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职工大会起冲突。

一九九九年盛夏的海津市。海恒纺织厂破产倒闭啦！这个曾经辉煌过、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老厂，破产倒闭啦！

海恒纺织厂最后一次职工大会。在海恒纺织厂职工礼堂内举行。

主席台上，厂长马先富快速、简短的宣布了这一决定后。他借故有事，匆匆离场了。

随着厂长马先富的提前离场，其余的厂领导们纷纷效仿，紧随其后地匆匆离去。海恒纺织厂最后一次职工大会，就此草草地宣告结束。

海恒纺织厂完啦！破产倒闭啦！当这一噩耗传来，所有在场的工人，都不得不直面这一现实：他们失业啦！

一霎间、会场内的气氛凝滞下来。人们的交谈声、喧哗声、戛然而止。整个礼堂大厅静谧无声。

尽管人们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事实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还是被击懵啦！他们的大脑一时短路，失去了反应能力。

阴霾笼罩了整个礼堂大厅，整个礼堂大厅万籁俱静。静得可怖，让人心生恐惧。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脊背透寒。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倏地、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整垛、整垛地，堆积成一团又一团，从四面八方漫压过来，天地间一片黯然。

蓦地、一个声音遽然炸响。这声音、犹如一声晴空霹雳，在大厅里，发出阵阵回音。

“海恒纺织厂是怎么毁掉的？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机修车间技师孙强，一个三十多岁，身材伟岸，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发出的一句诘呼，划破沉闷，打破寂静。

马上，一连串七嘴八舌的质问声，此起彼伏响彻大厅：

“我们要事实的真相，我们要挖出幕后的黑手！”

“如果不是你们贪腐，我们这个工厂不会垮掉！”

“是马先富把工厂里的设备侵吞，据为己有，毁掉了这个厂！”

“就是马先富！他把我们厂的先进设备，转移到他的家族企业，才导致我们厂破产垮掉！”

“工厂没有了先进的生产设备，只能用落后陈旧的老设备维持生产。结果导致生产出的产品，品质低劣，卖不出去，工厂只能的垮掉！”

一刹那间，人们群情激昂，义愤填膺人们、发出他们的怒吼。人们愤懑吼声，如同决堤洪水，犹如山洪爆发一般、崩裂开来。吵嚷声、咒骂声、谴责声和愤怒的吼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礼堂大厅。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们。厂领导们都已经陆续离席而去。海恒纺织厂最后一次职工大会，已经在匆忙中结束啦！

本来会议已经结束，海恒纺织厂破产倒闭已成定局。工人们即使吵闹、嚷嚷一番，只能是发泄一下，他们心中对贪腐的不满。最终、他们还是要各自散去，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一切也终将归于平静。

然而、海恒纺织厂的工会主席霍建新，却看不下去啦！他觉着：他身为一个厂领导，在工人们的吵闹声中离去，太有损威严啦！他要回去，给这些吵闹的工人们好好上一课。

霍建新这样想。已经走到礼堂主席台侧门的他，在即将走出礼堂那一刻，又折身返了回来。

霍建新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他在人们面前，总爱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马先富把今天收拾残局的工作，交给了他，如果任由人们这样吵嚷，说马先富的坏话，很有可能会引起马先富对他的不满。

要知道，海恒纺织厂破产垮掉之后，霍建新还要仰仗马先富为他活动。他需要马先富为他出面疏通，给他重新安排一个好的工作岗位。

霍建新强烈地意识到：他如果任由工人们这样吵嚷下去，不仅是有失体统，被马先富知道了，很可能会引起马先富对他的不满。弄不好会让他，在马先富面前，落下个办事不利的印象。这将会影响他的仕途，影响他的未来。

霍建新一想到这，即刻变得愤忿不平。他威严转身又折回，雄纠纠的迈步返回，抓起了主席台上的麦克风。

他不怒自威地，板起面孔大声说道：“安静，大家都安静。大家要懂得遵纪守法，遵守秩序，安静地离场。”

“我们想弄清楚，这个厂子是怎么毁掉的？”礼堂大厅内，一霎间爆出一片质问声。

霍建新面对群情激昂的人们，他反倒显得比工人们还激动。

他高声说道：“大家不要情绪激动。我们海恒纺织厂，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大家都有责任！”

霍建新稍作停顿，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竟然面露愤慨地，对工人们发出了斥责。

他声情并茂的说：“同志们啊！工厂走到今天，我很痛心！你们想一想，这个厂走到今天，是怎么造成的？如果不是工人们，不爱惜这个工厂。如果不是工人们，偷窃工厂设备和零件。如果不是工人们，故意把设备毁坏。我们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老厂，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霍建新使用了一连串的排比句，他把海恒纺织厂，破产倒闭的责任，全部推卸到工人们身上。

他的话音刚落，工人中愤懑的斥责声，再次炸响：

“放屁！你放狗臭屁！”

“毁了这个工厂是贪官马先富！”

“如果不是你们贪腐，工厂能垮掉吗？”

“工厂是被你们这帮贪官搞垮的！你凭什么把责任，推卸到我们身上？”

霍建新此言一出，再次点燃了愤怒的火焰，大厅里，咒骂声，斥责声，不绝于耳，响成一片。

孙强更是义愤填膺。他“噌”地站立起来，一双浓黑的剑眉，倒竖拧起。他的双眼、放射出两道灼烧的烈焰。他目光炯炯的，怒视着主席台上的霍建新，满腔义愤、怒气填胸的样子。

他发出了厉声的诘问：“霍大领导，你说这种话不脸红吗？不觉得、亏你的良心嘛？”

“我说的是事实！” 霍建新振振有词的回击，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他煞有其事地接着说：“如果不是你们有些工人，偷窃设备零件，影响生产正常运转。海恒纺织厂，不会垮掉！”

孙强面对霍建新的强词夺理，无理狡辩。他愈加愤怒。

他手指着主席台上的霍建新，怒斥道：“霍领导，那些工人偷窃设备零件之前，损毁、报费设备并被贱卖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那又是谁干的？”

接下来，孙强有理有据，字斟句酌，发出一连串诘问：

“一九九七年，海恒纺织厂，从国外引进一批先进的生产设备。这批生产设备，运行没多久，就不可思议的出现人为的损坏，使其不能正常运转。

更让人费解的是，这些设备损坏后，马上就被宣布报废，随后被马先富家族的人，以收废品的价格买走啦！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做局，故意让设备不能正常运转，然后低价买走。”

“就是这样！”另一个工人，也插嘴补充道：“我亲眼看见，这些设备报废后，直接转移到了马先富他小舅子的企业中。”

另一个工人，也站出来插话补充道：“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的那些工人，因为愤愤不平。他们也跟着效仿，开始偷窃设备的零部件，致使大批设备报废，被马先富家族低价买走。”

又有人开口说：“结果，反倒给了马先富机会，让他加快了转移设备、侵吞国有资产的速度。眨眼间、他把海恒纺织厂彻底掏空！最后、他们把设备损坏的责任，推卸给那些工人。”

人们的声讨声，斥骂声，再次响起，此起彼伏，吵嚷成了一片。整个会场、乱成了一锅粥。

霍建新理屈辞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马先富将善后工作交给他。霍建新本来以为，这是一次露脸的机会，他可以趁此机会，讨得马先富的欢心，得到马先富的赏识。

要知道，马先富曾经私下向他许诺过：海恒纺织厂破产倒闭后，马先富将会利用他的人脉和社会关系，为霍建新再谋个好差事。

就凭这一点，霍建新为了自己的仕途，他就必须得站出来，为马先富站台撑场子。

现在，霍建新见人们将矛头对准了马先富，开始纷纷指责马先富。霍建新冒火啦！他“啪啪啪”用力敲击桌面，以此制止会场上的混乱。

他声色俱厉吼道：“你们说话要有证据，没有证据，你们就是诬陷马厂长，是犯罪！你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们是普通工人，没有调查取证的权利，拿不出证据。”孙强回怼道。

孙强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

他接着说：“我虽然拿不出具体证据，但我也私下调查过了。这些设备损坏、报费后，按废铜烂铁的价格，被转移到马先富的家族企业中后。它们转眼之间，又开始了正常运转，开始为马先富家族创造财富。”

孙强话说至此，开始变得激愤：“这确凿无误的证明了，是马先富运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将国有资产侵吞、据为己有，为自己创造财富，让他自己先富了起来！”

“孙强，给我住口！”霍建新失态地跳了起来，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他继续听任孙强等人揭穿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他已经顾不得形像啦！他跳着脚叫着，让孙强住口。

“你们想闹事吗？”另一个声音遽然响起。

霍建新话音刚落，还未等他再往下说。另一个人的一声呼喝传来，一个面相凶恶，长着一双三角眼的中年男人跳了出来。

他、就是马先富手下的得力干将，海恒纺织厂，保卫科长魏保贵。

魏保贵本来不想参与其中。马先富曾经叮嘱过他，让他不要跟着掺合，由工会主席霍建新负责收拾残局。

魏保贵觉着：今天的大会，本来都如他们事先预想的那样，简短、匆忙地结束，一切完事大吉啦！可霍建新却没事找事，他偏又返回身去，和那些吵嚷的工人理论，结果把场面闹得沸反盈天，局面眼看着将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魏保贵见事态已经混乱到了如此地步，如果他不出手镇唬住这些闹事的人，那很有可能让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啦！

魏保贵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因为、马先富使用偷梁换柱的手法，侵吞国有资产，具体的执行者，就是他魏保贵。

几年前，海恒纺织厂，从国外引进了一批先进的纺织机械设备，这批先进的生产设备，勾起了马先富的贪欲，让他产生了侵吞，据为己有的念头。而帮助马先富实现这一愿望的，就是魏保贵。

魏保贵利用自己是保卫科长的便利，专门组织了一批人，利用夜晚巡查的机会，将设备上的关键零件卸下，替换上残次件，使得设备无法运转。

马先富再利用手中的权利，把这些设备报废。然后，将这些设备报废，让他的小舅子，以收废品的价格，把这些设备买走，成为马先富的个人财产。

随后，马先富将这些设备，重新组装，将原来偷偷卸下来零部件，重新复位，这些设备又开始正常运转，开始为马先富家族、创造财富。

可以说，如果没有魏保贵利用职务之便，为他偷拆机械设备的零部件，马先富这一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手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更让马先富高兴的是，一些工人看到这一切后，出于气愤和报复的心理，也开始效仿、偷窃设备零部件。

这反倒给了马先富机会，让他把毁坏设备的责任，转嫁到那些工人身上。

马先富原先还是小规模的，慢慢的，将这些设备转移到自己的家族中。他有了替罪羊之后，开始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加快了他转移国有资产的进度。

没有多长时间，这批从国外引进的先进设备，全部成了马先富的家族产业，开始为马先富家族创造财富。

我们细想，这种方法极其简单。但有的时候，越简单的手段，越有出奇的效果。马先富就是用这种极其简单的手法，利用他手中的权利，将国有资产据为己有，让他先富了起来。

面对愈发不可收拾的场面，面对群情激愤的人们，魏保贵再也不能置身于外了。他必须得出面制止。

魏保贵冲过来，面露不悦地，劈手从霍建新手里夺过麦克风。

他面对台下吵嚷的人们，大声宣布道：“职工大会已经结束，所有的人立即离场回家！继续留在这里吵嚷闹腾的，将涉嫌违法，会把你们送进监狱！”

魏保贵此话语一出口，即刻、引来了一片申辩之声：

“送我们进监狱？凭什么？”

“别理他，他是马先富的狗腿子！”

“公安局是你们家开的？你想逮谁就逮谁？”

孙强更是正义凛然地发出他的质问：“魏大科长、请问您，我们在我们自己的工厂里，提出我们的不解和质询，犯哪一条法律啦？”

魏保贵面对孙强掷地有声的质问，无言以对。或者、他根本就不屑于回答，孙强的问话。

魏保贵清楚，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使用手段，吓跑这些工人们。只要把礼堂里大部分工人给吓跑了。剩下这几个小子，孤掌难鸣。他们就是再闹腾，也翻不起大浪来。

为了吓跑工人们，魏保贵使用了最严厉的字眼。他什么话狠，就说什么。他清楚这些工人不懂法律，他怎么说都行。

魏保贵威严地大声宣布道：“我是保卫科长魏保贵。我郑重告诫所有人，即刻离场，马上离开！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如不马上离开！将视你们为暴徒，以参与暴乱罪，严厉地惩罚你们！”

魏保贵这一招数果然奏效。一霎间，会场里的人开始动了起来。他的话语，仿佛是起到了吓跑工人们的效果。

魏保贵见有了效果，再接再厉。他威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礼堂大厅里久久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