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那一年的夏天,平城铁路客运段一个叫霍听潮的列车员,不想跟妻子姚线妹过日子了,他便鼓起勇气,正儿巴经向姚线妹提出了离婚的要求。
他俩人还都记得那天晚上,吃罢晚饭,外面下起霏霏细雨,姚线妹洗涮完锅碗瓢盆,收拾干净厨房,又把卧室的地扫了一遍,就坐在床边织起一件红线毛衣。平城地处西北塞外,到了冬天天气格外寒冷,她不想让丈夫到了冬天身体挨冻,所以就决意给丈夫身上多加一件毛衣。这时候霍听潮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姚线妹面前的地上,抹一抹吃罢饭的嘴巴,借着外面黏黏稠稠的雨劲儿,很郑重地开口说道:姚线妹,我们离婚吧?
姚线妹手里的毛线活儿不停,她也没有抬头,嘴里说道:咦,过着好好的日子,干啥要离婚?霍听潮说:我觉得我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了,我俩越来越说不到一起去了,不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下去。姚线妹说:怎么一点预兆一点影儿都没有,就这样突然间地说离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是我哪里对你不好吗?霍听潮说:你没有不好的地方,你没有对我不好,你没有错,到现在还在给我织毛衣,是我的错。姚线妹说:你错哪了呢?霍听潮说:当初我跟你结婚就是个错误,过了这样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到现在才发现我们说不到一起,想不到一起,我们感情不合,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
姚线妹这时候抬起头来了,认真仔细看起霍听潮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她没有看着,因为霍听潮低着头把眼睛埋到脚底下去了。姚线妹故意笑了笑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霍听潮说:我没有开玩笑。姚线妹说:可是我不离婚。霍听潮说:可是我要离婚。姚线妹说:真的要离?霍听潮说:真的要离。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要你赔偿我。霍听潮抬起头来了,他从姚线妹的话音里听出了希望,说:我答应你,我赔偿你啥?这回姚线妹看见霍听潮的眼睛了,她就冲着那双眼睛大声喊叫出来道:你赔我大姑娘!跟着铿锵的话音,姚线妹手里的半截子毛衣摔到霍听潮脸上去了。
霍听潮要跟姚线妹离婚,姚线妹要霍听潮赔她大姑娘的故事,迅雷不及掩耳地便在客运段里传播开来了。本来是两口子在屋子里说的私房话语,咋这么快就传扬出去了呢?是谁传扬出去的呢?后来经过一番跟踪打听,又一番调查确认,原来是风传扬出去的。据说风是无孔不入的,那么自然这风,也便是无孔不出的喽。
第一个跑来为霍听潮和姚线妹说和婚事的,是列车长冯启秀。冯启秀从前是霍听潮和姚线妹二位的在职列车长,也是霍听潮和姚线妹二位成婚的半个媒人,那时候他俩人恋爱路上若有个鸡毛蒜皮,磕磕绊绊,阴晴圆缺的,都是冯车长来为他俩人说和抹稀泥,可现如今这稀泥竟还怎么抹不完了呢?
见到了姚线妹,冯车长没忍住“喷儿”地先乐出了声,乐过后才郑重其事缓缓跟姚线妹说:大姑娘他霍听潮八成怕是赔不了你了,这个有难度,天王老子皇上都做不到。不过你这个战略战术,我倒是挺赞成呢。姚线妹说:不是啥个战略战术,他霍听潮若能够赔我大姑娘,我真的和他离婚呀。冯车长说:你也净说浑话,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不管你们谁提出啥样的条件,这婚也不能离。姚线妹听过这话,心一柔软,眼泪就流下来了说:你要为我做主啊冯车长……
当年在一起跑车时,冯启秀当列车长,霍听潮和姚线妹当列车员,三个人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后来霍听潮和姚线妹结了婚,霍听潮还在客运二组跑车,还当列车员,客运段为了姚线妹便于照顾家庭,调她到客运车间打日勤。而现在冯启秀也不是列车长了,现在是客运车间主任,升官了,可姚线妹还管他叫冯车长。
冯车长说:霍听潮他还跟你说啥了?姚线妹说:他还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冯车长说:他也讲浑话!等他跑车回来,看我怎么削他。你再想想,是你哪里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吗?姚线妹说:没有呀,他跑车回来了,我伺候他吃,伺候他喝,伺候他……他竟提出要和我离婚!冯车长说:是不是你俩不在一起跑车了,疏远了?这男人呀,缺乏监督就是不行!姚线妹说:我觉得是这么多年您抹稀泥抹的,把他惯坏了。冯车长说:咦,说来说去,这怎么还怪在我头上来了呢?
说话间霍听潮跑车回来了,没退完勤冯主任就找到他面前虎扎扎开训道:说吧,到底是为了啥要跟姚线妹离婚?不说出个端底来别想离开我的视线!霍听潮说:因为我俩人感情不合,性格不合,冯车长。霍听潮也依然称呼冯主任为冯车长。怎样感情不合了呢?怎样性格不合了呢?冯车长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大大喝了一口白开水又问道。霍听潮说:比如说晴天白日的我往东走吧,她非要往西去。比如说我正在编派月亮呢吧,她却非说要去看太阳,这不是说明我们感情不合了吗?冯车长说:你少跟我这儿花门调嘴吧。霍听潮说:我没有花门调嘴呀。而且她还不讲理,啥离婚条件不能提,非让赔大姑娘,这怎么赔?没听过没见过这样的狠角色,她希特勒吗?冯车长说:得了,得了,我也不问你原因了,反正不允许你离婚。霍听潮说:怎么能不问原因就钉住我呢?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冯车长说:呀,又是这话,你告诉我这话谁说的?霍听潮说:书上说的呀。冯车长说:是书,那你怎么不跟书去过日子?霍听潮说:哎呀冯车长啊,您这抹稀泥的劲头,啥时候也能改一改?
紧接着是好姐妹葛陪媛和柳爱叶出山了,待霍听潮又跑车走了以后她俩来找姚线妹。柳爱叶一看见姚线妹也“喷儿”地先乐了。而葛陪媛却笑得不那么秀气,她笑倒在床上直打滚,笑翻了天,笑过后俩人才一本正经跟姚线妹说话。葛陪媛说:破了的身子裂了的罐,都不好缝合的,霍听潮他真的赔不了你大姑娘了,不过要赔就让他赔钱倒可以。姚线妹说:大姑娘都没有了,我还要他的钱干啥?柳爱叶说:冯车长也真是的,他怎么能不问事情的原因呢,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醋从哪儿酸的,盐从哪儿咸的,总要先弄弄清楚吧?柳爱叶和葛陪媛,过去也都是冯车长的老部下,所以她俩也依然管冯主任叫冯车长。葛陪媛说:我看冯车长他是故意的,他是不是又给你俩抹稀泥来了线妹?姚线妹说:抹了。柳爱叶这时神情话口竟变得酸酸的了说:还不是因为霍听潮能给冯车长搞来索尼牌彩电,冯车长向着他霍听潮呗,他们都是男人嘛。
姚线妹和霍听潮现在居住的,是火车站旁边叫铁路工房的低矮宿舍,你别看外面灰砖灰瓦,干打垒似的,破破烂烂,可屋子里却是精制,新潮,亮堂又滋润。桌子上摆着最时髦的电器,其中就有一台十八寸的索尼牌彩色电视机。而家中的这一切却又都是霍听潮的功劳。霍听潮人长得精神,心眼灵活会办事,能拉关系会交朋友,并且利用列车员跑车路远腿长的便利条件,偷偷摸摸捣腾着买卖,会挣钱,敢想又敢干,他总是引领着生活的新潮流,在平城客运段大多数人家连黑白电视机家里都不拥有呢,他竟买回来了索尼彩色电视机。而且在不久前,他还给冯车长也买回来一台。这让柳爱叶眼馋得不得了,也求霍听潮给她搞一张索尼电视机购买票。这时柳爱叶羡慕地摸着姚线妹家桌上的大彩电说:他说好了给我搞一张索尼彩电票的,彩电票没见着呢,先搞起离婚来了,好日子不好好过嘛。
这时葛陪媛突然噢地惊叫出一声,说道:霍听潮这个王八蛋,一定是有外遇了吧?
葛陪媛这一声喊叫,把柳爱叶和姚线妹也都惊住了。其实这个担心吧,姚线妹想到了,柳爱叶想到了,甚至冯车长一定也想到过了,但他们却谁也没有说出口,谁也没敢说出口。此刻被葛陪媛提出来,那大家就不能不正视起来了。
柳爱叶便说:是呀是呀,醋从哪里酸,盐从哪里咸,我们得把这个先弄清楚吧?
葛陪媛也说:对的呢,对的呢,打蛇就要打在七寸上。霍听潮长那样的俊气脸,又那样能干能挣钱,难免就会被别的女人惦记上,线妹你就一点可疑迹象没有发现过吗?
姚线妹说:没有呀,没有呀,一点也没有。你们看我现在不再跑车了,不和霍听潮在一起跑车了,他在外面做啥样事我怎么能发现?
柳爱叶说:那么假如有外遇这样事,冯车长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怎么也想不到呢?他没跟你说吗线妹?姚线妹说:没说。
柳爱叶说:查他,那就查霍听潮,查出他若真有这样的事……柳爱叶犹豫了一下,但只犹豫了一下就说:那我们就搞烂霍听潮,一定搞烂他,索尼彩电票宁可不要了,我也要站在线妹你这一边!
葛陪媛更是义愤填膺说道:对!对!查找出来外遇,跟他干,跟霍听潮干!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有那么句俗话说得好: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我们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都是秃头上的虱子,都明摆着呢,藏不住,无处藏,三名女纪检出手这么一查,还没几个回合呢,事实竟不幸被说中了,霍听潮果然不是好东西,霍听潮果然是个王八蛋,他的外遇名叫胡粉桃。你听听这名字命名的吧,胡粉桃,一听就是个勾引男人的货。
胡粉桃人长得好看,漂亮,妖娆,重要的是她还精明,还很能干。那天,霍听潮跑车值乘中。也是奇怪了,那天的旅客格外多,列车车厢里人挤人,都没有空余的座位了。霍听潮去茶炉车打开水,准备给车厢里的旅客供应开水,路过车厢风挡时,便及时地看见了胡粉桃,正站在风挡间那里香汗直流。这时她就从挎包里往外掏手绢要擦脸上的汗,却从包里带出来一块闪亮的东西,叮当一声落在地板上,被霍听潮一眼看见了,那竟是一块银元。
这块银元一下令霍听潮产生了联想。原来,霍听潮利用跑车职务之便,也在偷偷捣腾贩卖银元,从沿铁路线农村或居民家中收购来,到省城暗市里去卖,很赚钱的。霍听潮便立刻对这个胡粉桃怜香惜玉起来,请胡粉桃到自己的乘务员室去坐,乘务员室里有他的休息座席。
把你的二郎腿先放下来。他俩一同走进乘务员室,刚在那张座席上坐下来,胡粉桃就指着霍听潮翘起的二郎腿说道。
为啥要放下二郎腿呢?霍听潮不解地问她。
胡粉桃说:翘二郎腿对人会有危害的。翘二郎腿会使人的脊椎弯曲,还会造成腰背肌肉劳损,造成椎间盘突出。还会造成膝关节磨损,形成圈形腿。腿部静脉受压,还会导致静脉曲张。甚至还能影响到生殖健康,以及引发心脑血管疾病,还会增加患糖尿病足的风险……把霍听潮听得惊讶住了,原来这翘二郎腿,还有着这么多的还会呀!便一边放下二郎腿,一边看着胡粉桃说:你这么厉害呀,你是医生吗?胡粉桃说:不是,我不是医生,我是平城市外贸局的业务员。
胡粉桃就这一通发言,就这一通发挥,给霍听潮留下了深刻印象,让霍听潮感觉到胡粉桃特别贴近,特别亲切。就这样结识了胡粉桃后,霍听潮捣腾起银元来更加如鱼得水,利用跑车之便挣取的外块收入更多起来。而胡粉桃自从认识了霍听潮这个列车员朋友,有了乘车行动的方便,无论是工作业务和个人业务,也都又上了一层楼。用他俩人共同的话说,他们就是两个人的铁道游击队。
再说这胡粉桃在外贸局工作,早已锻炼得她具有很过硬的专业知识,对于古玩,仿古艺术品了解得很清楚,助力着她在利用工作之便捣腾起银元来,更成为了行家里手。一次,胡粉桃跟着霍听潮到夹山镇去见一个黄牛,收银元。黄牛拿出银元还没谈价,胡粉桃却先忙上了。她先拿起一块银元秤重量,说:二十六点四,重量对。又量了银元直径,说:三点九厘米,标准。再量厚度,说:厚度二点八,超标了,你这是仿品呀,我们不能收。弄得黄牛向胡粉桃挑起了大拇哥,佩服得不行。
由于知识丰富,业务精熟,胡粉桃在单位里更是受到了领导们的赏识,器重。在那个年代的外贸工作,是很抢手的一种行业,胡粉桃就利用工作便利,以及等等先决条件,她还可以买到别人买不到的限购物资,紧俏物资,进口或者出口转内销的商品。她先给霍听潮买到了索尼牌彩色电视机。这件事被冯车长看见了,知道了,他便张口托霍听潮买,冯车长就也买到了索尼牌彩色电视机。接下来霍听潮答应也给柳爱叶搞一台。就这样,霍听潮和胡粉桃二人一来二去,天长日久,日久生情,两个人的铁道游击队便不想再打游击了,想要上岸,长久在一起,于是霍听潮就向姚线妹申请了离婚。
就这样,经历几多探寻,走访取证,三位女纪检把事情查了个底掉,把胡粉桃查了个底掉,事情挑明了,于是便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狠命的话骂了三遍,三个女人一人骂了一遍后,姚线妹反而对这件事不着急了,不管霍听潮威逼利诱说破大天,她更加坚定起了不离婚的决心。于是柳爱叶也忍痛割爱,明确表示不要霍听潮为她搞索尼彩电票了,那心心念念的索尼牌彩电她不要了,说那彩电经过了胡粉桃的手,她看着会感到脏污恶心。之后她和葛陪媛姚线妹集结在一起,三个人共同来讨伐霍听潮,每个人又面对面骂了一遍霍听潮:你个陈世美!你个陈世美!你个陈世美!呸!
霍听潮被骂得满脸乌黑,又羞又愤,被闹得没有了主张,就去找胡粉桃说:坏了!坏了!咱俩的事情全让我老婆知道了!胡粉桃说:慌什么?慌什么?这样的事情她迟早不是都要知道的吗?你就告诉她,强扭下来的瓜不甜。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让她想开点,尽快撒手。霍听潮回家便鹦鹉学舌一遍,积极做老婆的思想工作。可姚线妹不理睬他。霍听潮回头去向胡粉桃汇报了,胡粉桃又教导他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你再去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就像那长江水,是拦也拦不住的。霍听潮回家又跟姚线妹说了。姚线妹仍然不理睬他。胡粉桃就又教给霍听潮道:你跟她说,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你还跟她说,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来。你再跟她去说,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
嘿!第三者插足还这样有理呀,做贼抢东西还这样有理呀,满嘴还一套一套的,竟还会把理歪着说,啥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堵得姚线妹一愣一愣的,葛陪媛和柳爱叶简直气得要鼻孔冒烟,又是一通骂起来。姚线妹说:这些不像霍听潮说的话,我知道,霍听潮他说不出这样话来的。柳爱叶说:那就一定是胡粉桃教唆他的,没错。葛陪媛说:对嘛,不是说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吗?那就应该找胡粉桃去,线妹,你该找胡粉桃去,直捣黄龙。
于是这一天,姚线妹便来到平城市外贸局,找到了胡粉桃,上前一看,胡粉桃的确比自己长得好看,好看中还透露着一股青春劲头。可是长得好看也不行呀,长得好看也不能破坏别人家庭来满足自己呀,我可是霍听潮明媒正娶的女人呀。姚线妹鼓舞一番自己后就跟胡粉桃说:跟我去女厕所里说,敢不敢?胡粉桃一听愣了一下,干嘛说话还要到女厕所里去呢?但是很快胡粉桃就镇定了自己,说:去就去,谁怕谁!
外贸局大楼的厕所很干净,窗明几净,磁砖很亮,空气中还充满了来苏水的味道,就像医院里那样。姚线妹先走进厕所里一看,果然厕所里没有别人,她就刷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抬手把纸张抵向雪白光滑的磁砖墙壁,像是往墙壁上挂了一张地图。纸上用黑碳素笔写满了字,字写得歪歪扭扭不算工整,但把胡粉桃和霍听潮的事情,把她要与胡粉桃所说的话都写在上面了,就像是一篇讨伐霍听潮和胡粉桃的大字檄文。以至于姚线妹已经都等不及了,她一只手抵着那檄文,照着纸上的字,直接给胡粉桃念起来,直接给胡粉桃读起来了:
胡粉桃,你听着,不管你施展千般手段,弄出万般计谋,我与霍听潮就是不离婚。过得好好的日子,我们干嘛要离婚,就是因为你吗?不可能,不可以,一万个不可以!这么多年以来,我对霍听潮一点点不好都没有过,现在还在给他织毛衣呢,可你却挑拨我们离婚,你也真做得出来呀。我们当年的结婚更不是错误,不是,我们没有感情不合。说啥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那么把别人的婚姻踩在脚底下,就是道德的爱情道德的婚姻吗?你们那个偷偷摸摸的行为,才是不道德。还说啥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就不怕你以后也成为前浪,你就不担心你也会成为旧人,也被新人换掉吗?总有一天也会有人在你背后说这句话的。还说啥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不是强扭的瓜呀。想当年我和霍听潮在一起,跑车当列车员,工作上你帮助我,我帮助他,生活上他照顾我,我照顾他,恩恩爱爱,最后走到了一起,这正是我俩命里应有的。今天,是你却要把这瓜强扭去,不是我们强求,而是你在强求。还说啥饶人不是痴汉,今天我就做这不会饶人的痴汉了,怎么样?胡粉桃,我知道你比我有文化,比我更分得清子丑寅卯,那我就给你两条路选,一是我把这张纸贴到你们外贸局会议室里去,二是你与霍听潮分手,把霍听潮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胡粉桃耳边听着姚线妹的声声讨伐,眼睛看着墙壁上檄文后边的三个惊叹号,站在那里愣怔了好一阵子,她没有想到姚线妹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会对她说出这样一通话语来,这不像霍听潮向她介绍描述的那个姚线妹嘛,霍听潮原来竟有着这样一个坚定执着的老婆,竟有着这样一个铿锵不二的老婆。与其说胡粉桃担心她和霍听潮的事情在局里被曝光,害怕了,还不如说她被姚线妹感动了,被姚线妹保卫婚姻的执着信念打动了,被震住了。她又看了姚线妹好长时间,说:好吧,我答应你,我和霍听潮分手。
啥?你说啥?你说要与我分手,要我再回到姚线妹身边去?当胡粉桃郑重其事通知与霍听潮分手时,霍听潮却炸了锅,跺脚揎拳喊叫起来道:我的名声都已经出去了,我与姚线妹都已经撕破脸皮了,她的姐妹们还恨不得把我杀掉,连冯车长都不待见我了呢,现在你却还要与我分手!本来想在这人世间潇洒走一回呢,到最后我这不是鸡飞蛋打吗?我这不是,我这不是……终于把胡粉桃纠缠烦恼了,坚定地打断他说道:别说了,你走,你离开,再多说,我也让你赔我大姑娘。说罢胡粉桃就像一朵云彩般径自飘走了。
失去胡粉桃后霍听潮可就垮了,可就疯了,他陷入了迷茫之中,对酒当歌,酩酊大醉,简直就是破罐子破摔。然而还没等罐子被彻底摔碎,他却又生出了幺蛾子。突然有一天,让谁都没有想到,霍听潮竟出走了,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难道是又有了新的外遇,跟着新的外遇出走了,私奔了不成……但是人们纷纷猜测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呢,失踪还不到一个月的霍听潮他又回来了,他又重新出现了。
霍听潮是被公安机关的人遣送回来的。原来霍听潮这回既没有再找外遇,又没有私奔,这回他却是偷渡,要到他曾经向往过的那个地方闯天下去。霍听潮跑车中又认识了一个人,没有抵得住那个人的鼓弄,竟跟着那人去偷渡香港,做了一回偷渡客,结果刚到九龙就被人家发现捉住,被剃了光头遣回大陆,又被公安人员送回平城来。
这回霍听潮的祸可是闯大了,震动了平城铁路客运段,惊动了好几层领导,等待他的必须是严肃处理。姚线妹身边的姐妹们看到霍听潮落下了这个结果,对霍听潮和姚线妹闹离婚之事,立刻转变了态度,反而鼓动支持起姚线妹离婚来。葛陪媛跟姚线妹说:这下他霍听潮落架子了,啥都不是了,这回该我们跟他说离婚了吧?柳爱叶说:对,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下去,现在该你线妹出击了,出手了,跟他离,这回他说不离都不行了。甚至连冯车长都不再抹稀泥了,跟姚线妹说:想好了,就可以跟他离,别看我和霍听潮私下里好,可再好也不再迁就他了,我做人也是有原则的。可是再看姚线妹呢,她却是连想都没想就说道:跟霍听潮离婚,那怎么可以,他还没赔我大姑娘呢!我做人也有原则。
依然又是风,又是那风,把姚线妹这话就传送到霍听潮耳朵里来,霍听潮当时就哭了……
时值冬日,平城铁路客运段对霍听潮的处理决定下来了。那时候除非罪大恶极,是不允许下岗、开除、让人失业的,客运段领导实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原则,给予霍听潮一个留路查看处分决定。而这时经过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姚线妹手里的红线毛衣织好了,拿给霍听潮说:穿上试试?霍听潮就穿在身上。姚线妹说:大不大?霍听潮说:不大。姚线妹说:小不小?霍听潮说:宽松大小穿着正好。以后,霍听潮果然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从头做起,工作,学习,生活,任凭塞外的寒风再猛烈,再厉害,霍听潮和姚线妹俩人的婚姻,始终也没分开。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霍听潮和姚线妹的宝贝女儿霍涛,已经成家立业,甚至连女儿的儿子马壮壮,都能上街打酱油了。可是突然间这一天,在平城铁路机务段上班,刚被提拔当上副段长不久的丈夫马天一,也提出来要和妻子霍涛离婚的要求,也说他俩的感情不合,性格不合,也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比当年霍涛的父亲霍听潮还要邪性,还要迷茫,还要振振有词理所当然。而那个传说中闯入马天一怀抱里,被冠名为狐狸精的女秘书,竟比当年的胡粉桃还要漂亮,还要好看,还要年轻。这真是,人间日月长,陈世美年年有。
要离婚,没门,不跟他离!得知女儿的婚姻也发生了事故,母亲姚线妹先白发冲冠地跳将起来,怒声喊道:就是没门!就是不离!马天一再敢提出离婚,就让他赔大姑娘!
哎呀妈,你又来了,你怎么又来了!女儿霍涛颇不耐烦颇不屑地撇着嘴说,这都啥年代了,如今谁还在乎是不是大姑娘,谁还拿是不是大姑娘说事儿,那是你们那个年代的战争号角,那是你们那个时代的呐喊,如今早不适应,早不管用了。
母亲姚线妹一听就更急了眼,说:那就让马天一把你的婚离掉了吗?那就让马天一和那狐狸精的好事得逞了吗?你的婚姻你的家就不要了吗?
女儿霍涛听母亲这一逼问,立刻也黑发冲冠地铿锵道:我当然不离婚!我的婚姻我的家当然要!当然不能让马天一这王八蛋和那狐狸精称心如意,阴谋得逞!只是这回,得吹响这个年代的冲锋号角,得有适应这个时代的呐喊。
那么,怎样的号角,怎样的呐喊,能适应这个年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