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粥

老家吃饭,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烧汤。说是汤,却有不同的叫法。玉米面的汤就不能叫汤,要叫玉米糊肚;放了豆扁子的,就叫豆扁子糊肚。能叫汤的,必须是白面,才可以叫,不加任何东西的叫白汤,加了鸡蛋的,叫鸡蛋汤。而鸡蛋,绝对是不可跟玉米配在一起的。能叫粥的,只有小米或者大米,煮得浓稠,不能一下子用嘴吸起来,有着意的媳妇熬出来的,甚至要插一根筷子不能倒,才可以称得上粥。

小米粥是可以经常喝到的。因为奶奶喜欢,她活着的时候,每年都要种一块谷子。到了秋里,天凉下来了,饱满鼓胀,沉甸的谷穗子,挤挤挨挨的满满一地,人在里面走,毛拉拉的谷穗子,紧紧地挤着人,又稠又密的谷稞子,挡着人的腿,拌人的脚,黄绿的叶子的毛边,在人胳膊上拉出一条条的血道子。

种谷子麻烦。夏天最热的时候下种耩地。谷子粒太小,前面用耧耩过,后面人要挪动着双脚,前脚跟接后脚尖,一个脚印接一个脚印地,把耩地的沟踩一遍,满地留下一行行整齐的脚印子,有谷种的土踩实了,才能让种子接到土里的湿气,发出细如发丝的芽来。

好在夏天的食饵多,虫子多,鸟们不来吃这发着香气儿的苗。谷子浇上几水,也就长高了,叶子上有了毛拉拉的细齿,再也不怕鸟。可牛,马不怕这刮人的细齿,照样趁人不注意,忙不迭地啃上几口。好端端的苗,被啃掉了头,那就没用了。人怕这些馋嘴的生灵,就给牛,马,带上笼嘴,就是用柳条、细钢丝编成的网笼子,戴在牛嘴上,让它们吃不着。

牛羊好对付。难对付的是秋里,快收割的时候。人看到了胀鼓鼓的谷穗子高兴,鸟见了也高兴。秋里的谷子地里,是成千上万的麻雀,远远地看不出什么,人走近了哄起来,就是一片云彩,遮天蔽日。鸟吃谷子,它和人不一样,一口啄下去,吃到嘴里的没多少,更多的是迸掉了落到了土里,掉了,就再也没法捡起来,这才是人心疼的地方。人,也就不得不在地里来回的跑,喊,哄它们。可哄起来这头的,又落下了那头的,一个来回一里地,鸟知道人腿跑不过它们的翅膀。这样在松软的地里,走个不停,一天下来,小孩也累得腿抽筋。

稻草人更是吓唬不了几天。后来想着了,买了些鞭炮来,不时放上几个,鸟儿们就怕了,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和人做对。可是放久了,鸟儿们也不再害怕,于是人又要在地里来回地呼喊起来,奔波起来。

家里干这个活的,只有小孩。被这些鸟们逼得,讲天诅地也是没用的。一天,把鞭炮一个个地拆开,用棉线绳子接上,点燃了棉线就去那头赶鸟。棉线燃得缓慢,身后的鸟看人走远,刚落下来的时候,往往撞上突然炸开的鞭炮,它们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诡计,也就没了兴致,大部分也就散去了。这个法子的发明,着实被大人夸了再夸,连邻居们也学了去,敢于在自家地里种谷子,不用再忌惮那些偷嘴的鸟们了。

小米是做粥的主料。平日里就小米熬粥。当然也可以讲究,特别是到了年末岁尾,大人们闲了,会烧各种花样汤、糊肚和粥出来。最香的就是玉米糊肚加上豆扁。

做豆扁子要前一天把黄豆挑捡了,洗去浮土泥沙,晾在簸篮里。一晚上下来,第二天早上,刚刚好,豆子微微胀起来了,却又干爽,抓在手里片刻,才感到微微泛起潮气,正是火候到了。奶奶就挎了簸篮,叫上我,小脚一翘一拐地去碾盘那里,把它们碾成扁的。微潮的豆子一轧,就裂开了口子,却不会迸碎,用手帚扫在篮子里,发着一股浓浓的豆腥味,用舌头舔一下,就会从头顶泛起恶心,可放在玉米糊肚里煮熟了,却是难以抵御的香。

到了腊八,更是讲究。大人会把秋里留老的芸豆、眉豆、豆角的豆,还有细长的红小豆荚、绿豆荚,让小孩剥开,剥得一碗光洁如玉、晶莹发亮的红小豆、绿小豆,头一天用水发了,还要拿三斤小麦换上一斤大米,腊八那天,烧满满一锅、羹稠羹稠的粥,全家可以美美地连吃上两顿,都不过瘾。

那天的粥,浓,稠,肯定小火煮翻了不知道多少滚,才成了那冻一样浆一样的样子,红小豆、绿小豆都变成了沙,白芸豆,花缸豆,暗红的眉豆,发出润润的光泽,若隐若现地埋在粥里。入口是沙糯的,下了喉,喉下就生出了轻轻摩挲的感觉。一碗粥,喝下去,胃里的百般委屈,一年到头多少的无奈,都烟消云散了吧。

2018.2.2 返沪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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