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
见字如面。
托生在您膝下二十多载,本是至亲骨肉,却无奈您看我花非花,我看您雾非雾。您知道这世间最恶心的大度是什么呢?来都来了,大过年的,他比你小,人都死了,他不懂事,婚都结了,过去了就算了吧……
我曾以我的父母是高知识分子而骄傲,因为我的父母永远不会蛮横无理,永远不会暴力粗鄙。时至多年,我却感到,高知识分子的也会蛮横无理和暴力粗鄙让人更绝齿冷,你们站在道德制高点,以高人一等的心态去要求一个受到伤害的人无条件原谅,无条件宽容……如果不按照做,就是不懂事,就是任性,就是偏激……
你们没经历过过别人经历过的磨难,你们没经过别人所承受的痛苦,却以长辈的身份大言不惭的在我的伤口肆意撒盐,对我的的遭遇不屑一顾,你们能说出口的最铿锵有力的语言就是:我们的初衷是爱你的,只是方式错了; 那他也是我们的孩子,谁受伤了我们都心疼……
前一句话以爱之名让我水深火热十三年,后一句话以无赖的方式告诉我,那也是你们的孩子,所以我只能接受。是,都是你们的孩子,他受到伤害你们会心疼,那我像苦行僧一样独自背负着一切痛苦,在生死边缘徘徊数次的时候,心疼在哪里?
我向你们诉说,向你们寻求安慰,向你们哭的声嘶力竭……你们告诉我,我是大的,他还小,爸爸是爱我的,妈妈也是爱我的……你们像一个优秀的传销人员,掩耳盗铃,不,可以说你是用黑布捂住了对我得那份慈爱之心,放任它在潮湿的黑布下发霉、质变!
一步步走来,你们可以做到不闻不问不思考,你们什么都看不到,你们觉得你们很爱我对我很好,可是你们的好满是荆棘,我赤脚负重前行,伤口好了又裂,裂了又好,我向你们呼救,我向你们的哭诉,你们却只能看到我的“任性”,我的“暴躁”…… 看不到我流的血和泪。
父母不是自己可以挑的,我认命,一遍遍调节自己,一遍遍听心理讲座,回头看看趴在我肩膀上、踏在我快乐上的弟弟,哪怕就是因为他,让我负荷过大,几乎喘不上气,我仍旧喜欢,因为你们曾经说过,这是你们给我留下的亲人,我以后的依靠………
直到有一天,弟弟长大了,趴在我的肩头理所当然的打我,辱骂我……我回头望向你们,你们一句轻飘飘的斥责就算给了我一个交代,那种无伤大雅的轻呵与他打翻了水杯时你们指责一样,他天天都会听到,无关无关痛痒的就像在他耳边常飞的苍蝇,他随手一挥就可以若无其事了。
我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他看向我凶狠蔑视的眼神,瞬间心头气血翻涌。回头望去,明明已经干涸的血路突然鲜血淋漓,低头看着自己拼尽全力才勉强包扎的伤口,开始溃烂,开始血肉模糊,强迫自己忽视了十三年的痛觉瞬间全部涌现出来。一瘸一拐的走了十三年,我都忘了其实自己是个健全的的人,因为你的爱,因为想要得到你们的爱,我像像瘸子一样蹒跚追赶!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我不想背他了,我要让你看到我的的伤口,我想告诉你们,我其实早就受伤了,一直在坚持就是为了让你们放心,可是伤口真的好痛,我坚持不住了。 我以为我会得到你们的心疼,会得到你们的理解,会得到你们的照顾…… 我逆着刺眼的灯光看向你们, 你们冷漠的审视着我,甚至怀疑我说话的真实性,我祈求你们看看我的伤,证明我没说谎,我真的为你们,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很多……你们却告诉我,不要不知感恩,每个人的处事方式不同,不管我认为自己承受了,都是因为爱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你们突然陌生的脸孔,看着平淡富足的家,却感觉是一个以爱之名给予的人间地狱。
我在想,我到底活着是为什么?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天上挑爸爸妈妈的时候肯定是很喜欢你们的,所以第二天就在妈妈的肚子里了。出生之后,享受着你们对我的无微不至的关爱心中倍感幸福。那个时候我想,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挣好多钱来孝顺你们。 我印象中的童年里,家里很穷,爸爸的事业还未起步,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二十平米的筒子楼里,家里只有一张不大的床,我睡在房东改造房间时砌成的水泥台上,你摸着潮湿心冷的被褥对我流泪,抱着我说对不起我……那时的我不理解你没什么会流泪,扬起笑脸开心的对你们说:我有自己的床啦! 你们一脸内疚歉然,而我却觉得那一刻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童年的我很少吃零食,看到别人吃零食我羡慕,看到别人吃泡面我也馋,没零食吃只能舔舔别人不要的调料袋,偷偷的喝人家吃剩下泡面汤……但那个时候我却从来不自卑,我热情开朗,像个小太阳一样,整天精力旺盛,隔三差五的闯祸,你们有时气的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我鬼哭狼嚎一场就忘了。那个时候都说我投错胎了,像个男孩子肆意张扬。如今明白因为那时心里充满爱意,所以无所畏惧。
后来的后来,我们搬家了,我有了自己的房间,有了自己的衣橱,有了只在学校机房里看过电脑……一天又一天,我有了个弟弟,他一天天在成长,爸爸妈妈也在一天天改变,我心里彷徨无助,我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提醒告诉你们。可能我这个人看不清形式,明明知道你们和以前不一样了,却还是不懂得改变方式,在提醒的时候仍然像以前一样,只会拧着脖子不认输,我们争论,我们争吵,我们不欢而散……
最终,自第一场争论之后,我所有的想法和思维你们都认为我在挑衅,认为我不听话,认为我不感恩……我不服气,一遍一遍的重复我的心情和感受,你们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仿佛我讲的话让你们多听一句就玷污了自己耳朵一样。我拉扯着你们的手放下来,想让你们认真听,想让你知道。终于,你们对我的耐心告罄,你们的爱升级为日复一日的责备,月复一月的打骂!我赤红着双眼用自己弱小的力量试图改变你们的思想。可是,没有用,在我黔驴技穷只能自我伤害,想以血脉相连的痛楚唤醒你们
可是,在血液流出手腕那一刻,你们在最初的慌乱和恐惧之后,你们扑之而来就是刺耳的责骂,我犹如一条在河岸上即将渴死的鱼,拼尽全力的告诉你们,我想让你们回头好好看看我,所有的方法我都试过了,可是你们的眼里只有前面那个童言稚语的弟弟,我没办法了,我一无所有,唯一得筹码就是自己了,自己这个曾在母体里与之血肉相连得躯体……
青春年少的我看不清你们瞳孔的颜色,随之而来的不是想象中顿悟,而是在不可思议、恼羞成怒中恼把我“”赤身裸体”的拖在那片荆棘路上。我疼,我哭,我闹,可是都没有用。你们觉得那是我已经离经叛道至不可思议的地步,你们认为我愚昧无知还自作聪明,你们认为我怪异荒诞……以关爱为名,以教育为路,给我世界铺满了荆棘……
我躺在那片刀片丛林中,不停的呼唤前方的你们,企图让你们看在以前,在很久以前。在那我骑过爸爸肩头,亲过妈妈脸颊的以前;看在以前你们也爱过我的份上,请回头看我一眼,看看我的满身狼藉,看看我的千疮百孔……
终于,你们回头了,你们看到了我躺在原地望着你们执拗的眼神,于是,我又有了任性不知感恩的代名词,你们用布条绑着我、拖着我往前走,地面上得倒刺沙石扎进我的肉里,融进我的血液里……我不停的哭,痛的受不了的时候会扯着我和你们之间连接的布条,以一己之力想让你们停下,你们感觉到了阻力,回头看向我满是疲惫,告诉我你们拉着我走路已经很累了,希望我听话一点,不要总是拉扯你们的肩带让你们觉得寸步难行。 我给你们解释,给你们诉说,放弃清高和骄傲,袒露出自己的伤痕给你们看。 你们像看一个傻瓜似的看着我,无奈的认命说做我的父母真的好累。
之后你们松开了我,不闻不问,趴在那里,看着你们前方的三口天伦匍匐前行。体温在一点点的流逝,血液弥漫在路上像渲染的蔷薇花,我向你们嘶吼,那是嘶吼是濒临死亡的害怕,那时候是呼唤远方你们的竭尽全力,那嘶吼是不愿相信你们如此待我的不甘……
你们无奈认命的又重新拖着我,就像古代的死刑犯,绑着双手双脚,赤身躺在地上随着你们的前行,我的周围扬起了尘埃。你们三口之家在爱的屏障下如履平地,时不时的感叹着我惹的麻烦,见缝插针的告诉我,虽然我任性胡闹至癫狂,可是你们从来都不跟我计较,宁愿拖着我走也不愿意放弃我……
看着你们一张一合的嘴巴,我低头看着身下的血液,突然觉得血液流动的更快的,并且很冷,冷的我打哆嗦。意识开始模糊,竟然看到了总角之时你们为我遮风挡雨的画面,可能是以前的回忆太过美好了,所以当我受伤时还是习惯向你们求救,可是现实告诉我,回忆只能是回忆……
我一次次抬头企图解释,一次次找机会阐述自己心里的感觉,一次次唤着你们,让你们回头看看我……次次失败,你们已经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了。
终于,我学乖了,我不闻不问不听,像个过客,面带微笑的看着你你们,我没有要求,没有需要,像一个客人一样暂居。你们看着久违的风平浪静欣慰的笑了,夸我真的懂事了,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不该笑。
在祈求爱,祈求理解,祈求公平的这条路上,我几乎去了整条命,怎么不懂事?看着你们欣慰的神情,我心中莫名悲哀,原来你们要的是这样啊,原来你们要的是我这样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不怒不怨……那一次流泪,这一生不会忘,恍惚间忆起了一句谒语:无爱变无妒,无妒便无恨,无恨变自若从容。少时看到只以为是感悟爱情的,如今看来,亲情更是服帖,毕竟当代社会里对一份爱情失望了可以找份更好的,没了一份爱情可以找第二份。那么亲情,我去哪里找个更好的?我去哪里找第二份?
我这人天生自带一副傻气,心无城府直白简单。当我感觉被忽视,被冷落,被冷漠的时候,就像一个受了伤的小野兽,用自己带着血洞的身子向你们眼前冲,想要告诉你们我需要你们,我渴望你们的关爱,我很在乎你们的态度。你们戒备的看着我,以为我是无病呻吟的疯狂,怀里抱着比我小的幼崽皱眉看我,觉得我打扰了一家的平和。
我扭头舔舐自己躯体上的伤口,冲你们呜咽的声嘶力竭。你们看不到血,看不到泪,漠视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不被理解的忽视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水沟里爬出来的灰老鼠与之格格不入。 我缩在一角独自疗伤,新伤旧伤反反复复,结痂很慢,我开始沉默,开始敏感,开始自卑。
终于,我学会了不挣不怒不怨,我终于学会了怎么做你们心中的女儿,你们很开心,我也微笑。
其实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你们的女儿不是我,是那个哪怕鲜血淋漓,哪怕刀风剑雨,爬也要爬到你们身边,让你们再爱她一次的女孩。
那个女孩死了,死在了爬向你们的那条血路上,如果有人留心看,就会发现,那个女孩手里紧紧的抓着父母衣服的一角,好像企图抓住很久很久以前的温暖,身上满是伤痕,有荆棘刺破的伤,也有刀伤剑伤,仔细凝看,利剑锋刃隐约还可见,暗光浮动,刀光剑影中还能还原出她父母如腊月寒风的语言,如寒霜刮骨的痛打。
她死了,死在了她心心念念,一直放不下,一直舍不掉,去追逐家庭温暖的那条路上了。
那个女孩的死亡,如同浩瀚星空的一粒沙,惊不起一点浮动,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如今的躯体里,住着一个万事不关己,灯笼高高挂起的游客,偶尔看着小女孩的父母被她不留情面的话噎住了,眼角扫去无所谓的回到房间,如果细心,就能看出来,那眼神和这对父母曾经看小女孩的眼神惊人的相似,都是一样的冷漠。
小女孩生前牛心左气,哪怕死了,躯体里残留的意识也总是影响到她,看到本身的弟弟冲着父亲母亲吼叫,看着本身的弟弟目无尊长她也会感到心疼,也会感到生气。一般她都会选择充耳不闻,可是经不过小女孩残留意识的翻腾,一遍一遍的催动着内心的情绪。于是她站出来维护父母,挡在父母面前,像小女孩小时候,她的父母挡在她面前一样。
她听到小女孩长舒了一口气,转眼间却看到了父母不理解,甚至是谴责的眼神。诧异之后听到这对父母对她说:这是我们的儿子,你只是姐姐,我们可以打他骂他,但你不行,你得让着他,对他好。
她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夫妇,他们的面上已经全然没有最初被儿子气的面红耳赤和泪眼朦胧,而是换上了对女儿的责怪和对儿子的心疼。
她只感觉荒谬,内心深处一片死寂,我呼唤不到小女孩的意识,只能冲着夫妇两人无所谓的耸耸肩膀表示收到。
她最近总是无精打采的,因为心底里总响起小女孩压抑的,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捂住了抠鼻,让人听着揪心,揪心的让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连续着好几天的失眠,她有点精神恍惚,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满身血迹,狼藉无助的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哭泣。
值得吗?她问。 没有声音回答她。
后来,脑海中会浮现出小女孩幼时发生的事,明明是如影片一样的放映,却能让她感受到实质的伤痛,如高科技电影般让人感同身受。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感觉空气浑浊的让人窒息,她想逃离,她不想再看了,可是却像一头困兽出入无门。
她压抑,像个蜗牛一样背着沉重的枷锁,跑不了走不掉。
直到有一天,名义上的弟弟因为和她产生了口角继而扑上来动手打她,一直被她刻意压制的暴虐彻底爆发,看着因为这个弟弟让小女孩彷徨无依的十三岁少年,她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每天晚上脑海里都要经历小女孩经历过的事,白天看着这对父母笨拙的扮演着一个貌似一碗水端平的好家长,拙劣的演技让她不忍直视,还要忍受着这个弟弟的无礼放肆,她早就不想留下了,要死一起死,谁都别想好过……
终究躯体不是她的,小女孩的意识在那一刻突然爆发,前所未有未有得强烈,在父母拉扯中看到不小心跌倒在地的母亲,小女孩残留的意识犹如火山喷发汹涌而出。就像在梦中,也像在现实里,她停下来放开手,颤抖的搀扶着母亲坐下,迎面而来的数落她好像能听见也好像听不见。
她如一尊雕塑,笔直的在那里坐着,意识回笼,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眼泪这种东西,她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以为早就干涸在十三年的噩梦里了,原来真正面对现实的时候,她也是会疼的。
男朋友说我无情,朋友说我没有心,我只能扯扯嘴角,连解释都显得多余,我的至亲都可以抛弃我伤害我,世间我还能相信谁?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原生家庭给予的一切,我还了一条命。成长至十二岁间的快乐时光和父母的关怀备至,在那条混合着血肉和眼泪的成长之路上已经偿还了。
十二岁到二十五岁只有十三年,却相隔了一个人生。
爸爸妈妈,养育之恩教养之情于我来说不知如何定位和安放,前半生因你们幸福也因你们痛苦。如今迷雾散去,余生互不打扰,各自安好,相敬如宾,履负赡养之责。你们是家长,我是晚辈。
我恪守本分,万望家长允我客居至出阁。
赠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