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修得共枕眠，我大概是修了一万年，才换得一次与她同眠。
这是我在酒吧找到陈旭时他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他已经有点意识不清，大男孩嘴里一直嘟囔着同一个名字，像极了怀才不遇的书生。
他的五官在聚光灯下被无限放大，凌乱的刘海，让我迷了眼。
几秒钟后，我只身架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拖。陈旭并不重，但我卯足了劲才完成这次地点转移，特别是在爬没有电梯的三楼。
他东倒西歪得厉害，我却一口气带他冲了上去，心里一直有一个小人在为我鼓劲:女强人，为了你心爱的男人，快点。
回房后，他先后又吐了好几次，照顾完他的我累得有点脱力，在他的身边躺了下来。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有种红旗飘飘的感觉，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满是他酒后的那句呓语。
1
陈旭是我的房东，富二代，在上海外滩边上有两套全款的房子。我和他结识是一次机缘巧合，在上海打拼了两年的我被前男友骗走了所有的积蓄，一个人在酒吧里买醉。
他和身边的朋友在玩一场大冒险的游戏，恰好他输了，恰好我误打误撞地成了他们赌约的对象。
暧昧不多不少，他来找我搭讪，话说得不利索:“小姐，那个…我能约…约你吗？”
我看到他的模样忍俊不禁，喝得七分醉却还是识人，帅气的外表加生涩的模样，开始了一场心的较量。
最后，情感战胜理智，所谓一见钟情，只不过是见色起意，而我钟意他的躯壳。
他在朋友们的呼喊声中将我带走。
在问了我好多遍“家在哪里”未果后，他带我回了他的公寓。
但狗血的剧情没有持续下去，听到他阖上门说晚安的那一刻，我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分，眼角突然的飞泪，是我动了心。
相熟了以后，我经常跑到他家蹭饭，酒足饭饱后问他，对我没有企图，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回来，而不是扔大街上？
他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调侃我:你不知道当时你在我车上哭得脸都花了，像个女鬼一样。我要是把你扔街上，别人还以为来索命的黑无常。
我习惯了他那无厘头的玩笑话，经常在微信上缠着他聊人生，多数是我一个人在那聒噪，八一八同屋室友的奇葩情史，经理臭不要脸的暗示等等。
他一个人开公司，还在起步阶段，所以忙得很，但休息之余都会回复，有的时候在深夜，有的时候在凌晨。
我在原来的公司干不下去，一气之下递了辞呈，回头提到这事：租不起房子了，能不能收留我？
他很快答应了，收留可以，你负责做饭。
他的这句话，在我耳边绕了好几个圈才被大脑接收，可是殊不知原来这场暧昧无比的靠近，仅仅是我一人在自导自演。
酒醒以后，陈旭向我说了声“谢谢”，我们并肩坐在床沿边，他给我讲了一个非常冗长的故事。
2
我喜欢的女孩子叫沐子。
我和她是在大学的围棋社里认识的，她是社团里唯一一个学了两年还没学会却仍在坚持打卡的人。
每周日，我们社员会在一起切磋棋艺，她却乐得清闲，在一旁看，偶尔会说一两句自己的见解，却从来不下。
我是后入社的，原以为她深藏不露，谁知旁边一个小学弟轻飘飘来了一句：“你别被她的架势迷惑了，她只会纸上谈兵。沐子只记得辰哥下过的棋。”
我知道他说的是杨辰，前一任的围棋社社长，为了陪女朋友考GRE自动退社。我刚想发表下我的遗憾，她跑到跟前，向我作了作揖：“旭哥，我要拜你为师。”
那天，我运气颇佳，稳赢了小学弟两盘。不过，我的棋艺绝没有到可以为人师，但我无耻地没有回绝。
以后的每个星期日，她都会提前打电话让我早来陪她练棋。她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喊得我脑袋发麻。
她在这方面真的没天分，往往下完十颗子后就完全没有思路，也不懂怎么以攻为守。
“以攻为守，我做不到的。”天冷，我们一起去吃麻辣烫。她一边抽着鼻涕，一边向我诉说学围棋的初衷，跟我想的别无二致。
我不知道怎么劝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放下另一个人，她捡了一个鱼丸放到我碗里，自打圆场:不过，现在我已经放下了，一直留在围棋社完全是舍不得你们这帮朋友。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苦笑背后的心思？
我刮了刮她愈发红肿的鼻子，打趣道:你可是我们社的颜值担当，怎么也不愁嫁不出去？
3
我和沐子的感情仿佛一直停在一个层面，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我也曾主动过，让身边的人误会我们俩是相配的一对，在七夕的时候送她花，可是她每次都会向旁人解释我们的关系，收花的时候也表现得很通透，她拉着我的手说，师父，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不过我还没满二十，我妈说让我别早恋。
从那以后，我绝口不提。我们之间的关系，像极了某种玻璃制品，易碎且不易圆。
我成了她随叫随到的那个人，她也一直把我带在身边。
大学的时候，她兴趣广泛，但学什么都不长久。
我几乎见证了她大学期间的所有糗事。大学兴轮滑，她也去学。但是，平衡感差，一不留神摔断了腿。
也是在那会，我第一次见到了沐子的母亲，精明强干的农村妇女，一个劲地念叨她:“你是不是瞎折腾，这回满意了？我说学校就应该让你休学半年，好好回家磨磨性子。”
“妈，我都这样了，你就少说几句。”沐子碍着我在，瘪嘴不满道。
在她母亲住的那一个月，我做足了功课，每天鞍前马后地跑。
她母亲“小陈小陈”地叫我，拉着我的手说:我家沐子，以后要是能找你这样的对象就好了！
沐子刚端着碗在喝粥，听到这话立马叫嚣起来:“妈，没影的事，你别瞎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这么上杆子，也换不了她的一次沉默。
4
大三上半学期，她找了一份离学校很远的家教工作，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那会儿已经没有公车，她就借了一辆小电摩。
有一天晚上，她哭着给我打电话:师父，我好像出了场车祸。
吴侬软语的腔调让还在打排位赛的我慌了神，放下电脑，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心里也一万个对不起我兄弟，没想到她坐在马路边上数星星。
“我把自己给撞了，手机还没电了，很害怕。”她委屈地指了指腿上的一长条伤口，血迹斑斑。
“走吧，小徒弟。”我和她相视而笑，载她去了附近医院的急诊包扎伤口。
可没过两天，她又去了那个家教，回头给我打电话:这个伤口以后待你见证，姐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你瞧，她就是这么一个偏执的人。对感情是这样，对自己的生活也是这样。
我托海外留学的朋友捎去疤痕的软膏，被室友看见，半开玩笑地说:你这革命友谊什么时候能成功？一管八百的药膏，女神未必会领情，还是想想什么时候买个香奈儿砸死她。
我苦笑道，去你妈的，要是能用钱解决，哥还用追得那么辛苦吗？
5
快毕业的时候，她在上海找了份培训师的工作。回来的时候，一个劲地鼓励我也去面试。
不过，我隐瞒了自己的家室。刚入社会，吃穿用度都靠父母，不是我想要给她的未来。
毕业后小半年，我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新开的公司开始盈利。
那天晚上我意气风发地冲进了她住的筒子楼，表明心迹。进去的时候，有多高兴；出来的时候，就有多失落。
她那个时候刚失业，头发很多天没洗，睡衣上也都是泡面的味道。
她对我的到来毫无准备，许是掺杂着生不逢时的恼意，对我冷嘲热讽，我没你那么好命，有个好爹妈。
我站在局促的空间里，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磕到头。刚想抱住我的洛丽塔，她却让我扑了个空。
“你走，我不想见你。”
有的时候，两个人气场不对，就是会差那一句两句的解释。
我向她道了晚安，心想，几年都等过来，还差这几天？
结果，几个月后，她真的住到了我跟前，不过是别人的家里。
她在微信上po了张图，阳光下的她小鸟依人地躲在男生怀里。
她约我出来见面，雀跃得像只小鸟，一张嘴巴不曾停下。
“我恋爱了，是新公司的高层。”
“是个老相识，我们也是不小心碰到的。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叫我小师妹。”
“说起来你也不信，那个人是杨辰，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居然还是追上了他。”
是啊，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你还是没把我考虑进你的人生里。
这句话，我噎在嗓子眼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祝福:“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收了你。”
6
之后的一年，我们就像两个讲究情分的老朋友。靠着情分两个字，每逢节假日说句问候，就再无任何别的联系。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如此生分，但又能怎么样呢，我只能做到安静地互不打扰。
再见她的时候是在前几天，她化着很浓的妆，可眼睛却红肿得要命，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绝口不提。
“陈旭，你抱抱我，好不好？”她眼里充满里期许，宛如一个讨要棒棒糖的小姑娘。
那一晚，不知是谁主动的，这个中滋味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等到她睡熟了，我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水，对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苦笑，陈旭，你丫真没出息。
我帮她洗去厚厚的妆容，脸上有红肿的痕迹。梦里的她一样的磨人，躲来躲去不肯洗脸，口齿不清地嗔言:老公，别闹。
第二天，她醒了，裹着被子尴尬地朝我吐舌头:陈旭，我昨晚冲动了，不过还蛮爽的。
我不知道怎么搭这个黄腔，转过身去做她最爱喝的皮蛋瘦肉粥。
一直以来，我在她面前都有三头六臂，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打扫房间，会为她做一切她不想做的事情，可是她却不知道。
不，我想她是知道的。
因为她临走的时候，留了一句话:陈旭，要是我跟他分手了，我们就去领证吧。我妈开始催我结婚了，可是他不想。
她只给我留一个颀长的背影，我想她是害怕听到我的拒绝。
7
“我大概不会拒绝吧，但那个一直在我身后叫师父的小姑娘不见了。”陈旭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泛红。
他的声音有点喑哑，我递上一杯水，他摆摆手，继续讲下去:“你说，我是不是挺不争气的，明明知道她一直拿我当备胎，却还是舍不得。”
回归现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昨天晚上我躺在他的身边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从住进这个公寓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我每天变着花样做菜，偶尔也在言语上撩他。
可是一直以来，他给我的感觉都是一个克己复礼的男同学，行事滴水不漏，工作认真严肃，但情感寡淡。
原来，他的心里也藏了一个如花的女同学，而我也后知后觉成了备胎。
尾声
我和陈旭的关系从朋友变成了知己，那个尘封在他心里的秘密也终有一人替他分担。
我依旧没心没肺，我们会一起去打网球，听音乐会。
但关系也仅于此，我看到过他的忧伤，也分享过他的喜悦，跨过千山万水，却打不开最后那道门。
我想我们仨的关系应该会一直这么下去。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会时不时地跑来拨一拨陈旭的心弦。
而我，依然住在这个多了一丝情意，少了一份爱情的番外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我甚至想要以第三人称的视角给故事画个圆满的句号。
故事里暗恋修成正果，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