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的L。”Z喃喃一声,醒了过来,看手机,已是十八点三十二分了。
Z苦笑一下,这个时节,居然想起了L,真是可笑。L的梦想便是成为像青年作家榜上的那几位作家一样的作家,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大抵还是老样子吧。L到底是狭了,穷了,空了。那几位精致得就像偶像剧男主角的青年作家,真的比他这个小镇青年更深刻吗?那些苦难算苦难吗?那些扭扭捏捏的情情爱爱真的暖人吗?好一出综艺节目!依仗的恐怕还是多余的感性和编辑的语法。恐怕还是羡慕着那些白纸铅字哩。过去的L实在不算精神漂亮,其文字到底也颇小家子气地颓废了,艳靡了,浅显了。
那些把自己想象成诗人的忧郁的人,他们每天都在思考死亡,却笃信自己不会真的死亡——至少死亡离自己还有一段难辨其长的时光之距。他们只是徒呼奈何地遥叩着死亡之门,以便逃离在空洞中不断下坠的身体。这便是Z对此类人物深深警惕的原因。而他曾经的好友L,当然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Z看着好友列表上的L,确乎有了厌倦之情。当然他对L这一文艺人物的实际心理并不如何了解——要想完全了解一个人的心,这简直是天方夜谭;Z也并不打算陪L走路。L的那些反映个人存在之思的诗文,已然暴露了其实为一个狭隘颓废之人,是一个习惯被磨损的伪思想家,因此为人所看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其没有半点Ⅹ小姐身上的神圣气象,更没有Y身上的那种阳光气息。这样的人物在过去一度映照了Z,此时却是Z急于摆脱的影子。
可是,该如何委婉地表达对某人的讨厌情绪呢?直接说,你离我远一些,我不喜欢你了——这样未免使人伤感;不动声色地疏远对方,直到对方也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恐怕这样也是不好的;应该这样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除了陈词,再无新曲。就像同看一朵花。这花我原是喜欢的,无奈你看了它一眼,我的委屈竟倏地蹭了上来,好像也为这花感到不幸似的。
然而对于本就深陷孤独之穴的L来说,Z如此草率、主观地抛弃自己,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至于对于Z,他多半是真心相待的,毕竟他向Z献出了自己的诗——尽管他的心和Z一样复杂而单薄,尽管他可能也像Z讨厌着他一样讨厌着Z。可是,Z的擅长就在于此。没有道理的道理依然是一种道理,或者是别的道理,勉强用之,不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为了安妥自己。镜前与镜中,所在即所是。
基于此前和此时对L的观感总结,最终,Z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唯其如此,他才能继续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井水或河水,而不让他人承受自己的风浪。
Z坐回桌前。看着先前画好的老虎和海边散步的男孩,情思悠悠。
“其实很多时候,我的漫画都应该讲述一个完整而深刻的故事,设计无懈可击的逻辑链条,而不应只是表现某种感觉、某种氛围的片段式素描。
然而我连表现自己所见所闻的一隅世界,都因腹内空空而捉襟见肘,遑论在全部现实世界之上构建一个稳固的虚拟世界了。
我心中的‘庞大市’永远隐匿于雾中,露出堂皇的一角。我站在‘小冲头’遥遥观望,对着那些荆棘徒呼奈何。
所以我的作品(连同我自身的某些东西)一直羞于示人。而我又别无所好地为之行进着,越来越过不好自己。
该扑回床上,做一场白日之梦。然而梦并不为我所主宰,勉强去睡也多半是浪费时间。
我又坐着叹息。
我刚梦到了Z,想起了以前与他的交往,并将他贬斥了一番,希望他能理解我。无论人家怎么想,我都相信那种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力’,是具有非常广泛的效用的。说别人是傻逼的人搞不好也是一个傻逼,当别人是白痴的人有可能也是一个白痴;傻逼是傻逼的智慧,白痴是白痴的行为。
哎,脱离了学生时代,学习的激情已所剩无几,混日子倒是越来越熟练了。几年前好容易想振作起来,踏实地干一番“自己的事业”,外星人又“马克图布”似的降临了。现在呢,好容易脱离了自怨自艾的思辨生涯,转头又在熟悉的天地里独自茫茫地走。真想洗却了这一身小家子气,去领略天地的可爱,去宽怀众生的苦楚,走熟人没走过的路,过神明该过的日子。然而我毕竟只是自己的佛,仅有的神通也只够降服自己的魔。呵,远方的荒漠没有羊群,我又独自茫茫地走。
无论怎样的现实,大抵只能接受。在三十岁之前放逐自己,在三十岁之后恐怕也只能如此。神圣气象,物之尤者,大概只有从X小姐那样清飒的人物身上才可略见一二了。
所以,即便没有外星人的侵袭,人生也会如此无趣地走向终结吧。毕竟我们这一小辈人,介意了得失便估摸他人心境,经了些恶事就夸谈俗世哲理,看见了生灭又熬夜揣测宇宙,诸事皆晓而一事无成。
尽十方世界,是一小家子气。所以作些四不像的画,解解内心的闷。不过不要怜悯我们,更不要嘲弄我们,最好无感于我们。毕竟我们这号人,过得再不好也只是你的路人而不是你的仇人。
思想是两头在拧的衣服。
“咕咕咕……”又饥饿了。
精神的饥饿尚可延宕,肚子的饥饿却是耽搁不得的。Z捯饬了一番,出门去吃饭。这次,他决计不去那家了,尽管那个女服务员长得很符合他的审美,对他也足够亲切,但对方散发出来的那种熟悉感却使Z感到危险——一种陷身狭仄之地的危险。Z不得不警惕地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