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
青青子衿①,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②?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③,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注】
①衿:古人佩玉的绶巾,一说是衣领。
②嗣音:传寄音讯。
③挑达:徘徊。
【解】
所有的相思,似乎在《诗经》里就已经写完。
后世有过更多更惨烈更著名的相思,但是,即使一经说出便成名句,也总觉得味道不如《子衿》的真醇。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辛弃疾《鹧鸪天》)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晏殊《玉楼春》)
“泪纵能干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陈端生《寄外》)
是很沉痛了,但只说“离恨”、“多情”、“泪”,没有可触碰的相思,仿佛是具空壳,抽象了很久才说出来,已经没有温度了。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卢仝《有所思》)
“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聂胜琼《鹧鸪天》)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纳兰性德《虞美人》)
形象感很强了,但相思就是相思,为什么要借“梅花”、“雨滴”、“明月”来说呢?相思不是艺术,不要那么含蓄,不要那么精巧。不够痛快。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元稹《遣悲怀三首其三》)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黄景仁《绮怀诗二首其一》)
痛快是痛快,直说想你,而且有具体的行动,长夜不眠,眉头紧锁,中宵立风露,感人至深了。但,相思还不够真切,不够直接。想她(他)什么?想她(他)作甚?含糊着,不爽快。鲜而不浓,再放点蒜泥生椒末才够味。
看人家《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悠悠”,多绵长,不可断绝;但又温软,不激烈,不是疾风暴雨那种。相思,缠住了,柔柔的,但就是倔强。
想你什么呢?想“子衿”了。想你衣服上的领子,想你的衣带。其实,就是想说,想你衣服里面的味道,想你那片葱茏的身体。多具体,多直接!但又不直露,还有女子的矜持和含蓄。
想你什么呢?想“子佩”了。想你腰间佩戴的青玉。一样具体而直接,一样矜持而含蓄。而且,不只是欲望的身体,还有玉石一样的纯粹与坚贞。或者说,因为青玉,所以想你。一点也不粗俗。
也许,只有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堪比《子衿》的热烈,温柔敦厚却还差那么一点。
还有: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就算人家没空来找你,你就不晓得发个微信打个电话啥的?
就算人家没空来找你,你个瓜娃子就不晓得主动点嗦?
那声音情貌,那一副玲珑心肠,那一派嗔怨女儿态,娇媚死人,却又一点娇媚也察觉不到,只觉有无限深情在揉搓人心。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读着前面,相思那么浓烈,以为已经分别许多时间了,却原来,只是一天不相见!
这般切切的相思,这般浓稠的爱,若一生拥有,就等于活过了十世;即使余生只有一年可活,那也抵过大半生呀!
谁还在城楼上徘徊?从来相思最难解。慰解相思也许只有一个药方:
抱紧我!亲吻我!让我在你怀中,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