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幕如一幅缀着星星的刺绣,绵绵春雨裹着纯白色的栀子花簌簌落下,坐在墙角爬满厚厚青苔,充斥着草药香味的房间,透过窗户看那鹅卵石铺就的小巷子里,寂静无一人,只有一滴滴雨水从卷起的瓦檐往下渗,“滴——答——”,有规律地在水洼中溅起一朵朵涟漪。
昏黄的灯光下,我握着HB铅笔,在米色纸上深深浅浅地写着:初空,梅见,夜樱,清和,浴兰,蝉羽,凉月,月见,竹醉,时雨,神乐,胧月。想一说,这是日本民间对十二个月的称呼。
清泪浸染了纸,纸上的石墨弥散,悲伤的效果。我生在江南,却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
晚安,少年。
平成22年(公元二零一零年)初空
白芍,半夏,桔梗,紫菀,麦门冬……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些美丽温婉如女子的中药名的陪伴下度过的。
白粥,花生米,榨菜丝,灌汤包……
我和爷爷的一天就是从这样的早餐开始的。
十七年如一日。
将店铺门的木板一块块搬开,藤条般的曦光覆盖了整个落雨镇,也把恩泽伸进这家不起眼的中药店,满是棕黄色中药柜子的小店在新年的晨光下显得愈加沧桑。
爷爷挂上了新的日历,感叹,都庚寅年了。
我笑笑,日子就像天边的云彩似的,平淡美丽。
爷爷放下那把用了好几十年至今散发着淡淡古木香味的算盘,把那张写着草药名的单子给我,筱嫣,这几味药缺了,你去药房里买些吧。
好。我看看纸上漂亮的蝇头小楷,走进了落雨镇这幅偌大的水墨画中。
细细的笔触勾勒出明晰的框架,然后让水墨肆意渲染,晕开一片水气弥漫的落雨镇。落雨河上,撑着乌篷船的艄公唱着渔歌悠悠。
燕子说,我就是从水墨画里走出的女子,弯弯的柳月眉,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墨漆黑的眸子闪着琉璃般的光泽,皓齿朱唇,宛若古代身着薄如蝉翼的云水裙,挑着灯花读线装书的小狐仙。
陌上花开,嫣然一笑。
陌筱嫣。
好诗意的名字。燕子满脸惊艳与赞叹。
燕子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善良的女孩,或许因为如此,才能和不善与人交往的我成为好朋友吧。
一月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我双手环抱在胸前,还好穿了件乳白色V领毛衣,才不至于受冻。
从小我就和爷爷相依为命,家里就靠爷爷行医维持生计,可爷爷偏偏心地极善,如若街坊邻居非但不收问诊费,还送一些草药,这样家里就更难了。
想到这些,我叹口气,看手上的单子:天冬,甘草,首乌,白芷,板蓝根,穿心莲……
爷爷,这次,到底能不能收回本钱?
我担心地把草药交给爷爷时,爷爷用长满老茧的手往我嘴里塞了一小片甘草,“行医救人,医者仁心啊。”
一丝甘甜从舌尖弥漫扩散,角落里年久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地播放着那出爷爷最喜欢的游园惊梦。
这样的日子如小溪帮细水长流,平淡而幸福。
好好学习,陪在爷爷身边,将来继承这家『济世堂』。
我此生最大的梦想,莫过于此。
平成22年 梅见
寒假以来,除了卖草药以外再没有踏出『济世堂』。
沉溺在那种指尖滑过书脊的安静的感觉里,在如烟如海的时间的苍茫里,唯有书,完成着一次次心灵的穿越。
除夕夜,爷爷带了一袋自己做的乌梅糖,穿上那件蓝灰色的棉袄,叫我陪他到巷子里走走,
隔壁的阿昆买了各种颜色的流光棒和烟花兴高采烈地玩耍。
红色的焰火在天空绽放的时候,火光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红扑扑的。
普罗塔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
这绚烂如流星的焰火对阿昆来说是无与伦比的风景,可于我,却未免嘈杂了些。
爷爷说,你喜欢的话也去买点烟花吧,过年呢。
我摇摇头,平平淡淡才是真。美如夏花的烟火,我只希望你保佑爷爷和我安好,健康。
燕子来我家的时候,我在写文章,老师说我的散文有一种日系摄影的味道,平和淡雅,自然写意,清澈得近乎悲戚。
快要开学了。燕子一边嚼膨化食品,抱怨着。对了,听说这学期我们学校和日本的一个学校举行了交换生的活动,也就是说,下学期会有一个日本学生到我们班上哦。
这和我,怕是没有什么联系的吧。我拍拍燕子的头,吃这么多零食,家拿点莲子心回去吧,良药苦口。
平成22年夜樱
“大家好,我叫道泽想一,来自日本千叶,但是我有中国血统哦,我外婆是地道的中国人,从小就教我学说中国话,还给我讲了很多中国的传统文化,我被深深的吸引了,去年,外婆去世了,临走前还叮嘱我一定要到她的家乡落雨镇来看看。也欢迎你们来千叶玩,我请你们吃寿司和天妇罗。”
响雷般的掌声。
千叶,应该是个好地方。从名字判断一个地方是我的习惯。比如落雨镇,该是个杏花酥雨,烟雾朦胧的江南小镇,事实也正是如此。
燕子附在我耳边轻声道,筱嫣,想一好像知念侑李哦。
我不知道谁是知念侑李,我只觉得台上的少年有典型的黄皮肤,浓浓的眉,一双小而玲珑的眼睛,略显苍白的嘴唇,看上去气血不佳。这要在古代,应是个俊秀的书生吧。
放学时,我和平常一样背着布书包第一个走出教室,却被道泽想一叫住了。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像海风一般,带着海水的味道。
“陌筱嫣。”
“好有灵气的名字,这是给你的。”他拿出一包北海道生鱼片。
“这……”我皱皱眉头。
“这是给全班每个同学的见面礼。”
“谢谢。”在我接过生鱼片的同时,全班同学都挤上来,围住了他。我看看他还有话要说的眸子,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北海道生鱼片的味道很好,新鲜甘美的感觉,连平时少吃肉食的爷爷也吃了些,爷爷说,看来在日本还是能过得很幸福。我笑了,不就是一包生鱼片吗?爷爷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以后有机会请他到店里来玩一玩。
我沉默,不会有机会的吧。
平成22年清和
『昭和20年9月21日晚,我死了。』
电影开始的第一句台词就把我吸引了。
道泽想一不知用的什么方法说服曾老师用两节课的时间带我们到学校唯一的多媒体教室看一部动画电影。
《再见萤火虫》。
一个悲伤的故事,从战败后一个月的日本开始。
清太和节子,曾拿着装满糖果的铁盒子,在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里嬉闹的两兄妹,在一次空袭中失去了全部,兄妹俩从此相依为命。
当一捧捧萤火虫的尸体从节子手中坠落混入泥土化作尘埃时,一颗滚烫的泪珠从哥哥脸颊滑落。也许为了死去的亲人,也许为了死去的萤火虫,也许为了生命不堪一击的脆弱。
节子不堪饥饿和疾病的折磨在一个萤火虫飞舞的夏夜离去。从此,再也听不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哥哥拼尽全力,终于还是没能保住唯一的亲人。
我被这幽幽荧光里的兄妹震撼着,感动着。
道泽想一上台发言,说日本百姓也受到战争的摧残。燕子在我耳旁轻声说,果然是财团继承人,好有范呢。
我并没有注意他的发言,却想起佛经上说的。
生是死的准备,死并非生的结束,而是另一场轮回的开始。那么,生又有何喜,死又何足悲?
平成22年浴兰
没有衣服换洗了,想想今天是周末,便把妈妈生前给我做的那件大红色圆襟旗袍穿上了。
记忆中,妈妈是溪边淘米浣纱,清早为男人煮好荷叶饭,一边做些手工一边等男人回来的江南女子。
血浓于水,她和爸爸第一次外出旅游在车祸中丧生时我不过一二岁,妈妈却可以在那时就把我的旗袍做得如此合身。
爷爷叫我去买些枇杷叶来,病人要的。
于是来不及多想,穿着旗袍走过了直直的落雨巷。巷边的店铺有替人画像的,卖桂花糕绿豆饼的,有摆着摊卖鲜红诱人的苹果的。
“筱嫣。”有点熟悉的声音让我打了个颤。一向很少有人这么叫我,除了爷爷和燕子。
转头,原来是道泽想一。
他有些呆呆地看着我,轻轻地说,“筱嫣,你穿这个很漂亮。”
我的脸一下红得跟旗袍似的。
“这是什么?”他指指我手上拿的东西。
“枇杷叶,可以入药的。”我一边走一边解释。
“枇杷叶也可以入药?”他一脸惊讶。
“呵呵,不止枇杷叶,荔枝核,西瓜皮,冬瓜皮都可以的。”
“你知道的真多啊。”
“我爷爷开中药店,自然会知道一些的。”
“哦?我外婆也对医术很感兴趣呢,我能去你爷爷的中药店看看吗?”
忽然想起爷爷曾叫我带想一到家里玩,于是点点头。
“想一啊,欢迎欢迎——”爷爷用金银花,布渣叶和罗汉果泡了茶,又放了几颗冰糖用白瓷碗装了端上来。
想一喝了一口,“这个,我外婆也经常泡给我喝。”
“想一的外婆是落雨镇的。”我在一旁接着说。
“你外婆是落雨镇的?叫什么名字?”爷爷的罗汉果突然掉到了地上,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道泽美惠子。中文名好像是颜……”
“颜素?颜素吗?”
“你怎么会知道我外婆的名字?”想一被吓到了。我也从未见过爷爷如此激动。
“她过得好吗?”
“她,去年去世了。”
“啊!”爷爷瘫坐在椅子上,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讲述了一个令他一生追悔莫及的故事。
很俗套的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棒打鸳鸯的情节,一对热爱医术的恋人被活活拆散,像极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传说。只是,男主角软弱地娶了别的女子,女主角亦离开从此杳无音信,不如化蝶的结局凄美,却也凄凉,成了爷爷一生的伤。
“筱嫣,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想一说点事。”
我独自一人伫立在落雨河的岸边,带着青梅子的酸涩气息蔓延开来掀起一树繁花的旖旎。古朴雅致的悠远味道的青石板,偶尔激起的水花惊走落雨河里的一尾鱼。原来,整日与青砖白瓦作伴,和当归玄参相眠的爷爷,竟也曾有过一段爱情。
即使已成空格,已成过客,却依旧,刻骨铭心。
平成22年蝉羽
端午节快到了,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上了菖蒲和艾叶,店里的雄黄也一下畅销起来。
爷爷包的粽子有粽叶特殊的自然的香味,豆沙馅和肉馅的我都很喜欢。只是这段时间以来的感冒折腾得我没有一点食欲。爷爷用艾草点燃了放在我脖子后面熏着。
正好想一来了。
他拿着《源氏物语》和《挪威森林》在我面前晃晃,“筱嫣同学,你把这碗药汤喝下去我就把这两本书送给你。”
我皱着眉一饮而尽。
打开《源氏物语》,扉页上有他歪歪斜斜像小学生一样的方块字。
筱嫣同学,我听说你喜欢看书和写文章,加油哦。^_^
看眼前吃着豆沙粽的想一,鼻子酸酸的,也不知道他学写我的名字学了多久。
“谢谢。”
“两本书而已,谢什么?对了,我给你取了一个日本名,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日本名?”
“嗯,浅草千叶子。这样你就可以记住我的家乡了。”
浅草千叶子?千叶?
“筱嫣”,他突然有些严肃,“暑假跟我去千叶好吗?”
“什么?我不去!”条件反射般的,我就喊了出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踏出过落雨镇,不,我的活动范围就在以济世堂为圆心的100米的圆内。而且,我的爸妈,就是在人生的第一次旅行里出了车祸,对于外面的世界,我始终带着恐惧与不安。
爷爷沉思了一会,走到我身旁坐下,“筱嫣,你迟早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的,我相信,想一他会照顾好你的。”
“不,我不去。”我的眼睛满是惊恐。
“筱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对不起颜素,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代我去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爷爷老了,还要照看店里,实在不方便。”
“是啊,筱嫣”,想一恳切地说,“这一定也是我外婆的愿望吧,放心,一路上我都会陪着你,到了千叶你就住我家,我爸妈都很好的。”
晚上的落雨镇有泥土潮湿的味道,家家户户都亮起了大红色的灯笼,落雨河上倒影着如蜜月光,恬静的感觉。
“筱嫣,我觉得你不快乐。答应我,要快乐,生命,就该用来快乐。”想一的眸子像一汪湖水,比落雨河更清澈。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因为我喜……习惯了对别人好。”
原来如此。是啊,不然呢?
“我记得有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想一遥望远处的灯火。
“那不是诗,是辛弃疾的一首词。”我扑哧一声笑了。
“筱嫣,到了日本,我就叫你千叶子吧,这是我专属的名字。”
这个暑假,该是不平凡的。
平成22年凉月
一路上,我晕车晕船晕机,不断地呕吐,想一在一旁心疼地说,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刹那间发现,原来我在他面前就像井底之蛙,视野狭窄得可笑。
他和我一样的年纪,却已走遍了许多地方,有自己的司机管家女佣。
想一的家是一栋刷满了白色漆的别墅,有一种与落雨镇不同的平静之感。院子里种着樱树和枫树,黄色的木质隔扇,淡棕色的榻榻米,白色如玉盘绕而上的楼梯。每层都有宽阔的凉台和偌大的法国窗,北墙爬满绿幽幽的爬山虎。
“可惜现在不是3月份,樱花还没开。”想一有些遗憾地说,“樱花一开,满院子都是花瓣,像粉色的雪花一样。”
“筱嫣,こんにちは。”道泽夫人和道泽先生热情地迎上来,他们并不像想一一样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只会简单的几句而已。
“他们说,筱嫣你好。”想一笑着充当临时翻译。
道泽夫人竟然为了我亲自下厨煮了满满一桌的菜让我受宠若惊。她看上去是个传统的日本女人,脸上总是挂满微笑,只是,她的表情总让人觉得她的心底藏着悲伤。
“千叶子,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些日本料理吧”,想一调皮地笑笑,『这是卷指寿司,是把米饭,青瓜,吞拿鱼,蛋和腌萝卜用紫菜卷起来。旁边这种菜卷寿司则是把蟹肉、日本黄萝咸菜、芦笋、三文鱼用紫菜包裹。来,你尝尝这个,这是刺身,就是上次我带的生鱼片,不过这种最原汁原味的是我最爱吃的,吃的时候要蘸这种酱料,用酱油与山葵泥调制的。』
我小口嚼着软嫩香滑甜美的日式料理,紫菜包饭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散,如果蘸了醋酱,就带一种微酸沁凉的感觉。
吃完了,道泽夫人带我到房间里。
她用生硬的汉语加上手势比划着,想一他从来没有带女孩子回家过,你是第一个。
休息了一天,想一带我到了茶道部,身穿朴素和服的女茶师礼貌请我们进去。
进入茶室前,我们先路过了一片自然风景区,想一解释说,这是为了使茶客在进入茶室前,先静下心来,除去一切凡尘杂念,使身心完全融入自然。
在茶室门外,想一教我用长柄的水瓢在水缸盛水,洗手,然后将水徐徐送入口中漱口,将体内外的凡尘洗净,然后推开活动格子门,走进茶室。
女茶师开始用茶釜﹑水注煮水洗茶。
我则开始慢慢观察这间不大却小巧雅致,结构紧凑的茶室。
茶室内有壁龛、地炉和各式木窗,右侧是专门盛放清洁用具的『水屋』,壁上悬挂着『上善若水』的字画和竹制花瓶,一旁的铁板烧吱吱作响。
“千叶子”,想一左手掌托碗﹐右手五指持着碗边把茶端到我的面前,“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记得这个下午,记得我吗?”
我点点头。
他高兴地笑了。
这个下午,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空气也是静止的悠闲,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平成22年月见
今天就是想一说的盂兰盆节的开始了吧。
我看着床头道泽夫人为我准备的桃红色振袖和服一阵感动。
第一次距离落雨镇如此遥远,我开始想念那里的杨柳依依,鸟语嘤嘤,流水潺潺,烟雨蒙蒙,想念穿着白色背心打着赤脚摇一把蒲葵扇的爷爷,想念薄荷叶和野菊花的清香。
只是想一说,盂兰盆节对他们很重要,在这个时候祖先会回来看他们,他说,如果我外婆见了你,一定会高兴的。
奈子是想一家的女佣,她帮我穿上和服,打了漂亮的文库结,又取来一个镯子让我带上。
下楼想道泽先生和道泽夫人问好。
一幅身着白底红色碎花和服的女子的画像被悬挂在厅前,画中的女子娥眉明眸,樱唇贝齿,身姿曼妙,举着一把古色的日本伞,让人感觉恬静适然。
想一走到一旁,轻声说,这就是外婆。
颜素奶奶,果然是个不施粉黛就倾国倾城的女子,落雨镇洗涤过的出水芙蓉,也难怪爷爷如此念念不忘。
一天三次的茶水侍奉,在祖先的牌位前回顾自己一年来的成就,白天扫墓,香烟缭绕,晚上,他们便点起大红灯笼,如落雨镇一般,奏响乐曲,引领祖先回到世上,这样持续了一个星期。
节日结束的那天晚上,想一带我去放河灯。
我们到河边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河面上一片灯光闪闪,如萤火虫的光芒,直射人心,带着对亲人的遐思,驶向幽幽彼岸。
千叶子。想一轻声叫我,声音轻柔得让我的心一颤。火光映在他的眼眸,如水晶般璀璨夺目。
怎么了?我看着身穿蓝紫色和服的他。
晚安。
平成22年竹醉
终于回了落雨镇,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飞行的感觉固然很美,可是,却一点也不觉得安全。
走在落雨河畔,听蛙声鸣鸣,大雁低低地飞着,巷子里的白猫柔柔地叫唤。
爷爷听到颜素奶奶,每每潸然泪下。
爷爷一生医术高超,识得草药无数,却依旧不知忘忧草在何处,又怎样处方?
或许,这两月,在我人生中,恍然若一梦。
平成22年时雨
我今天这才知道想一得了一种病,肺部动脉高血压,一种类似血癌的病,只有1个月的时间了。
坐在我面前的道泽夫人早已泣不成声,来中国,是想一最后的愿望了。她通过一边的翻译跟我讲述着。
筱嫣,我希望你能陪想一到日本,度过他最后的日子,好吗?
水雾早已弥漫了我的双眼,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牵扯着的一团乱麻。
我摇摇头。
筱嫣,算是我求求你了,好吗?
我痛苦地捂上耳朵,摇着头,“不,不会的,不会……”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你了。道泽夫人优雅地起身,明天想一就要走了,我希望你能来送送他。
这半年多来和想一在一起的镜头一个个回放,只是,冥冥中注定,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在倒计时。
终究如烟花般,绚烂短暂。
为什么不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因为学习?因为爷爷?还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勇气眼睁睁地看着想一的生命在我面前一点点慢慢流逝?
爷爷做的山楂果一点不能提起我的胃口,我扑在爷爷怀里,呜呜地哭。
今天,想一就要走了。
我看着他空空的座位,根本无法集中精力上课,即使是我平时最爱的语文课。
对不起,想一,我连去送送你的勇气都没有。纵然我知道,一别便是生死两隔。
曾老师念苏轼的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终于在老师接电话的时候忍不住冲出了教室。
“筱嫣筱嫣……你爷爷……在落雨医院手术室。”接电话的曾老师满是焦急。
我急急的脚步刹那间停住了。
想一在学校门口往里走,见我冲出来,高兴地一笑。
我却丝毫没有搭理,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爷爷取药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危在旦夕。
爷爷,你是我唯一的亲人,17年来,你和我相依为命,你是我生活下去的支柱啊,你怎么可以倒下呢?手术室门前,我大哭,想一要离开了,爷爷,难道……
医生出来,满脸严肃地说手术成功,但病人年纪过大,还是需要一个月的观察期,看能不能醒来。
平成22年神乐
想一死了。燕子哭着告诉我。
一整个月的空白,混沌。
看着全身插满管子的爷爷,我忽然可以想象想一离去时的那种哀恸。
念着亡者的名字,就是让他们永生。
想一,想一,想一……
我呢喃着。
平成22年胧月
爷爷终于醒来了,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邮差来送信,寄信人赫然写着,道泽想一。
我颤抖着打开精美的信封,优雅醉人的馨香扑鼻而来。
海水蓝的信纸折成了爱心的形状。
筱嫣,晚安。
Wa’an=我爱你。
于是,终于再一次站在落雨河前,看河上晕开的水雾弥散在眼前晃动。雨打屋檐,泪淌芭蕉。
是谁说,烟雨楼中痴情梦,短暂邂逅,涩回眸,薄雾隔两头。
我把信贴在胸口,喃喃地说。
想一,安心地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