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次踏上前往武汉的火车,在渐行渐远的征途里,我终于开始接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姥爷这个事实。
这几天,几乎寸步不离的陪在外婆身边,为了安慰她老人家的情绪,一直逼着自己去坚强,甚至连哭泣都只能用偷偷地沉默地方式。听外婆讲她从20岁到如今76岁,跟您56年相依相守的点点滴滴。
她的每一滴泪每一声叹息、讲到开心事时偶尔露出的点点微笑,她眼睛里折射出的无尽的痛苦与思念,都仿佛一个个拳头沉重的敲打着我们儿孙的心。
六天前,周一,正在窗口接待群众的我接到了这二十多年来最沉重的电话,姐姐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的告诉我——您走了。我至今能清晰的感受到当时在电话这端的我的心跳,震惊、痛苦、遗憾、伤心,太多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口,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为窗口群众办完业务,在跟领导请假的那一刻,真的,就没有绷住。您这一生都在教导我,遇事要冷静。您总说人这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在风浪面前,只有冷静才有出路。您看,以前我总是听不懂。您用自己的生命,教会了我这个人生的课题。
九天前,周五,我跟您打电话,说给您和姥姥买了一些常备的药还有一些保健品,等过年回家的时候带回去。您还笑着跟我说,年前要来武汉看看我买的新房子、还说用自己种的棉花给我打了新被子、还说您身体好得很,让我们在外面不用操心。如果我知道您两天后就会发生意外,如果我知道那是我跟您的最后一次电话,我一定让那个六分五十秒的通话再久一点;一定不等到过年,周末就立马回去陪您;一定不让您出门,不让您摔那一跤。可这个世界,唯独生死,没有如果。
两个月前,中秋节回家看您,77岁的您亲自给我做饭吃,都是我喜欢吃的菜。照顾我们8个孙儿孙女长大的您,早就清楚的知道我们每个人最喜欢吃什么。每一次我回去看您,您都会说:“不用回来的那么勤快,回来就得来回奔波还得花钱。我跟你姥姥身体都好得很,不用总是挂念。”我老是笑着跟您说,不回来在外面花钱更多呢。而且我知道您跟外婆都喜欢我回来,每次看您们为我忙前忙后的样子,总是想去帮忙,然后您就会说:“我们干的动,多动动还有利于身体健康。”每次我要走的时候都会告诉您过两个月我就再回来看您们。尽管总是告诉自己,要常回家看看,因为家里的老人总是比在外忙碌的我们多很多的牵挂。可这一次,回家的步伐是那么那么的沉重。
五个月以前,端午节,回去看您。您身子骨依然硬朗,每次吃饭还要配上喜欢的白酒。我跟表弟总是劝您少喝酒,您总笑着说没关系,喝一点点。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您爱好这个,所以即使明明知道喝酒对您身体不好,也都随着您愿。我们觉得年纪大了就是要图个开心,最主要的是,您一直是家里最有想法最有主见的人,我们习惯了相信您的话,您说没事,我们就相信真的没事。
两年前,即将工作的我跟各方面还不错的男孩子分手,当姥姥一直在惋惜那男孩子多好多好分了多可惜多可惜的时候,您跟我说:“你即将要去武汉工作,人生进入另一个阶段,总归只要能对你的决定负责就好,别有太大压力。”然后转身就对姥姥说:“别老在巧面前说可惜可惜的,都是年轻人,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人孩子刚分开还难受着呢,你老这样说会影响孩子做选择。”尽管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但您总可以在思想上与时俱进,总是站在年轻人的角度想问题。
十年前,我到县城去读高中。您背着两大床被子还有其他的生活用品,送我去学校。因为一直是您照顾长大的,您知道在此之前我去县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您看出来了我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对陌生地方和全新生活的胆怯和茫然。您帮我找好班级、宿舍,临回时还给了我一部只能打电话,发短信都不方便的老年手机。跟我说:“你妈不让你用手机的,怕你乱玩。这是我买的,你有事就打我电话。而且我相信你的自制能力。”一开始看着这落后的老年机,我总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给您打电话;后来我妈妈还是给我买了更与时俱进的手机,但我又早已适应了这高中生活,所以一直很少很少给您打电话。还好每星期都会放假,我每次回家你都会做最好吃的菜,说学校生活清苦,回家就要吃好的。
十二年前,刚刚十二三岁的我正处叛逆期,偏偏初中生活也水深火热,误打误撞成为学校“最坏的学生”之列,作为“问题学生” ,总免不了跟班主任唱反调。于是班主任要求全班人不许同我讲话,否则就请家长,而我也总是被要求写检讨还要在班级念出来。我本以为这一切您浑然不知,结果有一天班主任把您叫去,说了半小时我的“坏话”,还因为您不太识字,故意把我写的检讨念给您听。您回来说您气的发抖,拧着我的耳朵说:“让你去读书的不是让你去丢人现眼的。”我知道您一生最要强要面子,那一次真的把您气坏了。这是记忆里,您最后一次打我。后来您听我说班主任带头孤立我,一向要强的您拉着我找到班主任,跟他说孤立孩子是在践踏孩子自尊,让他跟我道歉。我一直都知道,虽然您没上过学,但您懂得的道理是哪怕教书育人的老师都不一定会懂得。班主任虽然没有郑重的跟我说对不起,但他在班会上说以前的处理方式太极端,以后希望对大家一视同仁。是您,帮我找回了被夺走的自尊。也是您,让我收掉叛逆,回归本质。
十四年前,您照顾七个孩子,还种了很多农作物。黄豆、花生等等,每一次农作物成熟之后,您总会挑一个周末,把我们都带回村里去帮忙收割。为了激发我们的劳动积极性,您还给我们“工钱”,两毛钱一斤,晚上回家过秤结账。您跟我们说,工作学习都是这样,越努力收获就会越多。那时我还并不知道这就是这个社会最普适的规则之一。
十八年前,爸妈为了生计,决定外出谋生。因为爷爷奶奶彼时年岁已高,照顾我们三个孩子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在您的肩上。加上您的孙子孙女,那时您跟外婆一下子照顾七个孩子读书生活,大的上高中,小的才两三岁。您们就像超人一样,把我们带大。每次买一些零食,为了防止我们孩子争抢,总是公平的均分成7份,自己保管。像幼儿园一样的一大家子,就这样一年一年,在吵闹里悄悄成长。
二十一年前,四五岁的我并不懂事,有一次去您家玩,从您口袋拿了五元钱,回家后被我爸爸发现。他责问我这钱从哪里来的,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爸爸罚我跪在墙角慢慢想,您知道这事立马赶过来,把我牵起来,还跟我爸爸说钱是您给我的。之后又跟我说:“如果需要什么直接跟大人说,默默拿是不对的。因为大人看自己东西不见了,就像你的玩具丢了一样的,会担心会害怕还会伤心难过。”我说我再也不会了。我其实记事很晚,但这件事总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从此,我再也没拿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二十四年前,刚刚两岁的我,因为计划生育,被妈妈偷偷送去给您养育。那时我是您照顾的最小的孩子,所以您跟外婆总是会把一些小零食再分给大孩子之后藏起来偷偷给我吃。然后大孩子总是会问我零食藏在了哪儿,傻傻的我就会告诉他们,结果他们就全吃完了。然后您跟姥姥就又去给我买一点点。这些事情其实我都不记得,都是后来哥哥姐姐还有您们讲给我听的。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生活真简单啊,简单到只要有一点点零食就可以开心一整天。但我知道,那只是因为我们还未长大,彼时生活的压力都在您们大人肩上。
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去回忆,每一次想起,都很庆幸我有全世界最棒的姥爷,他陪我长大,教我做人,为子孙三代倾注一切,无怨无悔。只是最大的遗憾,是他再也看不见我们努力奋斗的样子。如果真的有童话,我愿意相信姥爷只是化作了天上星,在天上看着他最爱的人认真生活的样子。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相信,姥爷必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应我们的念念不忘。
比如当你抬头看天,星星正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