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1日,冬至。
今天我们要赶赴一场邀约——参加壮家人的冬至盛宴。
车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在奔赴洋桥镇的路上,我们跟着导航在蔗海里狂奔。
三叉路口,前方一块巨石路碑篆刻“坐椅村”,大家开心地笑起来——多么淳朴的村名,在我们嗅到了乡村淳朴的气息,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沿着路碑的指示,我们走进了村间小路,触手可及的蔗叶夹道欢迎,就像好客的壮家主人那双热情的双手,牵引着我们走进桥王村。
村里头,随处可见的轿车减缓了人流和车流,我们下车随着主人一路前行,与三五成群的来宾擦肩而过。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每个人脸上,春光洋溢,笑容灿烂。
走进主人家里,主人一家热情地呈上了柑果、油炸粉鱼、白糍。黄澄澄的油炸粉鱼脆香可口,米粉陷里的肉鲜嫩柔软。白色的糍粑包裹着香香脆脆的芝麻、花生碎末,一口香吻,柔嫩细腻,爽滑香甜。这些都是壮家人为了迎接客人自制的餐前点心。
吃过壮家的点心,我环顾四周,观赏主人家的厅堂。
厅堂地板铺着亮洁的磁砖,干净宽敞的皮质沙发闪烁着温暖舒畅,天花板是线条流畅的吊顶,一张带着帝王冕冠的古韵供桌似有袅袅焚香,厅堂略显精致典雅,藏不住农村的富裕安康。
主人得意地向客人介绍耳房里的鱼池,鱼儿的背鳍如百帆出海,停满小池;几只鳖似乎在冬眠没有一丝丝的爬行。这些鱼与鳖都是村后头那条清清河捕获的鲜货,是城里人流涎的土货珍品。
闲聊片刻,小院子早就支起了热气腾腾的火锅,一阵阵羊肉的香味弥漫了小院,玉米色的白切鸡、脆卷的猪肚、硕大的虾子…,各色肉菜摆满了饭桌,让人眼花缭乱。
大家彼此招呼地围坐在餐桌旁喜气洋洋地拿起了筷子——这寒冷的冬至里,围着火锅吃饭是一件温暖幸福的事。
盛宴初尝,主人就拎出广西网红“公文包”——带酒的塑料酒壸,农家自酿的米酒,又叫土茅台。土茅台的酒精度数不是很高,比水有酒味,比真茅台不呛喉,可以解渴也可以排忧。我们同行的两个小姑娘,半两下肚,两腮就涂上了胭脂红色。
酒入咽喉,宾主之间,话闸子就打开了。
在冬至日,全村大摆宴席邀约亲朋好友,这一习俗,在桥王村由来以久。
这一天,全村各家各户杀鸡宰鸭开门迎客,闻讯而来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来宾自有五湖四海,亲戚带着亲戚,朋友拉着朋友。一家来客少的摆三二桌,多的摆上七八桌。最夸张的一次,有户人家曾经摆了十二桌,喝了100件啤酒。似有李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豪气与热情。那时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每个人都高兴而来尽兴而去。
这种好客之道,不仅仅是一村而存在。在和吉、洋桥壮族等少数民族聚居的乡镇村落,遍地生花。你们村在四月初七,我们村在七月初一,他们村就在冬至、元旦全村盛宴,约定俗成,彼此来往,盛情款待、连绵不断。
曾经,壮家盛宴就成了全县的盛会,前往和吉、洋桥方向的车辆车流不息。如果你朋友圈足够强大,每个月份都可能会遇上这样那样盛情难却的聚会。
闲聊之间,主人不时站起来,迎接一拨又一拨问侯的来访者。主人一一向我们介绍拜访者。
“这是三叔,水电局老领导”
“这个靓仔,在国企当老总”
“这是小侄,在柳州火车站工作的帅小伙”
这些是远在他乡工作的游子,在这全村喜庆的日子里,带着带着老婆儿女与家人团聚;有的是久未谋面的发小、叔侄,串串门,一声壮话“梗楼”“梗喉”(喝酒、吃饭)奉上了问侯祝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如今的盛宴,人们不再是以醉酒论英雄了。
也不记得从那时开始,大宴会风俗依然存在,亲戚依然在走动,同事朋友偶尔也有往来,酗酒之风慢慢褪去了历史舞台。健康中国早已深入人心,赶场的人不再贪恋杯中美酒。品美食、会亲友、联络感情、驱散乡村的沉寂、舒缓那深深的乡愁,已成了新时代新农村大宴会的主题。
酒过三巡,主人说带我们一起去看望住后屋的同字辈兄弟。
后屋的兄弟,暂且叫罗兄弟吧,他在县里机关上班,今日今时也回村吃饭,偶遇难得。
罗兄弟的老家在村子的中央,远远望去,红砖墙、矮围栏,黑色瓦片与红墙相映衬。院子里,一栋经典的华南泥房展现在眼前——敞开的厅堂裸露的走廊;房子不高,一跃可以摸到屋檐;泥砖砌的墙,陈旧的泥黄藏不住悠久的岁月;木与板架构的屋脊铺着层层叠叠的灰黑瓦片,几片透明的玻璃瓦镶在厅堂正上方。
淡黄色的墙体干净平整,灰黑的瓦片像换过的新衣,榫卯相扣的梁平直粗壮。房子是老房子,但一砖一瓦一天窗,透显着主人的用心与偏爱。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罗兄弟热情地将我们引进了旁边的厢房。
厢房里,一扇厚实的门板做成的茶几几乎占据了厢房的半壁江山。茶几上,茶盘、茶壶、茶杯、自动加水器等茶饮工具一应俱全。黄泥砖砌成的矮墙嵌着茶色的货架,货架陈列着各色茶罐、茶饼。茶盘温暖的蒸汽尚存,斯是陋室,高朋不断。
宾主依次入座,罗哥接过一壶热水,暖壶、洗茶、冲杯,一套娴熟的泡茶工艺,吓得小辈的我们不敢在大师面前喧宾夺主、班门弄斧,一切听从罗哥一一给我们酌茶奉茶。
闲谈就从别致的老房子说起。
罗哥这一栋老宅,已是全村唯一的老房子,说老也不是很老, 80年代建立,姿颜已与新建的现代水泥钢筋砖房稍逊风骚。
罗哥担过文化站工作人员、在单位里也是一肩挑的大领导,他对家乡一土一木有着浓厚的深情、绵绵的乡愁,老宅陪伴自己的童年,见证了自己的成长,凝聚着壮家特色,让其遭受风吹雨淋日渐销沉于历史长河中,于心不忍。
于是,罗哥修葺老宅的门窗、更换了新瓦,加固柱和梁,房子再也不受风吹雨淋的侵蚀,泛黄的墙壁没有一丝腐蚀的痕迹,那沉香的旧门板也拆下来做成了茶机,简朴中泛着别样的风格,一座老宅焕然新生。
闲暇时,罗哥带着思念,回到老宅喝口热茶,看看熟悉的旧物件,望着周边泥土气息的乡野,感受老宅温馨的过往,回味壮家美妙动听的山歌——“鸭子水面打跟斗,大船水面起高楼,荷叶水面撑阳伞,鸳鸯水面共白头。”
说到壮家山歌,罗哥声调上升,脸色红润——壮家山歌在他记忆深处烙上了印,话题回到了儿时的过往。
那时侯的圩日,青年男女互斗山歌,倾诉爱情,罗哥的父亲就是这时获得母亲的青睐。
从前的婚嫁日,人们用歌声赞美对方的帅气贤惠,用流畅压韵的歌词引爆现场的气氛。
那时侯的人们,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他们的歌比宋祖英的歌好听,与刘三姐的唱功不相上下。
儿时侯的脑海里,老人口口相授山歌,又耳濡目染,青出于蓝胜于蓝,从不缺乏后续有人。
那时侯的村民,人人会山歌,时时有歌谣。以唱山歌为乐,以山歌会友,表达了爱恨和智慧。
谈起曾经热闹纷呈的山歌,罗哥如数家珍,脸上漾起快乐、满足的表情。
谈起如今已衰落的壮家山歌,罗哥显出无奈的苦笑。他多想保护自己的老宅一样保护那曾经辉煌的壮家山歌,在那热闹而乡土气息的婚宴中,呷一口香茗,听一曲曲高昂的壮乡山歌。还有姐姐出嫁时,最后一次投喂弟弟的美好风俗。
可这些,有的已与现代的人们渐行渐远;有的融进时代的元素依然在高歌前行,就像今天的冬至盛宴。
说者多激情,听者多嗟叹!
谈不完的家常,听不完的壮家故事,品不完的壮家风情,整个茶室在冬至的节日里充满融融春色。
日渐西沉,时不我待,天那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带着满满收获,意犹未尽地与罗哥一家一一话别。
在这冬至的节气里,我们应邀一次盛约,既品尝了丰富多彩的美食,也品尝了一次不一样的壮家风俗文化大餐。
此行不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