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筑防

从乐浩泽扎营的山头到天根湖,会经过一片糊糟糟的澡泽,里面全是稀泥和烂草,就像一锅煮过头的蔬菜粥。之前陈予玲从这里到天根湖的时候,澡泽上驾着宽敞的木板,有四车道那么宽。乐浩泽那时候像颗水嫩的大葱,轻巧的站在木板上朝陈予玲招手。他眼里闪着迷光,得意的告诉陈予玲,他就是在这片澡泽上出生的,所以起了浩泽的名字。他还说天根湖的湖水浸润滋养着这里,天根湖和这片澡泽,就是一对永不分离的情侣。现在澡泽上的木板全被砸得稀巴烂。整个澡泽被天根湖流出来的血水浸红。血液腥酸的味道和腐烂的杂草味道搅在一起,让人觉得特别难受。
在这片比天根湖还要广大的澡泽中央,陈予玲瞥见一个黑乎乎的小方块儿,好像点缀在菜粥上的黑豆豉。她站在澡泽边上,用手遮住刺眼的太阳,往小方块背后的对岸望,天根湖的入口就像一条短短的绿毛虫搭在地平线上。她把裤腿儿使劲撸起来,脱下鞋子夹在胳肢窝里,只有淌着泥浆过去了。
仙止用左手捂住腮帮子,嫌恶的摇摇头,舍不得插脚下去。陈予玲已经走了几十米,腰腹上都溅满了泥点。她隐约看清楚澡泽中央那小方块是个铁笼子,笼子里两个人影,大半个身子陷进了泥澡,脑袋伸得比乌龟还长,眼巴巴的望着这边。陈予玲回头问仙止:“牙疼?”
仙止晃晃小眼神儿,放下手。然后他把自己宽大的裤脚捧起来,在腰上缠了两圈。数了一二三,他撅起屁股,闭起眼睛跳到了泥澡里。他的裤腿儿太大,半条内裤都露在外面。
“快点哟仙止,中间是个铁笼子,里面有两个人。”陈予玲抓起一把泥巴,弯腰瞄准,“嗖”扔到仙止大胯上糊起。她“哈哈哈”笑起来:“底裤全露了!”
仙止只好又把裤腿放下来,那裤腿就像个装泥的大布袋子托在泥面上走。在泥澡里,他的速度更赶不上陈予玲。远远的他看见陈予玲接近了那个铁笼子。铁笼子里面的人嗷嗷哭嚎起来:“哎哟哟,我的姑奶奶,你可来了!”仙止立刻竖起了耳朵,那是姨母的声音。
另一个人也紧跟着叫唤起来,是二厨的声音:“感谢忘神哟!陈姐姐,快来救我们呀!铁笼子每天往下沉一点,淤泥都快没胸了。”
“瑶略云把你们关在这里的?”陈予玲掏出海之底,把铁笼子劈成两半,然后她一只手抓住姨母,一只手抓住二厨,腹部憋起劲儿,把她们从泥澡里提起大半截。她们弹弹双腿,就像两只刚被捞上来的鱼在摆尾巴,甩的泥浆四溅。
二厨站稳后,把手上和腰上的泥抹了抹。吐了一口泥水到地上说:“瑶姐姐那脑神经是直的,咬住你的命令不放。她说她只认一句话:三天不回,碾碎天根湖。她到了天根湖找不见你,谁的话也不信,非要把天根湖人杀光。”
姨母指着那铁笼子说:“这本来是给桑合那个小畜生准备的铁笼子。结果那小子肚子里装着根鬼肠子,临死又摆我一道。”
那时候天根湖已经一片血红,鲜血从天边慢慢浸入澡泽,像一只伸张的红色大爪子插到稀泥里。瑶略云砍了两株小小的瓶子草绑在脚上当鞋子。穿着这样的鞋子行走在澡泽上,就像是滑冰。冰雪天地里长大的她很享受这故土的感觉,在这儿绕着桑合的铁笼子转了几圈,翻了八九个高难度的花式。然后她停到桑合眼前,看见桑合正用一副死鱼眼朝她剜过来。
“怎么这副表情?是姐姐我滑得不好还是身材难看呀?”瑶略云从泥里拔起一根烂草,伸进笼子里撩了撩桑合的下巴:“说吧,你们把陈予玲弄到哪儿去了?我要是把她找回来了,一定再给你表演一圈,然后就放你走。”
桑合耸耸肩:“我跟你说过了,是栗浦镇的格艺儿把她带走的,我不知道去哪儿了。可是你不信,还把我全族都杀了。”桑合的眼睛忽然眯成一条缝,似乎有两把锋利的小刀从那眯缝里甩出来:“你最好别放我!”
“嗯嗯,”瑶略云歪着脖子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能放过你。陈予玲也强调过,桑合小朋友奸猾,一定不能放过。”瑶略云拿起一根竹竿,在桑合那笼子下面戳了半天:“你这个铁笼子下面,是姨母用三块儿大石头垫起来的,我也懒得再耗时间了。现在就把石头撬开,你跟着铁笼沉下去,长埋这里好了。”
桑合用虎口擦了擦鼻尖上的泥巴,眼睛鼓溜溜转:“等等,换个死法。”
“怎么了?这死法挺好的呀。”
“我不喜欢。你把这死法留给我的姨母和琉璃的二厨吧。”桑合豌豆一样的眼睛半闭起来,眼珠子在眼皮下面来回晃了几下。一边思考,一边瞥见瑶略云疑惑的表情,他挤了点泪花出来,用闪烁的小眼神望着瑶略云说:“我真的不喜欢这个死法。是的,陈予玲是被我跟姨母她们合伙设计了的。我跟姨母毕竟是同族呀,一切都是我俩的阴谋。是我们把她送给栗浦镇的格艺儿的。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或许姨母她们知道。你不如把这个笼子留给她们用,兴许在她们憋死之前,能逼出点什么消息。”
瑶略云捏着下巴想了一会。
“那就试试也行,”她渐渐挑起眉头,笑着对桑合说:“你换个死法也可以,那我就把你送去喂狼主好了,呵呵呵。”
姨母一边讲一边用脚狠狠踢那个铁笼子,把它使劲往泥里踩:“桑合那个滑溜的泥鳅!死也要带上老娘。他被送走的时候还朝我挥手大喊,我在忘神的地狱里等你哟。瑶略云是个瓜婆娘吗?居然相信桑合的话。”
陈予玲摊开双手,无奈的耸耸肩:“姨母,天根湖没了,我没办法还你一个天根湖。但是我依然可以承诺你很多。如果我的战团厉害了,外面那些新族,还都是你的,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可我的战团要赢,就少不了雪灵族。”
姨母眼睛鼓溜溜转,放了一丝贼光:“好。我也不是傻瓜,去怪瑶略云干什么呢?我跟你,跟她,都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人。请容许我骂两句泄愤。”
姨母骂骂咧咧跟着陈予玲往天根湖走,接近入口时才闭了嘴。浓重的血腥味儿袭来。按照雪灵族人的习惯,他们杀人不会眨一下眼睛,不会掉一根睫毛,但是不管什么身份的死者,都是属于忘神的,所以他们尊重那些尸体,即使是死囚。他们会把死者的血放流到冰窟窿下的暗湖或河川里,说灵魂和记忆会跟着流动的水回到忘神那里去,而尸体就裹上冰,做成硬邦邦的冻肉,说是感恩肉体的水晶琥珀。陈予玲听瑶略云讲过,雪灵族人最讨厌西南密林里那些变态的小刀客,他们喜欢用死人骨头来做雕刻艺术。过去在忘界里的时候,常常有人到雪灵峰下去偷水晶琥珀,简直就是对死亡的不尊重,对忘神的亵渎。
这次大屠杀之后,瑶略云显然也按照传统做了些简单的处理。血被放到天根湖里,才搞的这片地腥臭熏天。陈予玲远远还看见天根湖的入口左侧堆满了尸体,像座小山一样。瑶略云在他们周围放了许多小块儿的冻水,那座尸山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山。瑶略云还在上面插上了普多战团蓝色的旗子。旗子旁边时不时有个放哨的登上去望一望。
这会儿那个放哨的看见了陈予玲,大呼小叫着从坡顶搓溜下来,拍着大腿就往天根湖里跑:“普多回来了!普多回来了!普多回来了!”
陈予玲从泥塘里走出来,瑶略云已经带着许多人在入口等她。巴育颜提了一篮子湿毛巾给他们。陈予玲对瑶略云笑了一下就低头擦自己身上的泥巴。
瑶略云等半天终于开口问:“你去哪里了?”
“我被格艺儿和华姆绑架,去了趟棉絮村。”陈予玲一边使劲扯头发上的干泥巴,一边走过去挽住瑶略云的手说:“嘶,哎哟,姨母和二厨没有骗你。”
瑶略云搓搓手,从怀里掏出火劈木,塞回到陈予玲手里。然后搂紧陈予玲的肩膀,抬起下巴摇摇头说:“可是你的命令我已经执行了。”她又回头用眼神指了指那座尸山:“三天不回,碾碎天根湖,桑合喂了狼主,人也都杀了。”
“嗯嗯,”陈予玲嘟起嘴一个劲儿的点头:“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原本可以和平收归的新望族,现在全反了。最麻烦的是,乔叶翕也加入了外面那堆渣子战团。不过挺好,既然他迟早会来要我的命,我宁愿早点了结。”陈予玲拉住瑶略云的手:“你们要帮我打败他。”
瑶略云终于松了口气,轻拍陈予玲手上的火劈木说:“呼......当然,罗林的誓言在这里,雪灵族战团的战斗力和忠诚都在这里。我知道外面已经聚集了老大一帮渣子,我们的战团多优秀呀,分分钟就能灭了他们。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出手吗?”
陈予玲环顾四周:“地势吧?人家在高高山头,我们在低洼的泥澡湖泊。当年天根湖族长只为寻找一个漂亮的湖泊,恐怕没有考虑战斗的问题。”
“是的,地势不利,加上雪灵族人只擅长在雪地冰川上打仗。这个地区地形复杂多变,我不知道怎么去找个合适的营点。可是如果我知道大法师会参与进来,那我一定立刻出战,应该在他到达之前,把山头那坨屎铲了先。”
“嗯,是应该换个地方。”陈予玲在鼻子前招了招手:“不觉得这池子水被你搞臭了吗?大法师来了也会被你熏死,嘻嘻嘻。”她咯咯笑两声,清了清嗓子忽然大声喊起来:“就算大法师在,我们也能赢。我看过他们的兵器和人手,嘿哟,跟我们差远了!”
战团里的人互相看了看,得意的扬扬眼角,兴奋得鼓起肌肉团子,挺拔起胸部,像一颗颗小石头,摇摇晃晃挤撞起来。
“看,咱们的战团多精神!当然我们还是得换个地方。也许我们可以去狐林。”陈予玲想了一会儿,扭头看仙止说:“你家的位置,仍然是我见过最好的。四面环山,前方入口狭小,后面万丈峭崖。”
“那是,当年要不是魏大胡子搅局,琉璃不会那么快失守。”
“刀剑戟和蛊臭甲都被偷了,凤尾峰背后藏宝那个洞洞,没被劫吧?”
“听说他们只找到了怪器穴,罕宝穴在尖突的岩石背面,没被发现。”
“那就够了,二厨用障眼法掩护,我们去琉璃的狐林!”
瑶略云立刻开始拔营。
陈予玲跑到桑合房间里去翻了一片云母叶和热焦笔出来。她在云母叶上面烫了三个黑乎乎的大字“至狐林。”然后交给瑶略云说:“等我们启程,就找人递给山头那帮废物吧。”
瑶略云接过来看了,笑得肩膀跳跃起来:“哈!那帮废物,拿到至狐林三个字,一定摸不着头脑。敢不敢来呢?”
“没有大法师,他们不一定轻举妄动了。有了大法师,他们一定会来。”
“有了大法师,你还能有这么自信吗?”
陈予玲摆摆下巴笑说:“我不怕,狐林有些宝贝,是对付他们的利器。”
狐林还是那样的风景,只不过人丁稀少,前山入口有四个守门的壮汉,后山峭壁上有两个放哨的青年,其余大多是老弱病残。陈予玲刚到这里就觉得寒风萧萧。从山缝里冲出来的风像把利剑把这个部族砍得七零八落,呜呜的风声又像他们死去的族长仙宝,在反复念着的古忘文。普多战团到了狐林,一下就热闹起来,他们就像一堆肉馅儿挤到夹饼里,把整个狐林都要胀爆了。
陈予玲曾经在尾峰的鸽笼里住过一段时间,她没想到鸽笼背后的峭壁那么难爬,山崖是垂直的,石阶也是垂直的。路直通向存放神兵利器的怪器穴,可惜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被强盗搬空了。怪器穴后面有个突出的山崖石,山崖石背后还藏着一个罕宝穴,没有路通向那里,所以它能在上一场浩劫中幸免于难。陈予玲跟着仙止,准备翻过山崖石,跳到背面的罕宝穴里去。两个尾峰的放哨青年在山尖上望着他们。
“喂,王小鹅。你帮我看看那边,罕宝穴外面那些荆刺长到哪个位置了。可别让我翻过去挂坏了衣服!”仙止朝着其中一个放哨青年喊。
王小鹅看了看山崖石背面,罕宝穴外面长满了荆刺,他不太高兴的挤了挤腮帮子说:“仙止哥,怪器穴和罕宝穴都是不允许外人进的。”
“哎呀,什么外人,现在大家都坐一条船上。陈小姐可是要帮我们收拾那些可恶的新族,帮仙宝报仇呀。”
王小鹅旁边的是他堂哥王大鹅,王大鹅面无表情的用胳膊肘杵了杵他弟弟,小声说:“算了吧,人家的战团都把狐林塞满了,这里还算是琉璃的地盘吗?”说完他扭头对仙止喊:“过去吧,没有荆刺子。”
仙止一撅屁股,贴着肚子滚过去,咚一声落到荆刺堆里,把他一身刚换的白袍子挂得稀烂。两个小青年就在山尖上咯咯咯的捧腹笑起来。仙止撩起自己被扯成布条的衣裤,扯着嗓子骂:“你们两只鹅崽子,耍我!怎么说我也是族脉!”但他始终底气不足,连头顶上的绿顶发都没精打采的耷拉着。他骂着骂着,眼睛还不由自主的胡乱眨巴起来。
陈予玲穿着高帮的牛皮靴和短裤。她用厚鞋底把那些荆刺都踩到了石缝里,然后拍拍仙止的肩膀说:“驭鸟脉怎么就这么窝囊?”
仙止撇下嘴说:“有五彩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驭鸟脉最威风。飞过无法跨越的宽谷,穿行无法通入的隙缝。就连去朝圣神谕也是乘鸟而行,除了冰崖族能用冻死你那法术爬上冰崖,就只有我们驭鸟脉能近距离的观赏神谕了。”
“神谕被冰崖族抢救出来放在迎泽峰之后,你们还去朝圣神谕吗?我知道忘界的传统,除了要在神庙里祭拜忘神,旧望族族脉的孩子还要到神谕之下去行成人礼,用神谕反射的阳光沐浴全身。是吗?”
“啧啧,在那冰天雪地的极寒地方,脱光衣裳做阳光浴,谁愿意去呀?现在连神庙祭拜都没人做了,更没人在意什么成人礼。这些老掉牙的传统,都是你在树洞下那些石盒子里看到的吗?”
“是,我还知道,圣母法术之最,都是从神谕上面悟得。听说永生之法,好像也是普多和大法师联手从神谕里面偷学来的。”
仙止弯着眉毛说:“如果你还有记忆,应该比我清楚多了,老前辈。”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扒拉开铺长在罕宝穴外的荆棘藤。原来里面并没有多大,三四十见方。中央有个大竹筐,里面分了十几个格子,不同的格子里横七竖八堆着不同的东西,有闪耀着各色光彩的珠宝,也有看似暗淡无奇的物品。最中间的框格里堆着海之底,深蓝色的宝石集聚着清澈的光影。
陈予玲走过去拿起一颗,深海的力量瞬间就在她的掌心里推波助澜,怂恿着她内心深处的燥欲。她旁边有一个镶了铜丝花的钢芯门当,看起来结实浑厚。“仙止,海之底是对付新望族的利器!”她说着就举起手里的海之底,催生起法术。海之底的力量全部引灌到她的身体里。她只用小指头在钢芯门当上拂过,那个钢芯门当就像大馒头被剔骨刀劈过,啪一声裂成了两半。
仙止嚎哭着扑过去,抱起那两瓣儿钢坨子:“哎呀,可惜我的古董呀!这是传说中万里鸟窝的门当啊!”
仙止猛的扑过去,陈予玲一惊,忽然感觉海之底的力量像股巨浪冲击海岸,拍打到她的脑神经上。仙止的脸变成一张可怕的野兽脸,龇着利齿,乘着海浪朝她涌过来。她感觉到咸湿的海水溅到自己脸上,那野兽的头变大压住了半边天空,快要把她包裹起来。但是她好像在无声的梦里,听不见巨大的声音。她吓得正要举起手朝那只野兽攻过去,忽然觉得不对劲,赶紧闭上眼睛。耳边一片寂静只有仙止惊恐的呼吸声。她努力收拾心神,再次睁开眼睛,看见仙止还抱着那两个铜坨子,满头大汗的张大嘴看着她。而她自己的手已经像把锋利的快刀架在仙止脖子上。
陈予玲吓出一背冷汗。
“额,哈哈,”她傻笑两声,收回手说:“利器,利器,厉害吧?”
“厉害?突然朝我砍过来,当然厉害,你要吓死我呀!”仙止嚷起来。
“你别嚷嚷了。”陈予玲把海之底放到仙止手上:“也幸亏你们琉璃族人愚蠢,把无坚不摧的利器,当做俗气的珠宝,放在罕宝穴里,才躲过了那帮强盗的洗劫。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形状。”
仙止摊在手心里注视了半天:“是箭头?”
“嗯,你听过宜悦这个人吗?”
仙止摇摇头。
“海之底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石头,什么陨铁的兵器,蛊臭龟甲,对它来说都是软泥。古时候有个叫宜悦的忘界人,发明了一种独特的打磨方法,把海之底制作成了攻无不破的箭头。几千年过去了,海之底箭头却被你们琉璃族女人当做珠宝挂在了头发上。”
“哎哟哟,有了这样的箭头,龙血族和金丝雨他们夺去的武器,根本不是威胁。”仙止咧嘴大笑说:“哈哈哈,原来我们琉璃还有这样的宝贝。”
“找人把这些箭头搬出去吧,再连夜制作弓箭。”
“一颗海之底这么重,普通的弓箭怎么行?弓太轻弹不出去,太重拉不开。那宜悦有没有留下相应的弓箭制作方法呢?”
“没有方法。除了这个故事,关于宜悦的其他一切都没有留在记载里。”
“真是难为我呀,要耗死哥哥多少脑细胞呢?”仙止抱着双手琢磨起来。
“难不住你的,这可是你家的东西。别让狐林再沦陷一次。还有一样东西,也能帮我们保护琉璃。把崖道下面那株别扭藤移栽到狐林口。”陈予玲拍拍仙止的肩膀:“记住啦,弓箭和别扭藤都放到狐林口。后山尾峰这儿陡崖高险,两个放哨小伙儿看着就差不多了。”说完她就匆匆下了尾峰。
陈予玲找到姨母,关上房门,脸色苍白,像贴了张紫白的面膜。姨母刚灭了灯要睡觉,被她吓得从床上滚下来。
“姑奶奶哟,你这是怎么了?”姨母点燃灯仔细瞧了瞧她。
“姨母,我最近头脑朦胧如在梦中的情况越来越多,之前只是使用根液树时有些发作,今天使用其他法术也有同样的情况。在尾峰借力海之底的瞬间,我出现幻觉,差点把仙止给杀了。”陈予玲抓紧姨母的手,在脖子上比了把刀样。
姨母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让陈予玲再小声一点:“我也是加重的情况。”
陈予玲掏出大师兄送的熏香,又分了一点给姨母。
姨母接过来闻了闻,摇摇头:“始终是治标不治本,没什么用的。”
陈予玲皱紧眉头说:“你是天根湖姨母,一定有办法吧?”
“着什么急呢。反正就是发疯杀人的事嘛,当一次疯子,取几条人命,人生难得一次狂呀,哈哈哈。”
“额呵呵呵,”陈予玲扯着嘴巴笑,比姨母笑得还要大声:“狂也得分个时间场合嘛。这节骨眼上,我要是失去理智,事情可能闹麻烦,咱们还要不要对付那些新望族了,还怎么去迎战大法师呢?”
“嗯,”姨母撅着嘴儿想了想:“迎泽峰上住着一个神医叫胡茶,他有一本百草书,他吹嘘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没有什么是他治不好的。”
“怎么听起来像兽医呀?”
姨母泪眼汪汪的望着陈予玲说:“叫他兽医也没错,他从不医人,隐居高处,只埋头研究。曾经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出山,他也不动。就算病人爬到他门口,他也是脱鞋子溜人。听说他给没手的猴安过猪蹄,给没脸的猪贴过鸡脸,又给没脚的鸡接过人脚,就是没有给人安过什么。如果可以,也只有找胡茶试试了,但他一定不理会我们。”
“这套路真像半死树下的隐诺者,把人变野兽,把壁虎蜘蛛粘一起。”
“不过他跟巫之后是好友,不一样的好友。我跟小巫有交情,也许能找他引荐。我唯一一次见胡茶,就是小时候在巫之后的茅草棚里。那时小巫的食指肿的比馒头还大,亮红的像颗即将爆炸的小太阳。老巫找胡茶出山医他儿子。我正好偷听到他俩的谈话。”
“他们说什么。”
“当时没听明白,现在记不完全。你前几天跟我提过隐诺者,仔细回想起来,第一次听到隐诺者这个词语,原来是在他们的对话里。老巫和胡茶似乎都是隐诺者,但又惧怕着隐诺者。”
姨母回忆说,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忘界人的恐惧,从老巫扭曲的表情里隐射出来。他抓住胡茶的胳膊说:“隐诺者找上门了,她说即使我们躲到天涯海角,也还是隐诺者,只要夜喜需要就逃不掉。她把火发丝缠在我儿子的食指上,融进了他的体内。我无处可逃,我的儿子也无处可逃,我们世代逃不掉。”
胡茶把小巫的手塞到一盆黑糊糊的泥巴里,抖抖肩膀说:“夜喜完蛋那么久,他火发的法力还这么强。我解不了这法力,只能尽快消肿解痛。”胡茶看一眼小巫:“要不把他这只手切下来?我给找个猫爪子安上去?现在还来得及。”
老巫笑着点头,小巫就一个劲儿的摇头。
老巫啪一巴掌打到小巫脸上:“你个胆小鬼,现在不把手切了,这火发很快就会长满你的内脏,你就变成夜喜的爪牙。夜喜要是永生,你也跟着永生,不过你永远只能是他的一部分,如果违背他的意志,身体就会被火发揉碎。”
小巫吓得满脸泪汗,眼睛鼓成个灯泡照着自己手,仍然一个劲儿摆脑袋。
胡茶走过去按住他的头说:“算了吧,也就剩个冥顽不灵的蠢婆娘。她想追随夜喜神永生,早就想疯了。我不相信她会成功。手还是留着吧。”
陈予玲想了想姨母说的话,又问:“那么老巫和胡茶都很怕隐诺者了?”
“好像是的,”姨母点点头:“隐诺者有很多鬼手段,时不时找他们麻烦。”
“他们两个多半是隐诺者的叛徒。”陈予玲撩了把头发,信心满满拍着胸脯说:“赶紧去找胡茶吧,只要告诉他,是二奶奶请他帮忙,他一定不敢拒绝。”
“二奶奶是谁?”姨母问。
“就是我那个新朋友,老巫和胡茶的老朋友,半死树下的隐诺者。”陈予玲狡黠的朝姨母眨巴眼睛:“假借一个恶人的名义,威胁威胁胡茶嘛,嘻嘻。”
姨母翻了个白眼就开始收拾东西:“哟,你的人脉现在倒是比我这老太婆还广呀。可得小心那些来历不明的朋友,别引火自焚。”姨母铺展开自己的漂亮衣服,一件件叠好在箱子里:“你这里乱七八糟的,我到迎泽峰去度个假也好。希望回来的时候,解药在我手里拿着,新望族已经收入你囊中,我们好交换礼物啊,呵呵呵。”
陈予玲推着姨母的腰往门外走:“等不了那么久了,您快启程吧!”
仙止立刻开始没日没夜的准备防事。他把别扭藤挪到了狐林口,并且高高挽起了裤腿,背上木锯绳条,琢磨在高处搭建巨型的弓箭。尽管有些琉璃老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擅自把战火引到琉璃,会让更大的灾难燃烧这片土地,他也没有听见。反正作为古怪的驭鸟脉,他从来都少有跟自己族人聊天。这次他真的是想打败新望族,为琉璃挣回点什么,反正陈予玲交给他的这点任务要不了他的命。他闭上眼睛默念着“好玩儿好玩儿”,睁开眼睛看见的就不是一个无聊的防事工程,而是一大盘儿美味儿的茶点了。
他越干越带劲儿,使唤雪灵族人做了上百把小弓,然后把这些小弓用猫头鹰的羽毛绳和百种韧木传动起来,组合成了两把巨大的连弓,分别架在狐林口高处的巨石上,三天后完工,每组连弓跨幅达三十米。连弓上还装着平滑半开的弹槽,不用箭杆,直接拉射箭头。大小相套的单弓,分解了开弓所需的力道,由十来个人操作就行。仙止用手拉了拉,力量和弹性具足,承受上百颗海之底箭头同时射出没什么问题。
他松手的之后,也满意的松了口气,可是抬起手闻闻自己的手心,发现满手猫头鹰毛的腥臊味儿,跟肖云身上的味道一样。肖云那根鞭子早不知道去哪里了,肖云人现在也不知道藏哪里去了。仙止叹口气,搬了一大桶茉莉花味儿的鼻香粉往羽毛绳子上撒。撒完他又望着巨弓发呆,越看越不美丽,自己做的哪样茶点不是色味俱全的呢?于是他往乳间村去了一封信,让刀三儿带点儿工具过来,要在他的杰作上再雕上些亮骚霸气,栩栩如生的纹饰。
刀三儿刚到,瑶略云看见了就气得跺脚跳起来:“仙止!这个外人是哪里来的,你想要把我们的防事都泄露出去吗?”
“他只看见了我们的弓,却没看见我们的箭头呀。”仙止笑嘻嘻说。
“大战来临之际,就算是根针也不能让别人看见,何况是这么大的弓。”
“刀三儿是我的老朋友,他不会泄露出去的。”瑶略云一急仙止也跟着急。
罗林趁着仙止和瑶略云吵架,一句话也不说,直接走过去把刀三儿拧起来。他手起刀落,没等围观的群众反应过来,就用刀柄砸断了刀三儿的劲脊。刀三儿一声“啊”还没有叫完就断了气。仙止扭过头来,看见罗林拧着刀三儿的脖子,然后像丢只小兔子一样,把刀三儿的尸体丢到自己面前。
仙止像根木桩呆呆杵在那里,心里凉飕飕的,他看见陈予玲在山谷上空的菜盘子上坐着,远远看着这一切,毫无表情。他又听见周围有琉璃族人在窃窃私语:“哎窝囊,狐林成了野蛮人的地盘了。”
仙止忽然朝菜盘子那边大喊:“陈予玲!我仙止没几个朋友!”
陈予玲掏出肖云给她的鼻香粉,用小指头塞了些到左鼻孔里。又掏出大师兄给自己的紫尾莲草,塞到右鼻孔里,昂头把它们一起吸进去,低声自语:“少了个朋友,又能怎样?”然后她从菜盘子上走下来,消失在了仙止的视线里。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744评论 6 50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505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3,105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242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269评论 6 389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215评论 1 29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96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939评论 0 27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354评论 1 311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73评论 2 33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745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48评论 5 344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048评论 3 32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83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38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776评论 2 36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652评论 2 35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陈予玲的战团浩荡。他们路过平原时,就像大地上一片移动的补丁,他们途经峡谷时,就像山沟里一条盘游的巨龙。他们从西向东...
    抓哥儿阅读 270评论 0 0
  • 出了棉絮村,向西十里就走进高山上的原始森林。这片森林密不透光,肖云特别喜欢,因为这里到处都是阴影。他在棉絮村里拿了...
    抓哥儿阅读 358评论 0 1
  • 乔叶翕走了,肖云感到自己夹紧的屁股松了口气。他觉得乔叶翕像个怪物,特别是那双吓人的眼睛,是他这种普通人琢磨不起的,...
    抓哥儿阅读 304评论 0 0
  • “流沙一族,族如其名,流走如沙。不像其他忘界部族,流沙族居无定所,他们虽喜好干燥沙化的环境,但闲漫时族人各自游浪四...
    抓哥儿阅读 277评论 0 0
  • 晚上,因为酸奶和纯奶的问题,我妈把我骂了一顿,说我脾气大,还不会说话。 一切都是错。在她眼里,我27了还没结婚我就...
    菲菲大王嘟嘟嘟阅读 188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