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扬州

对于扬州的记忆,一开始源于小学课本里李白的诗《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今人的诗不是很好懂,古人的诗还是很通俗易懂的,绝大部分都是在一种特定的心情下对周遭景色的描写。站在古人的角度来看,写诗并不难,应该比写春联简单。写好诗的前提还是丰富的游历——见遍风起云涌,你才能体会出一朵掉单云的美。隐居游历诗人孟浩然喜欢去的地方肯定是风景宜人的地方,扬州肯定是个好地方。

虽然心里认定扬州是个好地方,但没有去这个地方的欲望和冲动,因为天下好的地方多了去了,如果每个好地方都要去一下的话,那是一个花时间花金钱的活,那时的我显然没有这个实力。可是与我年龄相仿的惠平不这么想。

惠平是在我在无锡求学时的同班同学,同住一个宿舍,我们两个人的床挨着,而且都是上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前半句很能形容他,腹中诗书是很多,但可能偏野史居多,所以后半句的“气自华”一直被压抑着。“家花不如野花香”野史有它独特的吸引力,摒弃官方的渠道,野史就是老百姓对于发生历史的口口相传,不一定正确,但是很接地气。

曾几何时,我们两张床挨着,我的床南面靠窗,所以一开始我睡在床的南头,惠平的头朝北,脚对脚睡着,由于惠平腹中累积的野史很多,这样的睡觉姿势不利于晚上卧谈,于是有一天我们决定大家都各自调整一下原先自己在床上的就寝位置,由原来的脚对脚倒变成头对头睡。在卧谈中,我们全宿舍的兄弟都知道了惠平的理想——“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我还特地查了这句话的出处:出自南朝梁人殷芸的《殷芸小说·吴蜀人》一文:“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这部《殷芸小说·吴蜀人》也是偏野史类,惠平的理想“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而不是《殷芸小说·吴蜀人》中的“上扬州”,一开始我理解为是受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影响,是口误。后来知道惠平是喜欢上了一位扬州的女同学,才有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初衷,在纯真的感情面前,珍惜的人都愿意在你爱的人面前卑微到尘埃里。在上与下之间,下更接地气,也表明了惠平对于这段情愫中对于自己的定位。

惠平是一个脾气很好不张扬的人,和惠平头对头睡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的睡眠质量受到了影响,因为上下铺的楼梯在床的北侧,每次上下床,脚都会踩踏床铺北侧的铺面,长此以往,床铺北侧的铺面便会散发脚丫子遗留的怪味,头朝北睡对我而言确实比较折磨。遂找惠平商量,言明我的痛苦。他表示理解。后来我又恢复到睡到床的南头了,记忆中惠平还是坚持了几天,没有立马调整自己的睡姿方向,过了几天,他才调换了方向。

毕业后,再见惠平是2年后,昆山同学结婚,我们当时有好几个同学都在无锡飘着,于是相约外地的在无锡会和后一起去,在35路叙康里公交站台,时间已近黄昏,记不清是他先到还是我先到,车流车往的马路边见面后相视一笑,印象中相拥时我的脚踩到了他的鞋,我未及问询,他已答复脚没事,他说他穿的鞋是安全鞋,他们公司配发的,压一压没事的,不信你站上来试试,我又站到他鞋上用力晃了几下,真的没事。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安全鞋。

晚饭是在大鸟家吃的,大鸟不沾酒,我和惠平把他预备好的酒全部喝了,依然意犹未尽,于是出门买酒,彼时夜已深,小区南门对面马路有一小店,小区南门已关,我们隔着铁门喊“买酒”,店主隔着栅栏铁门收钱递酒,我们摇摇晃晃提回去。喝完仍不尽兴,估摸着南门的小店也关门了,一筹莫展之际,大鸟说家里还有几瓶桂花酒……最后什么时候结束忘了,大鸟收拾的残局,他说我们都喝吐了。第二天去昆山吃酒宴时,手拿调羹都拿不住,手一直抖个不停——酒精中毒的症状。当时纵酒时聊的什么都已经忘了,但可以笃定的是肯定没有聊到理想,没有聊到扬州。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飘到了盐城,在盐城师范南侧院墙外面的餐馆里,我又看到了关于扬州的记忆,在这条街上餐馆里,都有一道菜“扬州干丝”,物美价廉,3元钱一碗,卜页丝就着汤水,飘着几根绿色的青菜叶。当时吃后感觉很好,很是实惠。

后来走了很多地方,进餐馆只要菜单上有扬州干丝这道菜,我都会点上一份,各家餐馆烧这道菜时,配料各有不同,有丰富的:加虾仁、木耳、火腿点缀的,也吃过单挂的,但都吃不到那年在盐城师范附近吃到的那份味道了。有时想想,时间其实是一种最重的调味品,它不仅会出现在菜里影响口味,它同时也会出现在人生的里程里,在时间的这味调味品下,我们有的还在坚持寻找当初的味道,有的已经学会了妥协,适应了新的味道。就个人而言,选择没有对错之分,自己无憾便好。

忆起一次当年熄灯后卧谈中,大家聊到火车究竟是以什么为动力的?我受抗战老片子的影响,观点是火车是以烧煤为动力的,惠平是镇江人氏,往返无锡都是乘坐火车,他告诉大家说现在的火车早就不烧煤了,都是用电驱动的。我对他的说法不可置否,双方就此辩论起来……最后的结果是我赢了,宿舍里大部分兄弟都支持我的论点论据(当时宿舍里8人,只有2人是坐过火车的)。后来当我第一次坐火车时,我知道我错了。

每次坐火车,都会想起惠平,我是多么希望能坐一次烧煤的火车啊,在烧煤的火车上,偶遇惠平,两人用力拥抱,

“兄弟去哪里?”

“这趟火车的终点站——扬州!”


2014年坐火车


                      2019年6月16日草于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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