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狗日的杂种。”我把枕头顺手一扔,正中目标,闹钟在桌子上颤颤巍巍地颠簸了几下,“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但,这狗日的闹钟非但没有死掉,还更加歇斯底里地履行着它的职责。我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挂在天花板上的吊扇。我真希望吊扇能够变形,嘴里念念有词:“吊扇变形!”瞬间就咔咔咔地变形成威武的钢铁战士,抡着扇叶子把那个该死的闹钟切成20段,不!最好是50段,然后再踏上一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但吊扇什么都没有做,在这深秋稍显寒冷的季节里,它连转动的欲望都没有。
为什么早上起来看到的所有事情都这么令我讨厌!
7:30,我拖着宿醉的身子走进了浴室。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脸色焦黄,像烟熏的板鸭。“狗日的,你们他妈的也太能喝了。”我挤眉弄眼地咒骂着昨晚那些出版业的老客户,“但应酬有时也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聊以自慰。
洗漱完毕后,我心情又陡然好了起来,就像过山车噗嗤噗嗤喘着气爬到了最高处后一泻而下的那种陡然。我哼着《爱情买卖》把椅子上的脏衣服一股脑移开坐下,然后打开电视啃昨天剩下的面包。
其实电视也没怎么看,我只是习惯打开它而已。碰巧娱乐频道也在放《爱情买卖》,我饶有兴致地又跟着哼唱了一遍。然后换台。接着是当地的几个台。每天看到这几个台,我就会想到我身处的这个城市。我应该是3年前来到了这里,至于为何而来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在这个城市的一家民营图书公司里工作了3年,前后有了3个女朋友。第1个是要我跟她一起来的初恋女友,但没过多久就跟我一个铁哥们跑去上海了,她说跟我没有前途,说实话,我至今都没有搞清楚她到底要的是什么样的前途。第2个时间最长,图书公司的同事,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女编辑。至于她为什么能跟了我这个没有前途的人这么长时间,我就更不得而知了,正如我不知道为什么吊扇不能变身成钢铁战士一样。第3个是在网络上认识,最短,见面后象征性地做了我一周的女朋友,然后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连个条子都没有留下。
我以32倍的速度把这3年的经历快进了一遍,然后继续换台,继续啃面包。啃完面包、抽完一支烟后我已经换过了300多个台。最后是新闻频道,一般情况下,到了这个频道时,我就会心满意足地关掉电视,起身出门。但今天没有,因为电视里正在报道一则跟我有关的新闻。
电视画面的左侧站着一个女记者。记者非常职业地右手持着麦克风,职业性的30度侧身,面露职业性微笑,用左手掌职业性地指向身后10米外的一个球形建筑物。
“主持人好,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好。大家看到我身后的这个建筑物就是著名作家丁默丁老先生的住所,”镜头匀速从漂亮女记者身旁通过,升高,朝球形建筑物拉近。那是一座没有门窗的灰白色建筑物,周围是绵延几公里的芦苇丛,再往外就是茫茫的大海。建筑物孤零零的,像在蛮荒之中出现的一个文明。镜头又匀速地从左到右把建筑物扫了一遍。此间,天地间万籁俱寂,就连镜头也敛容屏气,大气不敢出一个。然后镜头又慢慢回退,又出现了记者那职业性的面容,“众人周知,丁老先生自从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就在崇明岛上建造了这个‘流放地’。”记者说流放地这三个字时用了着重的语气。“对于‘流放地’这个名字,世人有诸多猜测:有人认为流放地就是老先生这个房子的写真。各位可以看到这个房子几乎与世隔绝,很像一处古时候的流放地。也有人认为老先生在写一本名字叫做《流放地》的新书。这是目前比较流行的观点,也最容易令人信服。因为众所周知,老先生是一位极其注重人文关怀的作家。他很可能要借助‘流放’这个题材来阐述人与人之间被疏离、被放逐的现状。当然还有其他一些说法,这里就不一一例举了。老先生并未出面证实哪个观点是他的初衷。自从老先生把自己关在‘流放地’八年来,他就没有踏出过半步。能跟他接触的只有他的助手。没人知道老先生在里面做什么,更没有第三个人走进过这座‘流放地’。”说完,记者停顿了一会,镜头心有灵犀地又静悄悄拉近了那个神秘的“流放地”,然后再次拉回。再次拉回时,记者严肃的表情已经开始兴奋起来,她双手捧着话题,语气急促:“但最近突然的一则消息令世界文坛为之一震,各国媒体也在黄金时段对这爆炸性消息进行了争先报道。这则消息,我相信主持人和各位观众朋友已经知道:老先生突然通过助手告知媒体,他潜心八年的书即将完成。助手已通过EMAIL方式给国内外数家出版社发出邀请函,邀请他们前来洽谈版权事宜。”女记者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说:“这无疑是当今文坛上的一件大事,谁拿到版权,谁就意味着可以独家代理老先生沉浸了八年的作品。记者晓悦在崇明岛上报道,主持人!”
电视画面切换到主持人镜头,“辛苦了,晓悦。谈到老先生的作品,看得出你很激动啊。”电视里传来女记者的声音:“是的,主持人,我跟各位一样急迫地期待着老先生的作品能够早日问世。”主持人点点头继续说:“刚才我在镜头里看到‘流放地’好像没有门也没有窗,你能够再多介绍一些‘流放地’的细节吗?我相信电视机前的观众和我一样都很好奇。”
“好的,主持人。”画面又切换到女记者镜头,并以更缓慢的速度拉近流放地,“正如大家看到的,‘流放地’是建在一大片芦苇丛里的。从外面,也就是我站的这个位置要到‘流放地’只能通过这样一条小路。”女记者侧身指着她身后的一条碎石路,不宽,只供两个人并排通过。“由于我担心老先生是否会不快其他人靠近‘流放地’,所以我也没有近距离去观看。这是一座球形建筑物,建筑材质我不得而知,但看上去很朴实,没有过多的装饰。墙体上好像抹了一层灰浆,看上去灰蒙蒙的,并且很不平整。……主持人你说得没错,正面看是没有任何门和窗,背面也没有窗,但有一扇小门。由于镜头现在没有办法走到背面去,所以我简单描述一下那扇小门。”镜头又移回女记者处。女记者用左手拿着麦克风,右手比划了一个跟她身高差不多的高度,“那扇门大概跟我身高差不多,1米65左右;宽度仅供一个人进出;没有门把手,整个门像镶嵌在上面的。此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描述的了,总而言之,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建筑物。主持人!”
“谢谢晓悦,你能不能再详细介绍一下有关书的细节?”
“好的,主持人!很遗憾的是,关于书的细节,我们跟各位一样一无所知。”女记者摇着好看的头说,“我们也问过收到过邀请函的一些出版社,他们都告诉我邀请函只有一行字:诚邀贵社前来洽谈丁默先生新书版权事宜。然后是地址。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对了,助手用来发邀请函的邮箱也很奇怪,不是常有的网易啊什么邮箱,而是一个很奇怪的域名邮箱。我们询问了几大域名服务商,他们都告诉没有提供过这样的域名服务。主持人!”
我从皱巴巴的上衣口袋里掏出老总昨天交给我的那封邀请函。一边看着那个奇怪的邮箱地址,一边听电视里的对话。
“晓悦,你开始讲你采访过几家收到邀请函的出版社。那么都有哪些出版社收到了邀请,你知道吗?关于这个,你能说得更详细些吗?”
我继续盯着邮箱地址:ding_mo@iur.org。Ding Mo是丁老头的名字,这个容易猜到。但iur?我昨天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今天听记者这么一说,也就不免奇怪起来。“肯定是那个丁老头子在故弄玄虚,炒作!一定是炒作!文人就喜欢搞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堂。”我在心里这样想。
“是的,主持人,这个事情大家一定很关心。”记者清脆的声音就像让我吃了一截清香扑鼻的脆黄瓜,一下子就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电视屏幕前,“我们选择了几家比较有可能被邀请的出版社进行了电话采访。但奇怪的是,实力差不多强的几家,有的收到了,有的没有收到,大多数没有收到。因此我们并不清楚老先生是如何选择邀请对象的,除非我们得到助理手上的清单,但这是不可能的。主持人。”女记者面带职业性微笑看着我。
“不仅你不清楚,我也不清楚。你看,像我们这样屁大的小民营图书公司居然还会收到邀请函?”我骂骂咧咧地说,然后把邀请函朝电视屏幕前一挥,像打算要扔到记者眼前似的,“喏,这是邀请函,你看清楚了。就是这该死的邀请函,我就要去那个令我伤心的地方。”想起那个在上海追求什么狗屁前途的初恋女友,我不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求老总别派我去了。老总说,这公司就你一个是做业务的,你不去谁去?我告诉他咱们干脆就别去了,何必浪费差旅费呢,反正怎么说也轮不到咱们公司。老总听后,就批评我没有前途,混不出什么名堂。……我呸!你奶奶的,又一个人说我没有前途。于是我就请教老总怎样才有前途。老总说老先生邀请我们总是原因的,说不准他老人家真看起咱们这个公司了呢?如果把版权让给我们代理,那咱们公司可就好过了。我告诉他,也许是老头子他们发错了邮箱。老总想了一会,说这是有可能的,但即便是这样,我也应该去一趟,毕竟可以认识好多知名的大出版社,去多交几个朋友,未来对公司的业务肯定大有帮助。最后,老总还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多想想,多做做,多为公司创造财富。这样公司好了,你自己的前途也就好了。于是,我就从老总手上接下了这张打印出来的邀请函。”
在我对着电视机自言自语的同时。主持人和记者又做了一些交流,但我已没什么兴趣再听下去。一看时间,9:30,我对电视说了声再见,又朝那个女记者吹了声口哨,关上电视,然后把随身衣服塞进行李箱,还装了本老头子以前写的书出门打车去机场。
飞机是10:50的,我还得抓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