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回了趟老宅,又经过那条桥。当年没有栏杆,微微拱起,狭窄到刚好能容两人并肩过去的石板桥,已经变成有着漂亮的栏杆,平坦宽阔的水泥桥。
那条并不起眼的小桥,曾在记忆中占有不可磨灭的牢固位置。它是我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那桥约莫有几十米长,桥下是不停流淌的河水,桥畔长有密密的茭白与芦苇。当年我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骑自行车上学。每次出门前父亲都再三叮嘱,要我过桥时一定要下车。我那时年小无畏,总把父亲的话当耳旁风,骑着26寸前面带杠的自行车,到桥前上坡时,眼瞅四处无人,又嫌下车麻烦,自恃是走熟的路,便总是一往无前。某个冬日,我照例风风火火加速上坡,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从桥畔南侧小路上忽然冲出一辆自行车,一个转弯,便与我并肩上了桥。我心里一慌,车龙头与其擦了边,随着我一声惊呼,我直直地从车上摔了下去,直接掉进了水里。算我命大,车子还没到桥中心,那河畔水浅,我扑腾扑腾挣扎了一会儿,竟然直接就站在了水里。桥下的我惊魂未定,只知傻傻地站在那里,竟忘了往岸上爬,湿淋淋地站在水里瑟瑟发抖。桥上那始作俑者看上去是个高中生,带副眼镜,瘦瘦长长,斯斯文文。他看来也是受了惊吓,也只顾呆呆地斜挎在自行车上,眼神仿佛比我还要惊恐。最后还是住在桥边的那户人家认识我,把我拉上岸,说那不是北边小学沈老师的女儿吗,天哪,赶紧去她家报个信吧。
这是我第一次对那座桥产生恐惧感。那年我上小学五年级。闯祸当天穿着一件红色手织毛衫,外套一件白色棉背心。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是上桥前规规矩矩下车,下桥后再规规矩矩上车。然而孩子毕竟是孩子,隔了一段时间经过,四瞅无人,便又勇往直前,连车铃都不打。
一晃到了小学毕业那年夏天。那日心血来潮,要去学校旁边的小河中钓龙虾。父亲不放心,便跟我一块去了。回家的途中,我在前,父亲在后。经过那座桥时,正想飞驰而过,转念间想起我应该下车。其实那一刻我已经上了桥,如果不下车,完全可以直接就过去了。糟就糟在我忽然良心发现,想起父亲的叮咛,便急忙下车。那天我穿着一条大花色的裙子,下车时裙子角勾住了自行车的座垫,车子失去平衡,我顿然像只断线的风筝,直接就掉进了茭白丛中。据后来目击者说,跟在后面的父亲一见此景,像大侠一般从车上一跃而下,一个猛子扎进茭白丛中,将快要透不过气来的我解救出来。我被父亲拉上岸的时候像只泥猴子,全身上下沾满了淤泥。父亲的眼都红了,自行车也不知摔到哪里去了。
多少年后的今天,恍然想起当年的一幕幕,仿佛还记得凌空坠落时那无法形容的心悸与惊恐。从此我患上恐桥症。不论大桥小桥,一见滔滔河水我就先胆颤心惊。二十多年光阴转瞬即逝,家乡的路已经越来越平坦,家乡的桥也已经越来越宽敞。如今,当年那个无知无畏的小姑娘已被打磨成百炼成钢的成熟妇女。然而午夜梦回,却仍然无端地怀念那些曾经让人没有安全感的小桥,怀念那个惊恐地站在桥上望着我的年轻男孩,怀念我那浑身湿淋淋像只落汤鸡的模样。当我站在时间的对岸,望着记忆中那座旧桥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多么深刻地将其藏入记忆的宝库里,一边暗暗地恐惧着,一边悄悄地怀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