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鸟伯乐编辑主题PK赛之“咖啡”。
一、
“先生，买杯咖啡吧。我们家的咖啡有提神醒脑的作用，能增强您的气运。”
我刚到公司门口，一个姑娘就走了上来。这个姑娘身穿碎花裙，梳着根漂亮的麻花辫子，一双眼睛很清澈。
深圳是个新兴的商业城市，就像眼前这位姑娘一样充满朝气，所以，吸引了很多心中有梦想的年轻人前仆后继奔赴而来，想要一展抱负，创造出自己的业绩，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当然，也包括我。
我叫卓一航，曾是个军人。在部队那座大溶炉的锤炼下，我不但拥有了一副强壮的躯体，更有打不垮的意志。转业之后，我不愿被那看似轻松，实则极其消磨斗志的“铁饭碗”套牢，于是就选择了自主择业，带着那笔转业费来到这个充满商机的城市，建立起了一家跨国贸易有限公司。因为肯吃苦耐劳，加之为人诚信，我来深圳不久就结识了很多商界的前辈，在他们指导与帮助之下，我的这家公司很快就站稳脚跟，实现了盈利，逐步走上正轨。时光如梭，弹指一挥间，我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十年，年龄也不知不觉来到了三十四岁。
“哎呀，我的个老妹，这大清早的，谁又喝得下那苦涩的玩意儿嘛。你别担搁了卓总参加商交会，去那边人多的地方问问看，快走快走快走……”我的助理缪光耀满脸不耐烦，朝着姑娘连连挥手道。
姑娘并没有纠缠的意思，仍然面带微笑，很有礼貌地向我欠身行了个礼道：“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说完，她就准备转身离开。可她转身的那一刹，眼神中分明带着些许无奈与失望。
“姑娘，请等一下。光耀，把姑娘的咖啡全买下来，拿到办公室去，让大家都品尝品尝。对了，记得给我留一杯。”我实在不忍打击她创业的热情，因为当初我来到这座城市时，同样也遭遇过被人拒绝的尴尬。
姑娘先是一愣，接着再次转身，满脸兴奋地看着我道：“谢谢，谢谢您！”
我也向她展颜一笑，算是回礼，然后匆匆走进公司大门，去赶乘电梯去了……
那次会后，我用心品尝了这位姑娘家售卖的咖啡，觉得味道很好，既有浓郁的香味，而且苦涩中还带着一丝甜蜜。
那姑娘是个极为细心的人，为了能让顾客随时能买到她家的咖啡，她把名片放在了装咖啡的手袋中。我拿起名片瞟了一眼，才发现她有个很漂亮名字——文铃儿。
二、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连做梦都没想到，这家我为之耗费十余年时间，几乎贡献了所有精力打造出来的公司，会因为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而毁于一旦。无论我怎么禅精竭力地想办法，怎么动用手中所掌握的人脉资源，还是回天乏术，于事无补，再也难以续接上条条断裂的资金链，眼睁睁看着这家曾经风光无限的贸易公司倾厦崩塌。
“卓总，最后一名员工的工资已经结清，你不用再这么发愁了。”缪光耀叫我别发愁，他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哭腔。
“我们帐上还剩多少钱？”我急不可耐地问道。
“还剩……还剩……”
“剩多少，直说。”我从老板椅上蹦起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剩九百五十七块……四……”缪光耀眼神闪躲着不与我对视，委屈得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九百……五十……”我大脑里一片空白，毫无意识喃喃念叨着。
就在三天前，我还是个身价过亿的优秀青年企业家，可现在却穷得连想买两张返回故乡的机票钱都没有的叫花子，这种比坐过山车还大的起伏，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似再也无力支撑身体，软塌塌又坐在了椅子上。
“卓总，你别着急，卓总，哥……啊……”缪光耀见我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试图安慰我，自己却也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嚎啕大哭起来。
缪光耀是我带的一个兵，长得白白胖胖，文文静静，性格也柔弱得像个女生。自他进入部队的第一天起，就被残酷的军事训练所吓倒，成天不是在哭鼻子，就是在哭鼻子的路上。为了帮他减轻心理负担，我让他当了我的文书，平时里写写划划，但轻度训练也不能丢。时间长了，或许是他被我的真诚所打动，发誓赌咒说要变得和我一样爷们，而且，私下里都把我当成他的亲哥看待。我要转业时，他也无心再留在部队，吵着闹着要跟我一起走。我不知道他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或者，这就叫做缘分吧。
来到深圳创业之初，他成天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受尽不被人待见的委屈，吃尽风餐露宿，披星戴月的苦头，却仍不愿回到他那个经济条件不错的家中享福，还是铁了心跟着我接受着这世间苦难的搓磨，逐渐变得成熟刚强起来。
他现在之所以哭，或许是这段时间看到太多。那些与我们一样遭受厄运的公司老总们，因为接受不了这种落差过大的现实，居然无力再战，纷纷选择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向这变幻莫测的命运低头。他也许是怕我也像那些人一样脆弱，才急成这个样子。
我咬了咬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勉强挤出一丝笑脸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抬起头来，给哥笑一个。”
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了看我，抽噎着道：“哥，你……你不会想不通吧？”
“你想多了，我会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呢。”我果然猜中了他的心思。
“哥，咱们在几天前还腰缠万贯，身价过亿，风光无限，这突然间就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你能想得通？”缪光耀用手擦了一下吊在鼻头上的鼻涕，止住了哭泣。
“你能想得通吗？”我反问他一句。
“哥，我是这么想的，反正我们当初来深圳时，也没带多少钱。这些年来，我跟着你走南闯北，吃香喝辣，纸醉金迷，过了不少好日子，也领略了很多普通人从没尝试过的东西，早就值回当年我那点转业费了，我并没有亏，更没有输，所以我很想得通。”缪光耀憨厚地擦着鼻子，居然还露出点得意的笑容。
我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兄弟经过历练之后，居然能有这么宽广的心胸，不由感到一丝快慰，心里的阴霾顿时被扫去不少。
“好兄弟，有骨气。名利是什么，只是王八蛋而已。你想得对，我们曾经拼搏过，也曾辉煌过，早已值回票价，而且，我们还学会了很多东西，学会了找钱生存的手段。钱没了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大不了我们另寻战机，重头再来。只要信心不灭，总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这次，是他的行为感化了我，我看着他那张有点憨憨的、胖胖的脸，仿佛又重新充满了斗志。
“嘿嘿嘿，哥，只要你想通了就好了。不过，我们只剩下这点毛票，要怎么才能东山再起呢？还有，我现在有点饿了，能去香格里拉大酒店喝碗鱼翅吗？”他眼巴巴地看着我问。
我被他问得一怔，随即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个想法，那就是死命把这小子暴打一顿。
三、
深圳北，我和缪光耀坐在广场中一个周围满是垃圾的花坛上，看着车站顶上那三个鲜红的字发呆，就像两个迷失了方向的叫花子。
历经这样一次大起大落之后，我心里的确有了太多感慨，太多问号。什么是成功、什么是情义、什么又是人生？我到底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我已经迷茫……
“先生，来一杯咖啡吧。我家的咖啡有提神醒脑的功能，可以帮助你思考问题。”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我脑中纷乱如麻的思绪。
转过身，我就看到了那位梳着漂亮麻花辫，有一双清澈大眼睛的姑娘。
“你……又是你，你……”缪光耀也看到了她，马上一个头变得两个大。
这家伙自从有了钱之后，不知是因为什么，硬是厌烦别人在他面前推销商品，或许是因为当初没钱时我们被推销人员坑过？
“怎么，不欢迎我和你们坐一会儿吗？”姑娘脸上好像总是带着那种充满朝气的微笑。
“想坐你就坐吧，反正这花坛也不是我家的。”缪光耀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想坐在这里，是想请二位坐到我的小店里去，喝杯咖啡，吃点东西，以感谢两位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姑娘大方邀请道。
“帮助？”我百思不得其解。
“哎呀，哥啊，你难道忘了，几个月前，这个什么铃儿……”缪光耀一时记不起姑娘的姓氏，顺口打着哈哈，“文铃儿。”姑娘补充道，“对对对，文铃儿。她不是到咱公司门口推销咖啡吗，你侠义心肠又重，把她那两口袋咖啡全部买了下来，然后要我拿给公司员工们去品尝。这一品尝之后，那帮小兔崽子们就欲罢不能了，天天打着电话来订她家咖啡，而且一传十、十传百，慢慢让她家咖啡短时间就火了起来，所以，她才会说得到了你的帮助。”缪光耀说出事情原委。
“这是好事啊。恭喜你姑娘，祝你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至于我们那什么帮助，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值一提，姑娘大可不必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尴尬一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您帮我找到了自信，让我把这份事业坚持了下来，所以，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开设这家咖啡店，实现盈利，全都是你的功劳。哦，对了，先生，我可以……可以……”文铃儿美丽的脸颊上，突然飞起了红云。
“你可以什么，请直说，只要我能帮得到你的，一定答应你。”我已经习惯了助人为乐。
“哎呀，我的哥，咱们今时不同往日了，自己穷得连晚餐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还敢这样大包大揽啊？”缪光耀急得直跺脚。
“我可以称呼你卓大哥吗？”文铃儿鼓起勇气道。
“啊，这……”我一愣，实在没想通这姑娘到底想干啥。
“怎么，卓大哥，你几个亿的巨资丢了都可以连眼睛都不眨，难道我这点小小要求都不能答应？”文铃儿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盯着我道。
“不不不，不是我不答应，只是你我年龄悬殊太大，你这样称呼我……”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哈哈哈，这样称呼你，你吃亏了？我应该叫你一声叔，你才不吃亏？”文铃儿机智地接过了我未说完的话。
“不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算是在社会上久经考验的“老江湖”，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个姑娘时，却总会被她问得语无伦次。
“卓大哥，你别见怪，我已经向你的员工们打听清楚了你的年龄，其实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文铃儿羞涩地低下了头。
“咕……”正在我无言以对的时候，缪光耀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哥，别和她啰嗦了，我们去找个路边摊炒几个蛋炒饭吧，我肚子都饿扁了。”缪光耀哭丧着脸道。
“哎呀，都怪我，只顾闲谈，忘了正事了。两位大哥，我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晚餐，还请两位务必赏光，去我的店里面坐一坐。”文铃儿热情邀请道。
“你都准备了什么菜，说来听听？”缪光耀一听到有吃的，立马放下了对文铃儿的戒心。
“清蒸鲈鱼、红烧鲍鱼、糖醋排骨、卤小牛肉……”文铃儿念出一串菜名。
还没等她念完，缪光耀“腾”地站起来，一把拉起我满脸堆笑道：“哥，人家文铃儿姑娘都如此费心了，你总不好意思扰了人家这一番美意吧……老妹，店在哪儿，前面带路！”
看着他那副无出息的样子，我突然又想跳起来暴打他一顿。
唉，他这种阴晴不定，像小孩一样的脾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过来？
四、
广西壮族自治区西林县，我和缪光耀正在全力组织人员抢收咖啡豆。这一季采收下来，经济总价值大概在一百五十万左右，除干打净，纯收入约有百把万。
“哥，你他奶奶的简直就是个商业天才，总是能剑走偏锋，出奇制胜。咱们这一年多来的辛苦太值得了，凭着这些咖啡豆，一把就能赚到上百万。咱们又有钱了……”缪光耀手上、脸上全是泥，被糊得像只狸花猫，连眼睛鼻子都看不到。但我知道他在笑，因为他笑的时候喜欢咧着嘴，露出那排大白牙。
“你想多了，我可不是什么商业天才，这次这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抖动着手中的簸箕道。
“什么，不是你想出来的法子？除了你，谁还能想到用咖啡做文章？”缪光耀惊异道。
“文铃儿。”提到这个名字，我居然不自觉地笑了。
缪光耀灰头土脸地看了看我，突然凑过来翻了翻白眼：“瞅你这色眯眯的笑容，莫不是看上那野丫头了吧？”
“少他妈在这里疑神疑鬼，快点做事。”我想严肃，却严肃不起来，脸上笑容更灿烂。
“还想骗我，我就没见你笑得这么龌蹉过。噢……有人要谈恋爱喽，有人要破色戒喽……”
“再他妈在这里鬼叫，小心老子废了你……”
这一年来我们辛苦吗？
当然辛苦。但是，在辛苦中我们却找到了方向，找到了乐趣。钱虽然比以往赚得少得多得多，可是我们却比以往快乐得多，踏实得多。
特别是我。
在历经人生最低谷时，我什么都想过，甚至想到过死。那个时候，我认为老天对我很不公平，可现在才发现，它还是很公平的。你付出什么，才会收获什么。
不过，我的运气好像比别人更好，因为我不但收获了真正的友善，还收获了爱。你若问我为什么总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其实我也回答不出来。或许，是我恰好买下了那杯咖啡吧。
幸运的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