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是一部颇具野心的作品,野心所望的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前者初版于2005年,后者初版于1967年。
两部小说的相似之处:
一是,两部作品描写都是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与现代文明的碰撞。《百年孤独》中的“马贡多”是个与世隔绝的沼泽中的孤岛,与之相似的是,《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乌力楞”也是个相对封闭自给自足的小族群,分散生活在东北原始森林中,很少与广阔的外界接触。
二是,时间跨度都在百年,七代人。《百年孤独》中,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循环往复的人生极其荒诞而且充满着光怪陆离的魔幻色彩。《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我”的人生横跨整个二十世纪,知晓家族七代人的事迹,经历了日俄战争、抗日战争、三年自然灾害、文革、改革开放等重大历史事件,见证了鄂温克族从原始森林向现代社会的融合与变迁。
三是,小说中都存在一个原始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牵线人。《百年孤独》中的牵线人是梅尔吉亚德斯,《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牵线人是罗林斯基,两个牵线人都能给与世隔绝的部族带来讯息,带来可供交换的物品,带来原始部族意想不到的小玩意,而且轻易都能让人迷恋。
两部小说的不同之处:
一是《百年孤独》中的人物逃不脱家族宿命,一代代地重蹈覆辙,小说是圆环式的叙事架构且主要人物套个不同的名字不断地重复出现,到最后,则是一切都不复存在,而《额尔古纳河右岸》整体是线性叙事,描写了整个家族,各代人百年间的繁衍生息,到第五代“达吉亚娜”这里,鄂温克族还保持着原始的生活轨迹,到了第七代“西班”这里,虽然他已经有意识地在为民族“造字”,竭力做着本民族文化的记录传承,但是,一个日渐式微的民族想保留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并非易事,仅凭他个人一点微弱力量已经阻挡不了整个鄂温克族向现代生活融合的大趋势了。
二是《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少了离奇与荒诞,多了族人对故土对自然的依恋,一代代人生于自然,又在自然的怀抱中死去,面对物竞天择的死亡,活着的人虽然悲伤,但是从未更改对自然的敬畏与向往。
三是《百年孤独》立足于现实但风格明显偏向于魔幻,文中荒诞魔幻的色彩异常浓郁,《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虽然有两代“萨满”跳舞招来的不同神迹,但更多的是写实叙事,类似于国画的白描画法。
《额尔古纳河右岸》不足之处:
一是缺少对主要人物的深度描摹,从古典到现代,我们的文学作品通病就是脸谱化太严重,缺乏对人物心理活动的深度挖掘,简单说就是人物形象立不住且面孔模糊,代入感不强。《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虽然“我”是贯穿整个小说的主线,是主角,但对于“我”没有深层次的挖掘,更多的是通过“我”的视角,描写次第出现的各样人物,小说中依次出场角色大概在60个以上,有的分章节的出现,有的露个脸就消失了,有的就像作者借人物之口说得那样“下落不明”。
二是冲突不够,文明与文明的碰撞火花不足。文学与戏剧强调的是人物与人物、事与事的冲突,如果冲突感不强,主要故事情节就不够丰富与精彩,从而导致小说的叙述偏向于记流水账,如果将《额尔古纳河右岸》看作一棵大树的话,那么这棵大树的问题就是枝叶繁茂,主杆纤细,难堪栋梁,而且多少存在“情节不够,人物来凑”的毛病。两个错时代的文明相遇,双方一定会出现非常大的错愕感,两个错时代的人遇见,也会发生极大的冲突,尤其是在心理上,不会那么自然或者波澜不惊。当飞机飞过原始部族居住的上空,带给土著居民的绝对不是欢呼或者无动于衷,一定会是惊恐与不安,甚至会让他们觉得是“神迹”来膜拜。
三是部分叙事章节描写幼稚,不够合理,描写人物存在格式化。“我”初见瓦罗加的章节明显逊于初遇“吉拉达”的章节,偏于单薄;在“岩画”的章节,归来时的一句什么男人不问女人去处的话也显得较为突兀;在黑熊袭击瓦罗加的章节,描写偏于血腥且幼稚,呈现给读者的不是一头黑熊,而是一个暴徒;尼浩萨满“跳神”的一命换一命且换掉的都是自己的孩子(三死一逃),这些雷同的情节不够合理,也不能够说服读者,她的牺牲谈不上伟大而且有违最基本的人性;身为画家的孙女“依莲娜”为什么要死去,而且同耶尔尼斯涅一样是被河流淹死冲走?另外在小说后半部分,几个人物动不动就是流下感动的“泪水”,人物情感是可以丰富,但是动不动就强行流泪,然后画句号,也在一方面说明了作者语言的匮乏或者情节的单薄。
四是缺少反思。在现代文明主导的社会,原始文明并非一无是处,如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在人与人的相处上,都更加简单而且纯粹,有更多值得我们反省和学习的地方,另外,在文明的大融合中,在少数民族如何保持本民族的特性方面,究竟是保留、还是舍去、还是放任,也值得我们深思与反思,在这方面,小说是有些欠缺的。
但是,抛开这些,《额尔古纳河右岸》也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让我们能够全面了解深居森林的少数民族那鲜为人知的过去,以及他们面对现代文明的痛苦与茫然,通过小说,也能让我们深思或同情这些弱小民族的未来,同时也能让我们反思不同民族之间如何更好地和谐相处、民族特性如何更好地保留,以及我们该怎样更好地对待我们赖以生存的大地和自然。
2022.07.28附:主要人物梳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