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妮是我小姑家的孩子,其实我应该叫她表姐。表姐5岁的时候,小姑和小姑父吵架,小姑喝了敌敌畏,丢下了二妮和3岁的弟弟。
奶奶可能舍不得孩子受苦,就用极其强势的方法让我爸爸带人去邻村把两个孩子抢了回来抚养。
她们兄妹两个从小跟我们姓吴,但是我们这么多堂兄妹都是称呼她们二妮和小根,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们的大名叫什么。更没有人叫过二妮表姐。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后来听村子里的人说起,当时为她俩打了好多场架。妈妈和婶婶都不同意奶奶把二妮姐弟接到吴家来抚养,爸爸和叔叔又拗不过奶奶,也不忍心看着妹妹的孩子受苦,所以夫妻间吵了几场架。婆媳间吵了几场架。二妮的亲生父亲和族里人一心要带走小根,所以跟吴姓家族的人也动了几次手。当然,最终他们家族的势力比不过吴姓家族,后来听说小姑父也很快另娶,就再没有来要过孩子了。
所以二妮和弟弟从小是跟着姥姥长大的。
话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尤其是二妮这样,从小寄人篱下的。她其实只比我大一个月,但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很多事。
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带着二妮和小根单独生活。她们住在老房子里。土坯的。记得那时一下雨就会漏,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奶奶总是弄盆和勺子放在漏水的地方,接住滴下来的雨水。爸爸和叔叔给她们修过几次,因为是泥土的房子,过不了多久就又开始漏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奶奶家没有电视,但是有个收音机。二妮喜欢听收音机,我每次去奶奶家都会跟着她一起听单田芳的连载小说。
她7岁的时候就开始挣钱了,奶奶教她用麦草编辫子,然后卖给回收的人做凉席之类的东西。还教她编织网兜,用丝线织渔网,然后换回钱留着。
奶奶告诉她,每个舅舅家里都有孩子要养,让她自己自食其力,不要给舅舅添麻烦,她才可以安安稳稳的在这里住下去。
二妮很乖巧,从小活的像个大人。每天早上一早就会起床,先去割草喂羊,再喂猪,喂鸡、喂鸭,然后就坐在房间里听着广播,想象着外面的世界,继续编着草编或者织渔网、织网兜。
二妮9岁的时候才去上学。奶奶其实是不想让她上学的,想多省点钱以后给小根上学娶媳妇用。
二妮问我:“你们上学都学什么?”
我:“写字认字啊,还有数学会教你算数,音乐会教你唱歌跳舞。”
她说:“我羡慕你们上学的人。”
自从二妮知道上学学什么以后就不安分了。每天下午她会再出去割一次草,然后在我们教室的窗户外面偷偷的听一下我们上课。
后来我告诉爸爸说二妮老是偷听我们上课。
第二天,奶奶就同意让二妮也去上课了。
能去上学的二妮异常兴奋,她偷偷的让我回家找找有没有什么不想要的旧衣服,我给了她一件不穿的旧衣服。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看见那件旧衣服的花布,居然奇迹般的变成了一个漂亮的书包。
二妮上学很用功,老师也说她极其聪明,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第一名。
上四年级的时候,奶奶说什么都不同意让二妮继续读书了。理由是二妮去上学,家里一堆的事情没人做,而且每个学期还要交学费。不如省下来以后给小根用。
小根要比二妮幸运的多。他每天顶多割一次羊草,其他的时间该玩该上学,一点也没耽误。不过小根学习却比二妮差远了,永远的倒数第一。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二妮18岁的时候,奶奶就开始给她张罗婚事了。奶奶看中了同村的一个孙姓后生。小伙子人长的眉清目秀,性格也很稳重,家庭也是老实的庄家人。兄弟两个,小伙子排行最小。
托了媒人去打听,孙家父亲倒是100分的满意。吴家是大家族,家道殷实,在村子里势力又大。能和吴家结亲倒是孙家高攀了。孙家儿子却100分的不满意。
说实话,二妮不漂亮。从小就洗衣服做饭织网兜干活,手很粗糙。天天去外面割草,风吹日晒的,皮肤也很粗糙,加上个子小小的,人又瘦,的确算不上漂亮。甚至有点丑。
婚事最终还是定下来了。听说是孙家父亲的一个巴掌起了作用。
成婚的那天,二妮终于人生中第一次穿上了新衣服,而且是大红色的。
喜气洋洋的长辈们在酒席上寒暄着,结了亲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们大口吃菜,大口喝酒,说着彼此祝福的话,没有人在乎婚后的二妮是否幸福。
18岁那年,我离开了家乡,去外地上学。二妮在我走的前一天来送我。
她说:“从小到大,所有的孩子里你对我最好,至少你不笑话我,也不欺负我,。”
没说几句话,眼泪哗哗的就掉下来,我问她:“咋了?”她揉了揉眼睛,忍住了泪水:“没什么,就是看你能走出小村子,去看外面的世界,有点羡慕。”
毕业以后我一直在外面工作,很少回老家,也很少再看到二妮。
几年以后,母亲跟我闲聊的时候说起来,二妮离婚了。
二妮跟孙结婚以后生了一个儿子,儿子2岁的时候,孙跟邻村一个女人私奔了。二妮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几年,那个时候奶奶还在世,帮着她带带孩子,公婆有时候也到田里帮帮她的忙,日子倒也过的去。
过了5年,大概外面的世界不好混吧,孙带着那个女人回到家里,要跟二妮离婚。二妮不同意,孙和那个女人居然联手把二妮的衣服扒光,在一个晚上把她打了出去。舅舅们虽然去找孙家理论,但婚姻这件事,毕竟别人说了都不能算。
离婚后的二妮又住到了奶奶当时住的土房子里,吴家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家道中落,几个舅舅商量着给了二妮一亩田,让她把自己养下去,以后再物色个人家嫁了,也再没有过多的精力来过问二妮的事情。
再见到二妮是她第二次结婚。村子里有人给她介绍了隔壁一个光棍。小伙子有点憨,又因为家里穷,一直娶不起媳妇。好在有股子力气,这两年做瓦匠,日子倒也过的下去。
二妮第二次结婚,没有任何的仪式。男方自己来,骑了个自行车就把她接走了。
10年以后再见她,她已经是2个孩子的妈。瓦匠姐夫干活肯卖力气,装修的人多,瓦匠工资这两年也高,他们日子倒也过的红火。已经起了两套新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准备留着给儿子结婚用。
按理说,二妮的日子过的也算安稳,儿女双全。姐夫虽然人老实,待她倒是真的实诚。然而她的脸上却依旧看不到任何光彩。
其实女人35岁,还是如花的年纪。二妮看起来却真的很苍老。头上已经有了白发,皮肤粗糙,背也已经微微的驼起。
生活的磨难磨平了她的棱角,也磨光了她的灵气。
又过了几年,我回老家的时候,听说二妮已经去世。身体不好,感冒了还要去田里干活,大热天中暑,倒在田里半天没有人看见。
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我去到二妮的坟头,站在那里矗立良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年未见,我对她的印象早已模糊。只是想到她,心生阵阵悲凉。我不强大,也没有能力照顾任何人。
远方有山,山谷幽远,对山呐喊,未见其回响。
适时的想起一句话:人生不过命运二字,相信命运,就跟着命运走,不信命运,就让命运拖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