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腻《庆余年》:理想主义青年的弑父之旅

在我心目中《庆余年》实在不能算是正经的穿越小说。

看第一遍时,惊叹这玄幻仙侠小说太好看了。

看第二遍,感叹这哪里是穿越小说,简直就是社会厚黑学,职场生死图鉴好吗。

一个废材重生到地球毁灭几十万年后的封建社会,开启他的传奇人生——脚踢权贵,暴打皇帝,迎娶白富美,人生顶峰相见。

范闲抡圆了活这第二世,在庆历十年的春末,终于攀到了他所能达到的巅峰。此时的庆国年轻权臣,手中有霸权,监察院大权,有钱,天底下大部分的钱都处于他隐隐的控制之中,而且他有名声,名声之响亮,天下不做第二人论。

有钱,有权,有才,有名望,有众多天下美女死心塌地,这不就是理想人生大赢家嘛

猫腻说这只是一部关于私生子的故事。用当下流行的话说,是一部原生家庭的悲剧。用狗血剧的话来说,一对天下最优秀的夫妻,生下一个私生子,丈夫阴谋杀害妻子,私生子在奶奶的扶养下独自长大,多年后进京,把争夺家产的一大家子屠杀精光,把属于母亲的财产都抢回来。

这不就是一部中国版的俄狄浦斯弑父故事么?

一个从小就缺乏父爱母爱,从出生就陷入阴谋仇杀的王子,骨子里对这个世界没有爱和信任,长大后,发现悲剧的源头是高高在上的父亲,曲意逢迎虚情假意之后,一枪泯恩仇。

为什么刻意强调这个,因为实在印象太深刻。猫腻曾说,女人的极致是叶轻眉,男人的极致是庆帝。你可以想象庆帝集合了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强大高级的形容词:智慧、睿智、权谋、天下无敌……

他即使本身强如大宗师,始终认为不应该以武力征服天下,大宗师这种怪物不应该存留在这个世界上,以个人权谋,玩死天下四大宗师;作为皇帝老子,心里一半江山,一半是亲情,把软弱的太子当做一把刀,把其它儿子当做磨刀石,确实可以看到苦心和狠心,看到上位者在乎的是什么。作为皇帝,足够隐忍,足够自信,任凭身边暗涛汹涌,四处起火,他始终把这些人吃得死死。

如果不是范闲从中作梗,最后他应该可以一统天下吧。如果不是范闲一心要报仇,心里充满理想主义青年的正义感和公平感,最后他应该会把江山社稷传给范闲吧,这个他最爱最欣赏也最像他的私生子。

庆帝是个让人生不出恨意的大boss,是个史上最受尊崇的大反派,所以他最后死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浓浓的遗憾和不舍。

不知道最后,在庆帝的葬礼上,范闲和新皇会不会就像土豆吕严那部《父亲的葬礼》一样,一遍一遍地说着——

孩子,你不理解你的父亲,他怎么会是一个大佬呢?

热爱并崇拜着父亲,极力模仿追随又时刻想要反抗出逃,自立门户,建立自己的王国,然而,当我们强大到足以打倒父权的时候,却又发现,我们对高如大山深如海洋的父爱,所知并不多,更多的是误解和愧疚。这是我们这一代的路。

范闲一直自比张无忌,确实,他有很多张无忌的特质,四处留情,优柔寡断,朝三暮四。在他内心深处,实际上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和珍惜,他珍惜这些来之不易,所以小心翼翼地维护这种微妙的平衡。为此,他还不惜学上了韦小宝的左右逢源和厚黑学。

可惜没用,命运无形的手操控着他,一路斩妖除魔打怪升级。

从开局与后母姨娘斗,到进京城与二皇子斗,与太子斗,与丈母娘长公主斗,与大宗师斗,与异国的皇帝斗。最终,陈萍萍之死,逼得他最终跳起来,与皇帝老子斗,杀死了自己的老子。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看《庆余年》竟然看出东野奎吾的感觉来,总是在反转,看到最后知道人物真面目和结局时,竟然有种头皮发麻的爽感,原来反抗的尽头是皇权,斗争的尽头是弑父。

《庆余年》和《雪中悍刀行》总是被拿来做比较。其实是两本完全不同的书。

《雪中悍刀行》主打浪漫煽情,怎么浪漫怎么来,天马行空,所以总被吐槽无脑,比如白衣战神陈芝豹、青衣曹长卿,乃至褚禄山,总是强行拔高,强行上价值观。最后收尾时,十八宗师拒北城大战四十万铁骑,仙人去跟士兵战斗,真的是没眼看。

这么多网络大神里,唯有猫腻能够写好庙堂小说。庙堂和江湖是两条完全不同的线,能够写好江湖,却不一定能够讲好庙堂朝廷。

庙堂除了讲武力,更讲胸怀格局,讲阴谋诡计,讲人心算计。不得不说,猫腻很钻研政治经济,《庆余年》的江南金融战争,《间客》长篇的乔治卡林主义,联邦和帝国、青龙山等各种国家组织的立场和观点,总是让人惊叹作品充满了社会经济的顶层幻想。

所以,《庆余年》是很写实,又很理想主义。

猫腻的笔下人物,几乎没有什么真正的坏人,都是怀揣着理想主义色彩想要改造世界的人。

就算是庆帝,作为父亲和丈夫,他可能不合格,但是很难简单地说他就是个坏人,他的理想是统一天下,他对儿子们的希望也是能够变强做个守得住江山的帝王。

《将夜》里的观主陈某某,他的终极目标是让昊天变成那个公正无私的昊天,很难说他错了;佛陀们也只是固执地坚守昊天的意志。

充满理想主义的人,身上总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光环。

猫腻在后记中写到关于英雄的看法——

这是个每个人看法不一样的问题。在这个故事里,所有能够忠于自己想法的人,其实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只是看他们愿意为这个想法付出多少。能付出的多,便足够震撼,尤其是这个雄字,其实只在雄奇,而不牵涉别的。

最后也吐槽一下,这本书当然也有我很不喜欢的地方。

平生不太喜欢历史穿越重生流小说,经典如《寻秦记》,这么多年都没看过。

像《大奉打更人》《终宋》《赘婿》这些,直到现在也还没下决心去看。

我不太喜欢穿越小说的原因之一就是大量篡改历史,剽窃作品。看《庆余年》看到靖王府里诗词大赛和皇宫里借酒写诗300篇时候,并不觉得激动,只觉得生理不适。“万里悲秋常作客”,前人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东西,被随意拿出来寻欢作乐,总觉得是对先贤们的不尊重。有本事就学金庸梁羽生他们一样原创啊。

除了爱穿越之外,猫腻的另外一个恶趣味就是大种马,《庆余年》的范闲,《间客》的许乐,《将夜》的宁缺,莫不如是。跟《倚天屠龙记》差不多,《庆余年》里范闲的红颜知己们都是天下的顶流红粉,鸡腿姑娘林婉儿是长公主的女儿庆帝的外甥女,司理理是北齐小皇帝的贵妃,战豆豆是北齐女帝,海棠朵朵是四大宗师之一的高徒九品上的高手。说起来最喜欢最般配的还是海棠朵朵。

你们不是经常说男女之间有纯友谊吗,你看,范闲和海棠朵朵就是从超默契的蓝颜知己关系发展到情侣的。

话说回来,作为一个文艺青年大骚客,猫腻在写男欢女爱真是高手中的高高手,完全看不出来是理科生手笔。我奉劝诸君再去重读范闲和战豆豆在东夷城里,四顾剑的剑庐里颠鸾倒凤那一章节,他用了整整一章来描写过程,套用前人的话来说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完全没有一个字是在赤裸裸的描写,完全没有一点色情不带一个脏字,只有诗情画意和浪漫旖旎。

这么说吧,这一章节单独拿出来,作为散文也是可以拿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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