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浪涛拍岸。
哪吒赤足踩在滚烫的沙滩上，混天绫在身后猎猎作响。七月的日头毒辣，却不及他心头那把无名火来得灼人。
"无聊！无聊透顶！"他一脚踢飞一块礁石，那石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远远落入海中，激起丈高浪花。
自打从师父太乙真人处学艺归来，这陈塘关便再无人敢与他比试。父亲李靖整日忙于军务，母亲殷氏虽疼爱他，却只会念叨"吒儿莫要顽皮"。十六岁的少年浑身是使不完的力气，却无处发泄。
海浪突然诡异地翻涌起来。原本湛蓝的海水泛起墨色，一圈圈涟漪以不自然的方式扩散。哪吒眯起眼，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乾坤圈。
"何方妖孽，敢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
海面忽地裂开，一道白影踏浪而出。那是个与哪吒年纪相仿的少年，一袭月白长袍纤尘不染，银发用一根冰蓝丝带松松束着，面容精致得不像凡间之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间两枚小巧的龙角，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陈塘关李哪吒？"龙族少年开口，声音如碎玉投冰，"在下东海敖丙。"
哪吒眼前一亮，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终于遇到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无趣的家伙了。
"龙宫三太子？来得正好！"哪吒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陪我打一架！"
话音未落，他已腾空而起，火尖枪直指敖丙面门。敖丙眉头微蹙，身形如烟般消散，又在三丈外凝聚成形。
"我奉父王之命前来查探东海异动，并非与你争斗。"
"少废话！"哪吒一击不中，反而更加兴奋，"能躲过小爷一枪，你有两下子！"
混天绫如活物般窜出，朝敖丙缠绕而去。敖丙袖中滑出一柄冰晶长剑，剑锋过处，海水凝结成无数冰刃，与红绫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两人从海滩打到礁石，又从礁石战至海面。哪吒越战越勇，风火轮在脚下喷吐烈焰，所过之处海水蒸腾；敖丙则如一片雪花，看似柔弱却总能避开致命攻击，偶尔反击便让哪吒手忙脚乱。
"有意思！"哪吒大笑，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你比那些废物强多了！"
敖丙没有答话，但冰封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痕。这个人类少年竟能与他战至平手，要知道即便是龙族将领，在他手下也走不过十招。
日落西山时，两人都已力竭。哪吒拄着火尖枪喘息，身上挂了彩；敖丙的衣袍被烧焦了几处，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
"明日再战？"哪吒突然问道，眼中竟带着期待。
敖丙怔了怔，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接下来的日子，东海边成了两人的战场。每日黄昏，敖丙都会如约而至；而哪吒则会早早等在沙滩上，像只兴奋的小兽。
战斗间隙，他们也会交谈。哪吒讲陈塘关的趣事，讲师父太乙真人的唠叨；敖丙则描述海底龙宫的奇景，讲述深海鱼群迁徙的壮观。两人背靠背坐在最高的礁石上，看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某天，哪吒突然问道。
敖丙沉默片刻："龙族视我为异类。我母亲是雪龙，生下我不久便...不在了。东海龙族崇尚力量，而我..."
"而你太漂亮了，像个小娘子！"哪吒大笑，伸手去捏敖丙的脸。敖丙恼怒地拍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天分别时，哪吒突然抓住敖丙的手腕："明天是我生辰，你来吗？"
敖丙感到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心跳莫名加速："龙族不宜现身人间..."
"怕什么！有我在，谁敢动你！"哪吒拍着胸脯，眼睛亮晶晶的，"就这么说定了！"
生辰宴上，哪吒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宾客，眼睛不断瞟向大门。直到宴席将散，一道熟悉的身影才悄然出现在后院。
敖丙换了一身人类装束，用斗篷遮住了龙角，却掩不住通身清冷的气质。哪吒欢呼一声，拉着他溜出府去。
两人在城外的山坡上喝酒——哪吒偷了父亲的珍藏，敖丙则带了龙宫的琼浆。酒至半酣，哪吒忽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敖丙脸上："你知道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月光下，敖丙看见哪吒眼中的赤诚，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他想起龙宫那些冰冷的目光，想起父王从未给过的拥抱，想起千万年来龙族与人类的仇怨...然后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吃惊的动作——轻轻抱住了哪吒。
"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一刻，两颗孤独的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然而命运从不仁慈。
三日后，东海龙王震怒——太子竟与仇敌之子交好！敖丙被罚禁足龙宫，而哪吒则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秘密：当年东海龙王水淹陈塘关，导致无数百姓丧生，李靖夫妇多年无子...
"那敖丙..."哪吒脸色煞白。
"正是龙王三太子。"李靖沉声道，"吒儿，龙族与我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哪吒如遭雷击。他想起敖丙谈起母亲时的黯然，想起月光下那个拥抱的温度，想起...一切都是谎言吗？
愤怒与背叛感如潮水般涌来。哪吒冲出府邸，直奔东海。
"敖丙！出来！"他在海面上怒吼，混天绫搅得海浪滔天。
敖丙破水而出，脸上带着惊喜："哪吒？父王刚解除我的禁足..."
"闭嘴！"哪吒双眼赤红，"你早知道是不是？知道我父母与龙族的仇怨？知道我们本该是敌人？这些日子的亲近，都是龙族的阴谋吗？"
敖丙面色骤变："我..."
"回答我！"乾坤圈已握在哪吒手中，金光刺目。
"我确实知道。"敖丙艰难地承认，"但我接近你并非为了..."
话音未落，乾坤圈已呼啸而来。敖丙本能地闪避，却见哪吒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痛。
这一迟疑，乾坤圈重重击中他的胸口。敖丙喷出一口鲜血，坠入海中。最后一刻，他看到哪吒脸上的愤怒化为了错愕，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不躲...
海水吞没了所有声响。
哪吒呆立海面，看着鲜红在海水中扩散。他的手开始颤抖——他伤了敖丙，伤了唯一理解他的人。
"不...不是这样的..."少年跪倒在浪花中，第一次尝到了悔恨的滋味。
与此同时，深海龙宫内，敖丙被锁在玄冰牢中。胸口的伤隐隐作痛，却不及心中万一。
"孽子！"东海龙王怒斥，"与仇敌私通，你可知罪？"
敖丙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倔强："哪吒...他不一样。"
"放肆！"龙王龙须怒张，"七日后的潮汐之夜，你亲自带兵水淹陈塘关，将功折罪！否则..."
否则什么，龙王没有说。但敖丙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比玄冰更冷的惩罚。
夜深人静时，敖丙抚摸着胸前的伤，想起哪吒最后那个眼神。他忽然明白了——那不仅仅是愤怒，还有受伤，就像被主人丢弃的小兽。
"哪吒..."他轻声呼唤，一滴泪落入深海，化作珍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