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了一千多公里,只为看一眼梦中的凤凰城,沈从文笔下的湘西。 城很古老。沿着沱江两岸蜿蜒的石级向上。我喜欢那样的巷子,古老的连红色都已暗淡的的石板路。比北京城的胡同有层次,比江南的青石板巷多一份刚劲。我喜欢在那样的午后到达:夏蝉清鸣,沱江静流,河柳扶风,城墙静卧 ,水车不语,恹恹欲睡的古城,慵懒而散淡。那古老的雕花门,那巷口的灯笼,那插在大妈背篓框沿上的剥好的滚糖的粽子,那盖着大片桐叶的圆滚滚的小西瓜,和着那悠闲的云朵,一起诉说着古城的沧桑和清闲。
真正的古城是不语的。它什么都不需要说,就这么静静地存在,足以。
河岸的石梯铺展得如山野的梯田般齐整, 却少了梯田的动感和带感。午后的江边, 游人稀落,竟也有文艺青年抱书静阅,是否《边城》或《长河》也未可知。梳辫子的酒吧歌手在树荫下练曲。在这个午后,沈从文的神韵在水边荡漾。
曹雪芹借宝玉之口说:“女孩儿是水做的。”其实,好多才子也是水做的。那流动的水,总把人的眼光和思绪带向远方。于是,我们的祖先逐水而居,不仅因为生活需求,也因为精神的追逐。近现代的鲁迅沈从文郭沫若茅盾朱自清叶圣陶徐志摩哪一个不是在水边长大?连那最古老的情思《关雎》《蒹葭》也萌动于水边。也对,水之柔润总书写出爱之纯净缠绵,而“信天游”式的激情总有点让人吃不消。李白在涪江边长大,出游长江开始风云变幻的人生游历。苏轼的爱情和最初的梦想萌生于岷江河畔,人生彻底通透于夜饮东坡听长江涛声。张若虚,张继,孟浩然 ,都曾在某一个夜晚,得到来自河流或江水的人生启发。那江南四大名楼,那一座不是依凭涛涛碧水,引文人骚客千古之幽情?
如果可以,我愿意凤凰城的时光就永远停留在这午后。
夜晚的凤凰城 ,是一个醉生梦死的帝国。灯笼、红船、酒吧、饭店、酒楼,仿佛一下子从沉睡中活过来了。那原本该对着沱江轻弹的吉他低语,现在变成了酒吧里声嘶力竭的群魔乱舞;浓妆艳抹的酒吧歌女,总让我不忍直视。
想起这两天遇见的凤凰女人:停车场的收费女孩和大妈,一脸俗气,满嘴粗俗。酒店老板娘,粗手粗脚,一看到我就开始谈价钱,之前她姑妈叫她过来带个路,她借口一大堆。早上八点我去退房,吧台无人,电话打过去,是她睡意朦胧不耐烦的声音。我真心希望她是熬夜做生意去了。正如我希望我只是运气差些,没有遇到真正的凤凰女人。沈先生笔下勤劳、淳朴、深情、美丽又忧伤的湘西女人。温柔和顺似春风也似阳光的三三、夭夭、萧萧和三翠。风流泼辣的媚金,甚至阿七那淡淡的风尘味,我都喜欢。
那样的女人,会在岁月里老去吗?三下锅的老板娘,戴着项链、耳环 ,擦了白粉,涂着口红过来点菜。不推荐,也不劝,干净利爽,俗而不腻。随餐奉送稀饭小菜, 随便吃。我问她是否知道好一点的酒店?她告诉我她侄女的电话号码,并叫侄女过来接我们。可是很显然,她的话是不管用的。我说没有关系,我直接导航过去。临走,她满脸歉意:“你若觉得不好,就不住哈!”说实话,这酒店除了环境好点之外还真没有啥,可是,为了那唯一一个看着有点凤凰气息的老板娘,我断了还想继续找房间的念头。
到茶峒去看看吧!
虽然此行并没有安排边城之行。沈从文先生把《边城》的背景安排在茶峒而非他的故乡凤凰,肯定自有他的道理。
一路荒凉,去茶峒的高速收费站正在修建中。我怕走错路,笑问收费站的帅哥:“这边城镇,是否就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茶峒?”:“谁?你说谁?我没听说过。”另一个反应灵敏:“姐,我马上查查百度。”我笑了:“没有关系 ,我过去看看。”没有路牌,担心走到荒郊野岭没法倒车。不过最终还是花去了十分钟倒车。清水江就在路边,翠翠岛也依稀可见。就是过不去,路被挖断了。修路的大爷不停地用我听不懂的普通话跟我交流,告知我可以怎么倒车, 倒回去之后怎么走。那不是“翠翠爷爷”的气息吗?
水很静,青石板砌成的河岸边,老柳树将晃动的倩影投射到水中,和水草摇曳成一片浓绿。对岸的树影还很年轻,是淡绿的水墨画。河岸边,不时走来洗菜洗衣的妇女和老人。与河水绿树一起组合成边城最后的剪影。翠翠们呢?也许忙着上班,也许忙着娱乐,总之,她们是不可能再到河边洗衣服的了,更不会守在河边,陪爷爷和黄狗老去;再把余生站成守望爱情的最凄美的风景。在这样的时代,翠翠,已是奢望。
两个妈妈在抱怨, 设备一点也不齐全,到处挖的稀巴烂。我说:“满足吧,再隔两年,这里多半和凤凰一样了。把河边洗菜洗衣服的画面拍下来,会成为岁月的老照片的。”两个妈妈高兴地拍照去了。
我在岸边坐下,对岸,翠翠守望二佬的雕像若隐若现;我的心 ,欢愉却又忧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