭从人群外进来。而走在前面低头行路长得一身油膘身着官服的便是定边县县令杨均,他后面跟着几个如花也似哭得泪雨一般的女人想必是他的夫人和小妾。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不单单是人,连鸡鸭畜生都有,看来全家老小都齐了,只是不知人是畜生的家人还是畜生是人的家人?不沾泥一旁看在眼中觉得好笑,心想还是大王他老人家会玩,以大王的玩性这下有好戏看了,我得跟去瞧瞧。便也挤进衙内。
进得衙内,左右各十二名披甲壮汉,堂内又左右各四名壮汉,个个太阳穴突出,腰中佩刀或剑,一看就是把江湖好手。堂上则是坐了个张飞似的人物,只见他颇为得意,猛的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贪官昏官原定边县县令杨均,见得你家大王还不下跪受审!”
只道杨均不知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还是顾忌身为大明官员的身份,还是两者都有,双腿兀自打颤,可膝盖终究是没跪了下去,只是低头装作没听清。
杨均是谁?大明定边县县令,地方父母官,不论好坏,在定边县他好歹代表的是朝廷,他这要是跪了下去,自己倒不说,丢的可是朝廷的面子,即使侥幸活命逃过此劫,日后朝廷追究下来,也断无活命之理,子子孙孙更是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抬不起头做人。
所以他不能跪,可是他能不跪吗?
左右正要动武,那大王挥手阻止,笑道:“你杨均虽然是个贪官昏官,多少也是个举人甚至是进士出身,想必见多识广,可知道我是谁?”
杨均抬头说道:“纵横山西一带的流贼张三通,自号<赛张飞>,流贼之中属阁下最能打,我大明几次围剿都拿你没办法。阁下勇猛过人,实乃一等一的良将之才,奈何为贼?杨均不才,可”
张三通听得头皮发麻,连连挥手打断杨均话头:“得得得,别来这一套,可保举我投效朝廷,为国出力是吧?”
杨均:“正是,如今关外女真作乱为患,欲乱我大明,阁下要能投效朝廷,正是阁下发挥一身本领,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觅个封侯也不是不可能的。”
“唉,倒不是我不想为国效力啊,杨县令你想啊,我自起义以来,不止杀过五个县令,八个县丞,还有一个知府,一个副总兵。手上更是沾了不知多少士兵的鲜血,如此大罪,朝廷能容得下我吗?”
杨均欢喜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想必对张将军……”
“不不不,张县令你没抓住重点,老子的意思我杀了很多人,不差你一个,懂吗?”张三通忽拍惊堂木喝道左右下手,两记升堂棍啪啪打在惊愕的杨均腿上,卡擦两下,杨均啊的一声不支跪倒,双手伏地,额头上虚汗猛出,半天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打得极狠了。
张三通嘿嘿两声,冷笑道:“劝我投降的不单单只你一个,而现在他们都去找阎罗王报道了。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悬梁刺股呢,哈哈。”张三通粗通文墨,还未成为流贼之前便是个久考未中式的失意文士,积怨日久下此人也最是痛恨读书人,特别是比他成功能中进士能当官的人。
杨均一倒,除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和小女孩以外,后面剩下的十来个人像狂风下的麦苗一样刷刷刷的齐齐下跪,男眷低头不语,女人梨花带雨。
“老太婆子你是活腻歪了吧,见到我家大王还不下跪?”一旁的不沾泥有心在大王面前露脸,见老人和小孩不跪,正好是个机会,提着把不知哪里弄来的绣春刀走上前去挥舞两下耍了个刀花威胁道。
哪想老妇人竟然丝毫不惧,反而吐他一脸唾沫,怒道:“吥,不要脸的狗腿子,祸国殃民的家伙,真替你祖宗长脸!来,往老身心窝里插。”
那小女孩更是胆大,往前就是一脚狠狠踩在不沾泥脚上,仰起头,虽不言语却张开双手把老妇人护在身前。
不沾泥怒极上头,绣春刀已然举过头顶,作势欲劈。
却说杨均虽被打跪在地,表情痛苦,见到有个流贼头目提着把绣春刀在老人小孩作凶恶状,也顾不得腿上的剧痛,往不沾泥方向扑倒抓住他的脚咬着牙说道:“他们只不过是个老人和小孩,有什么事都冲我来。”
不沾泥本来极怒,又听杨均要替两人出头,竟怒极反笑,二话没有反过来就是一刀猛的往杨均头上砍去。刀势来得极猛,杨均自知必死无疑,竟也不躲,仰起头睁眼等死。
其实不沾泥又哪敢杀他,张三通的官瘾犯了,要是砍了杨均,大王审谁去?因此在刀刃就要加身的时候,不沾泥急忙手腕一翻,绣春刀直劈变作斜劈,堪堪擦着头皮带着一撮头发飞了过去。
而此时杨均早已七魂吓走了三魄,木讷的待在原地。
竖起大拇指的不沾泥奇道:“贪官我见过不少,但我还真没见识过不怕死的,你算是头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