牯牛水畔的老宅子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杜老先生怕他的茅屋被风吹走,心里慌慌的。

我的老屋也是摇摇欲坠,老父亲还住在里面,其实每每想到,心里也很慌慌的。

老房子老,搞不清它具体的建造年月。

奶奶在世时说:那是湾里老屋起火烧之后做的嘛。

伯父深深地抽口烟,说:是嗯哥哥出世后做的。

父亲揉了揉眼睛说:啊?么时候做的啊?那时嗯还没有出世嘞。

我和发哥估摸了下,老屋应该有半个世纪的年岁了。

国庆前夕回家,站在门前土堆上看白墙灰瓦的老屋,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共有七间,约一百多平米。虽然破旧,但想一想原来我还是很富有的,一百多平米啊。

踩着秋日的阳光,我从老屋的大门一次次的迈进又迈出,心里空落落的,我在找什么呢?

什么都想带走。

门口这半人高的洗衣池是母亲提出建的。村里通了自来水以后,她看大妈家建着一个,洗衣洗菜的十分方便,便回家与父亲商量也修一个。

与老屋最后的留念

大妈与伯父思想境界高,阅历比母亲丰富,无论做什么总有超前意识。母亲从小孤儿,不识字,为人处世善良,但心眼有点小。俩妯娌之间常常斯文地切磋,在一次次的切磋中,母亲取长补短,将生活打理得也像大妈家一样井井有条。

大妈经常在年幼的我面前夸母亲,哪儿都好,就是心眼小,学东西倒是很快。

长大后,我发现母亲确实如此。

就像这洗衣池,修好后真的方便了生活。大冬天母亲再也不用下河洗衣服,半池的开水热气腾腾,洗衣洗菜,舒适多了,双手再也不会冻得发紫。

从水池转身,两步就迈进屋堂心。堂心四扇门,左边是套间,现在为父亲的起居室;右边是我与二子结婚的婚房;正对大门的原先是奶奶的蜗居,小小的;北边一扇门,进去又是两间,分别是厨房和杂屋。

每走进一间屋子,脑海里都有电影似的画面掠过,依稀提醒着那些年那些事。

走进右手边我与二子结婚住的屋,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父亲把玻璃窗门开着的。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屋里空气,思想有点贪婪,空气有点霉潮。

二子初来我家,晚上一个人就睡这屋,半夜屋顶老鼠组织活动,轰隆轰隆的胶合板声音很大,二子说吓得一夜未眠。

恋爱是圣洁的,结婚是通俗的,圣洁与通俗在这小屋子里前后脚地进行,恩恩爱爱、哭哭闹闹适时演绎着人间烟火的油盐酱醋。

结婚置办的家具都是三合板木龙骨组合,年间久远,柜子腿已经风化。那些年时兴的高低床显得陈旧,床腿已被蚁虫家族侵占,啃噬得触目惊心。

父亲把席梦思床垫高高支起靠在墙壁上,隔墙是灶台,生火做饭的温度让床垫保持干燥,不至于潮毁。

就在这席梦思床垫上,调皮的丫头来回翻着跟头,嬉闹着,跳跃着,不知不觉间慢慢长大;睡梦中的二子,曾因把丫头无意识地抛下床来,而自责不已……

天花板乳胶漆早已脱落,像卸了装的老妇,满脸褶皱,真实自然的面孔,也好。

我的房间

呵呵,在想什么呢?什么都没想,又什么都在想。人真是奇怪!

返身迈进父亲的起居室,一张棕红色的四屉桌靠墙而放,桌面油漆斑驳,板块之间一道道合缝清晰可见。这是父亲结婚时舅爹爹送的,是家里唯一一件高大上的完美家具。

小时候我们在上面写字,小学、初中,写着写着,我们的读书时光就写没了。后来,弟弟们接力跟上,写过童年、写过少年、写过青年。

青春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桌子还是曾经的桌子,我们却不是当年的我们。

父亲的起居室原先是一大间,随着弟弟们渐渐长大,母亲就把它隔开成两小间,外面来人会客吃饭,里面放床休息睡觉。

小小的起居室,载有我们成长的欢乐与离别的悲伤。

我们吃饭学习在这里,小弟、母亲跟我们的永别也在这里……

1997年,HONGKONG回归祖国一个月后,年仅19岁的小弟,因肠胃疾病没能及时治疗在这里与我们永别。

我与二弟匆匆回家,小弟早已冰冷与床,冷得我们的心都想随他而去……

小弟唯一存留的物件

那段时日,母亲像丢了魂魄,村里人说她在小弟的坟头抓烂了双手,她是用这种方式在想她的骨肉……

两年后的阳春三月,母亲用一杯药,药走了自己……

不知为何,至今我也不敢动笔写写小弟,一动笔,眼泪就下来了……

不说了,走吧,看看原先奶奶住的小屋。

奶奶在世时,住在我们家,早前是她自己独居。后来父亲扩建房子,把奶奶的合并了。我们和伯父家分担奶奶日常生活,一家吃三天 ,谁家来了客人,吃饭首先得喊奶奶。

奶奶和爷爷共苦过,没有同甘。四十多岁的爷爷因犯羊角风病,撒手人寰,丢下四个孩子给奶奶,要吃要喝。

年轻的奶奶不服输,没有对命运的威胁而屈服。何况那时节,牵儿拽女的多的是,艰苦的年代造就人们顽强的生存意识。

苦大了的子女们相继成家,也可能是苦怕了,晚年的奶奶开始谋划自己的悠闲生活。她在牯牛背水库渡口烧茶待客,一碗茶二分钱,渡口来来往往的大多是沿库挑柴卖火的人,她常常免收那些手头紧的茶客钱。

茶客们都尊称她“吴老三奶奶”,爷爷排行老三呗。

奶奶就在她的小屋里安详地走的,走的时候,82岁,和母亲一前一后同一年走的。我猜想如果母亲还在,奶奶可能会生活得更长一些岁数。

母亲结婚时制的一张花床,现在挪到奶奶的小屋里,没有粉饰油漆,白不拉叽的,这算是我们家的古董了。

父母亲的花床

我们兄弟三人都在这张床上出生,成长。久不使用,床顶板已经烂破,半截朝下耷拉着。父亲说不留了,他拿着斧头要拆,吓得我急急慌慌拖过手,不让他弄。他眼神不好,年岁又大,一不小心伤着自己怎么办。

当斧头一下一下敲击老床时,我的心里什么滋味都有,这可是父母亲几十年感情的见证,也是我们成长的见证啦,怎么能说拆就拆呢?

脑海里又一个声音说:不拆,留着没地方放,况且也烂了,怎么办?

心里百感交集,父母千辛万苦造就的感情之基,却被他们的儿子一斧头一斧头在敲毁!

在收拾最后一根床板的时候,一截板边斜刺深深的扎入我手心,痛彻心骨,这也许是冥冥中母亲对我的教诲吧!

拆完床板,在厨房看看。

我记忆中家里搭过三四次锅灶台,这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白色瓷砖铺就。想当年母亲就特别高兴,光滑的台面好洗好看好用,来人也很有面子。

可惜,她没用多长时间,憾事。

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年间最久远,也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出生地。当年父亲分家的时候,分到两间半,这就是那半间。阴冷潮湿,屋头的洐条已经断裂,父亲用一根木柱苦苦支撑着在,仿佛一碰屋顶就整个“哗啦哗啦”塌了下来。

支撑着洐条的最后一间

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父亲说,没事哟,进去看看啊,哪天要拆了啊!这是嗯们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嘞!

父亲讲得对。

整个屋子逛完,又回到门前场地上,阳光在头顶热烈地照着,眼睛有点睁不开。

九月底,拆除计划终于开始行动。站在门前空旷的场地上,看挖掘机轰隆隆的行进,长长的臂膀一下下敲击老屋的房顶时,心里一阵阵发疼……

老屋开始拆除了

别了,老屋!再见了,我亲爱的母亲地!

不久,一座崭新的楼宇将会重新屹立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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