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之2
文冰梦吴卫
落榜的怎么偏偏会是学霸的我?
崔婷婷挤进围观喜报的人群,开始从第一个排名向下寻找“崔婷婷”三个字。太阳此时也升起,朝阳的微光虽然很弱,但在六月的季节里,也显得炽热。 第一张大红喜报全部排列着大学本科一道分数线的,均是全国各名牌大学。找到最后一个名字,没有!崔婷婷有点不相信自己,因为在考场上自己发挥的没有失误。再找一遍,仍然没有。她的额头被太阳晒出了汗水。她开始提心吊胆地在本二的录取范围里找。当她再把目光移在本三那最后一个名字时,她觉得自己的脑颅很膨胀……是谁把自己的名字抄漏了?
崔婷婷想用这句话否定现实,可她还是躲开了所有往日面熟的同学,躲开往日所有面对自己献殷切的目光。不对,平时那献殷勤的目光,此时,他们均已榜上有名,因此也顿时高大起来。相反,唯有平时光彩夺目的自己,此时在人群中,显得很可怜,被冷落的自惭形秽。那些中榜的同学,相互祝愿着,高声打着招呼:我在某某某大学,多给我写信多联系!我在某某某学院,到时我给写信。高中早恋的一对对男女生此时躲在某个林荫下切切私语,哭成泪人一般,还不成熟的面部,表现出生死离别的幼稚的悲壮,那是一种过来之成人看了不感动反而好笑的悲壮。这就是青涩的恋情。
欢声笑语夹杂着依依惜别的声音中唯有崔婷婷很孤单。她忘了从车棚里骑她的“潇洒木兰”。 潇洒木兰——在那个年代曾是身份和虚荣心的象征,那时这样的代步车不亚于现在的宝马。那是父母为了提前祝贺崔婷婷高考成功而刚买的摩托车,此时她徒步向回走,脑海空荡荡的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一个世界。
回到家,幸好爸妈还没有下班。崔婷婷躲进自己的卧室,她整个思想在考虑自己在什么地方失误了,自己怎么就没有考上呢?不一会儿,她的思想开始转到眼前的现实上来,自己没有考上,怎么对父母解释呢?她为自己将要与父母的面对面怎么解释而尴尬。她希望时间停留。但不久,爸妈陆续下班并相继走进了家门。他们今天又买了许多礼品,是准备给女儿上高校用的。崔婷婷在卧室里隐隐约约听到爸说:“刚才我去了电视台,为女儿点了一首<<祝你平安>>祝她金榜题名,就此机会宣传宣传,让咱家也风光一下。”
刚刚出道的孙悦,一曲《祝你平安》被点歌台点疯了。考学永远是中国人光宗耀祖的极品大事。崔婷婷今天才感到自己多么愧对了父母的疼爱。
以前读《范进中举》的文章觉得那仅仅是古代落魄文人杜撰的自己真实写照的辛酸史,作者完全夸大了现实,没有人会那么激动到疯掉的程度。而此时她觉得范进中举的行为一点也不过分,此时此境的她情愿希望自己也因为中了举疯掉也不愿这样厚颜无耻地站在阳光下,尴尬面对一切熟悉的人。一纸定终生真的害死人,之前害了古人,如今害到了自己。 客厅里父母的对话络绎不绝从门缝传进来,以前觉得房间很隔音的。现在仿佛连父母喘气的声音都清晰听到。接着又听妈说:“我家大小姐还没有回来,因为那木兰车还未回来,她刚学会骑车不会出事吧?瞧,我在商业城为她买了一件麻纱套裙,近一千元。管它呢,只要女儿穿得风光。大学生了,该穿点上档次的。”崔婷婷更加不安起来,对了,摩托车还忘在学校的车棚里没有骑回来。
九十年代是多快好省的时代,是管理严重缺失的时代,只要你有钱买得起车,无论你技术怎样,不管你有没有驾照。那中国无需驾照的年代.只要你不怕死什么车都可以开,崔婷婷就是无证驾驶者。交警和农村的交通协管员只查自行车,不查摩托,更不查轿车。认为骑摩托的开轿车的都是上等人。只逮自行车,老太太老爷爷孕妇孩子统统都不放过,也真是时代特色。
本来就不安的崔婷婷听到父母的对话更是不安。而真正不安的是怎样打开这门,去面对自己的父母。门还是打开了。崔婷婷先前一见到父母总是孩子一样撒着娇,纵使她已经十九岁。而今天经历了高考的劫难她似乎突然就成熟了许多,并怯怯地说:“爸妈我回来了。”
崔婷婷的话打断了崔父崔母的对话,他俩吃惊地看了看崔婷婷——头发披散着,神情木讷,灰头土脸的表情,眼眶也像水浸泡过的水蜜桃一样红肿了。“爸妈,我落榜了。”崔婷婷的眼泪纷涌而下。“什么?”最吃惊的是崔母,“什么,你落榜了?不会吧?这是天大的事,妈妈心脏不好,千万别跟妈妈开玩笑。”崔父在这个时刻似乎淡定了许多,显然他准确地判断崔婷婷的话是正确的,但作为男性,作为父亲,他立刻掩饰了心中的那份吃惊和一时无法接受的失望。因为平时他们寄希望太大了,所以现在的失望不仅大而且惨重。而作为女性的崔母不同,女人总把心理活动第一时间痛快淋漓地表现出来。她如崔婷婷一样,刹那间五味杂陈的泪充满了眼眶,并开始诉说起来。“怎么会考不上呢?小婷,你知道吗,为了你,我倾注了多少心血?” 妈妈的这一句好比刀子一样刺痛她。
崔婷婷怎能不知道,他们把自己当作公主一样伺奉,自己却在最最关键的时候把自己从神龛中推落下来,摔得魂不附体,摔得几乎粉身碎骨。加上妈妈的眼泪,崔婷婷更加彻底地为自己的落榜而自责,恨自己,恨不得此间谁能给她残酷的体肤鞭刑的惩罚才能心安。“崔婷婷,为了你上学,纵使家里经济不错,那都是我和你爸爸工资钱节省下来的啊。我们也就是工薪阶层,为了你我们把所有家底都压在你身上。你瞧,近几天,我们为你花了将近一万块,就是为了祝贺你能考上。你叫妈太失望了,你叫我怎么有脸去见左邻右舍?我怎么出门见人幺?我们什么都不图,就图你考个好学校,爸妈图一个好名声,你说说今后我还有老脸出这家门吗?”崔母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好沮丧。
崔婷婷,这个称呼也是崔母十九年第一次喊。“妈,我对不起你。”崔婷婷用带着哭泣的声音说,她本想安慰她的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哪么为什么别人家孩子平时都不如你都能考上,就你考不上?平时就听你说成绩好的很,老师赏识你,这些年是不是都在撒谎?我整天在同事面前说我的女儿多好多好,现在我怎么去自圆其说?我出了家门得有多少人戳我的脊梁骨,说我夸海口吹大牛?。你出去,我现在不想再看到不争气的你了。”
崔母情急之中说出了崔婷婷十九年来从没有听到这样令她震惊的话。“妈,你不要我了?”崔婷婷一时也失望起来,一向不知伤心的她被妈妈的话吓住了,她试着问。“不要你了,不争气的死丫头,你把全家的脸都丢尽了。”气急败坏的崔母一时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她现在觉得什么话解气就说什么。被训斥的崔婷婷站起来,头脑更加沉重迷糊。本来高考的失利就是一种打击,又加上母亲的指责和驱逐,她更惶惶若痴,觉得自己一步就踏进了世界末日。
崔父在一旁安慰崔母说:“你也别再自怨自艾了,上大学不是孩子的唯一出路。现在提倡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再说,明年还可以再参加高考。”而崔母和崔婷婷此时什么都没有听到,也听不进去。崔母在一边怄气,长叹短息,怨声载道。
崔婷婷却落魄一样转身回到房间,觉得自己像做贼一样,再也见不得那些面熟的人。夜有多深,不懂,崔婷婷在自己的日记本中无数次写一句话:这个世界拒绝了我!有的纸张几乎被这重复的话写烂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