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的睡眠

      有了孩子后睡眠是奢侈的。十几年来记忆中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我是喜欢孩子，但是不知道原来生育养育的道路如此艰辛。原以为只是放我肚子十月，之后生活如常。太幼稚了。怀孕前期没完没了的呕吐，怀孕中期开始胃火燃烧，心脏被压迫，头晕是家常便饭，耻骨疼痛漏尿是正常操作，浮肿静脉曲张是手到擒来。夜间频繁的上厕所自然也导致无法睡眠。大家都安慰我生完就好了。 不曾想生完是一片新天地。他人的确都好了，我开始没完没了的熬夜哺乳，湿疹反反复复，长夜慢慢，凌晨哪一个时间点的景色我都欣赏过。老人担心孩子爸爸睡不好，直接挪窝。有爸妈心疼的孩子真幸福。我独自熬夜，以凸显自己大度，能胜任一切。生完第一个孩子之后我落下了右下腹疼痛了毛病。内科外科疼痛科肝脏科肾病科一遍走下来， 没有发现问题。但是疼痛依然在。我尝试自己按压无济于事。偶然发现劳累或情绪不佳的时候症状加重。一次大伙在一起聊天，正好腹痛发作，遂说到“肚子好痛”，他人回应“怎么你总是说痛痛痛？” 。我这可笑的自尊。为什么想着从他人获取认同理解能量呢？

     时隔5年，我又糊涂的第二次怀孕。一方面是想女儿有个伴，一方面迫于老人的追讨。虽然当时已经不住一起。很奇怪，怀孕是两个人的事情，却只追着我一个人催。连什么时候同房，什么姿势，吃什么偏方都悉数教给我，我本着尊重老人的想法没有反驳，静静聆听，换来的是更直接的要求--他们家必须要有一个孙子。老公来自最南方，要求必须生儿子。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了。他们说这是传统。1700公里外成长的我只能听着他们讲述当地的各种传统要求，更准确点是对我的要求。其实结婚前期的时候我应该悟道这些或者婚前去了解当地的习俗。坐月子那会，老人跟我说男人一个人赚钱太累了，他们那时候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去洗衣服下地干活。节假日的时候我想带孩子回妈妈家，被老人告知他们家的人结婚了不能回娘家（女方的娘家），这样不吉利。老公在旁边附和。忠于爱情的我死的很正当。类似的传统数不胜数（针对我的传统或准确点剥削我的传统）。是的，他们的婚姻认知只对我提要求，仿佛我是核心一样，这该死的核心，这是被拿扭的死死的。我不知道反抗，不知道这世界还有反抗一说，或者说我的人生经历里面没有遇到这样的人性。他们说在他们老家女方是要拿钱（类似彩礼）给男方，仿佛从女方拿钱给男方是多么高尚的事情，老公附和，估计他没有告诉他的父母，他没有给钱给我的父母。我们结婚是花的我们自己的钱，礼服鞋子等我自己买了寄给老公的老家。我觉得生活是两个人的，一起面对。而后去他老家举行婚礼才发现还要面对没有睡觉的地方。怎么没有睡觉的地方呢？他们质疑我。的确，有一个床，床单被子都没有。我无法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可能还没想那么多，只记得临行前父母交代贤良淑德，尊老爱幼，多听老人言。当晚找几块布拼起来铺着，将就了一晚，不出所料的感冒了。第二天一早就赶大巴去买床上用品。后来回忆起来问起，老公的回复是“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款式”，所以没有准备被子。好奇妙的一口锅盖在我的头上。老公说上学，结婚他没有花家里一分钱，我觉得挺好的。老人听了哭的很大声，说瞧不起她，不尊重她，又开始了从最开始的苦诉说一路走来的不容易。最后老公也习得，转身来教导我“老人多么多少不容易，要怎样怎样”。彼时我还没有学会反击，轻而易举的被他们道德绑架。是哦，两人结合是为了美好未来的，我要去帮他们。却不知婚礼举办前夕，他们在众多人面前大言不惭，指点江山的气势说着“你们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要怕！”我被这气势折服了，我爸妈没有跟我说要求，只说好好过日子，勤俭持家，勤劳肯干，温良贤德。第一次双方父母见面的时候，带了一大框橘子。今后这框橘子也被念叨过几次。老人来了一场震耳欲聋的发言“我不会让我小儿子娶这么远的老婆，太远了”，咦好像抢台词了，这本是女方父母的台词。太震撼了，我老公岿然不动，在我的追击下才站出来调和。现在想来婚前总总，老天爷已经明确的告知我了。奈何我有眼无珠。父母教育我交往一个就得跟人家结婚，不能顺便谈对象。24岁毕业，26岁结婚，就这样我跟第一个对象结婚了。理所应当的生活狠狠教育了这个没有自主思考且有着裹小脚大脑的人。

    多年后我们有房有车了，我有时候也陷入自己虚构的幸福里。当有一天我醒来舔舐伤口，跟家人或他人述说时，他们会觉得生活多好啊，多羡慕啊，别自寻烦恼，为什么他们看到的跟我看到的不一样？生活是我自己的。

    就像他们看到儿女双全，却看不到我都是一个人来去产检，只有抽血最多那次才有人陪同。我不知道自己高傲什么，有一种感觉是不想去麻烦别人。他们看到我们有车有房，却看不到我一个人没日没夜的熬。他们夫妻和睦，却看不到冷战都是我去哄，都是我去找台阶，都是我去放低身段。我妈跟我说男人像孩子，多哄哄。我没有反驳，现在的我只想说像孩子，为什么要跟别人组建家庭？一直在母亲怀抱不好吗？

      人是个矛盾的合体，每时每刻都矛盾。我总在原谅他人以及凭什么受委屈伤害的都是我之间徘徊。如果我不原谅，接下里的路我不知道怎么走。让仇恨充斥自己，心灵被污染，无法有爱的进行下一步人生。很长很长的时间我都痛苦的活着，找不到出路。但工作还是要继续，孩子要照顾，洗衣做饭不能落下。别人不会因为我的罢工而影响，可是我的孩子不同。心理医生的出现让我的崩溃有了决堤的机会，我一股脑的倒出来，虽然没有解决问题，但是有个倾听且不反驳的人就有了盼头。别人看来多么好的家庭，当然我老公也这样觉得。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痛苦？我真的在无病呻吟吗？再一次次家庭争吵中，我都一一罗列曾经的委屈，被迫吞下的委屈，我心里期盼他能明白，理性告诉我不可能。因为每一次我被迫吞下的委屈他是收益方。立场不一样，这世界哪有感同身受。我说怀孕苦生孩子的痛，他说女人都这样。我说老人对我的道德绑架指责，他说老人年纪大了是长辈有什么办法。我说带孩子累，他说为什么要生这么多。

      的确，意外来到的三胎他是坚持了4个月要打胎的。在孕吐最难受的前4个月，我一个人熬过来了。他说他们家都同意生，当然，因为他们不用出钱不用出力。我父母在帮我带孩子，他们说不要生了，他们知道我边工作边带孩子的艰辛。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我为我的选择买单。只是代价沉重。老公要求我打胎的时候我开了条件是他去结扎，他说哪有男人结扎， 男人结扎对身体不好。难不成女人流产，生产，结扎上环还对身体有益了？我没有发现益处，但衰老疼痛是显而易见的。生活还得继续，没有一次吵架我赢。在对抗中，我一直都是劣势，他赢了。每次都是他赢。

     经历过长期的心理治疗之后，我明白其实我老公并没有得到他父母的爱，他不认为。没有多少人能接受父母不爱自己的事实。他只是被控制习惯了，虽然想反抗，但是碍于情义，困于长期的思想控制，正好我的到来解决了这个困惑，我这个角色牢牢接住了他们双方的控制欲。因为我出现，他们控制的目标转移，我老公不被控制了，当然他或许不知道我在承受着他之前承受的负能量。只是自己轻松了，我是生是死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或许他知道，但也无能为力， 不敢不反抗这几十年的控制。

     感谢我所在的城市，感谢这个时代，我们坎坷但也生活走向宽裕。而后发现原本狰狞的人变得柔和的许多，原来是因为钱。我本不想把人想的这么现实且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这样。我老公从来不会往他老家打电话，开始的时候我还想着做为妻子去替他履行职责，经常电话给老家那边。当然话题永远都是在抱怨谁谁谁，而我每次都是故作老成的安抚。最后回归到经济拮据，挂完电话我就自我伟大的转钱过去。老公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的父母，而他的父母电话过来大概率是跟金钱有关。我想人性的淡漠莫过于此。对自己的孩子没有过多的爱，更别提有多余的爱给到孙辈。一件衣服一颗糖果都是爱啊，不曾见到。最开始也是最后的关心来自于生产当天，说“感谢给我们家生了一个男丁”，我再一次震撼到无以言表。以我的认知，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回复这泣鬼神的言论。

      我老公总说我为什么总提那些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说是你过去了，我没有过去。被伤害的是我。凭什么要求我原谅。因为是老人就必须原谅？这跟老人犯罪不用承担责任一样的歪理。而你说不出一件我让你被迫吞下委屈的事情。从婚前我都没让你一个人花钱，生活一起承担。结婚时能省就省，能不置办的都省去。倒是很听话，空荡荡的房间等着我来准备睡觉被子这样的必需品。第一个孩子小的时候基本我一个人承担房租生活费，我觉得一家人不说二话，应该这样的， 也没换来你的认同和心疼，也没在吵架的退让三分，也没在我被针对的时候问清情况再辱骂，更别提偏爱了。都是我的选择。我在为我的选择买单，此后的多少年都如此。只是此时的我要站稳自己的立场。不寄希望于他人的良知。不是人人都有良知。

      该睡觉了，此时11点半，虽说孩子睡觉了，就赶紧补觉，但是我每天就这点独处的时间。想呼吸下自由的气息，以显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也只有此时我才能看到我自己。是的，我看不到自己，我只看到母亲，妻子等角色。才发现我丢失自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