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
早晨的秋阳,从南面窗户许许吹往后背,暖暖的向心跳送达。突然不知身在何处,飘飘然,有惚若隔世的感觉。
我对温度敏感,或许都是的,生理的温度、自然的温度、心理的温度,都让我着迷。温度如水,生万物,滋润万物,又无处不在,统领着万物的枯荣。
一朵花开有温度。中午上班,打了时间差,公交车上仅我一人,桂花的香味阵阵漾来,身心放松,天地随之宽阔起来,疲惫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种豁达,心飞得远远的。
桂花的香气无疑是秋天温度的呈现,轻描谈写,其韵味无穷。
温度需要表达,需要用一种形式来固定吗?显然不需要。
读汪曾祺,他的文字有温度,读后暖暖的,文章营造出的氛围,一旦走进去,额头微汗,周身如沐春风里。汉字横平竖直,也就那么多,撒豆样组合,出现了曼妙和氤氲,和心中的温度分不开,温度传递给了文字,那些个撇捺点滴就活了。汪曾祺这可爱的老头,仙逝了,绵绵温度,仍从他组合出的文字里冒出。文字是他的孩子,温度是可遗传的。
字画的温度更直接,通过眼睛直扑心怀。齐白石老人的画《蛙声十里出山泉》,几尾蝌蚪随山泉而下,墨焦、水冷、石硬,蝌蚪灵动,隐约中,蛙鼓声声,从山的深处传来,在宣纸的皱纹里还原最原始的真实。是意境,根底里却是生命的温度。我不大懂画,但常读得痴醉交加,又不知如何捧起流淌在山泉里的温度,任由它风生水起,旋起有意无意的浪花。
月在八月十五的边缘清朗,我感受到月亮的温度,缓缓地向我袭来。小时妈妈吓我,被月光晒黑,永远不会变白。妈妈从另一个角度,告诉我月的温度。那时常走夜路,月光一地,路好走,所有的沟沟坎坎,在月色下清晰,绝不会绊倒我。凉凉的月光,铺下路的平坦,温度无形,托实了我的脚板。
我在阳台上抬头望月,风微起,秋气充沛,眼前的香樟筛下斑斑点点,小草犹绿,像又一度拥在阳光下。
温度有道,道发万物。
听了个关于温度的故事。若干年前对越自卫反击战,老赵时年十八岁,山地,白天热,夜晚冷,冷得透心,恰在山口处,风如刀,一队战士前胸抱后背取暖。老赵本是最后一个,后背凉得抽筋,不知何时,后背拥上了怀抱,顿感暖和了许多。天迟迟亮了,老赵身后的怀抱却再也解不开了,紧抱他的战友,永远闭上了眼睛。老赵诉说时,仍热泪盈眶。他说,在山地生理的温度暖和了他,今天却又有另一种温度扶持着他,灼灼的热,这辈子腰永远会挺着。
温度柔和却坚硬,时而亮剑。
不知何时有了习惯,家里有人,我总是舍弃钥匙,按响门铃。下意识里,我是在感受一种温度,家的温度。无论何时,家里有亲人都是最好。母亲腿脚不便,我还是喜欢敲门,每听到她拖拉的脚步向我走来,心中便油然浮起一层暖意。母亲的温度是贴身的,何况我血液里流动的温度来自于她,我感受得更烈。
有了孙子,孙子也为我传导温度。孙子的温度从他的目光里漫出,纯洁,平和,幼稚,我知这温度是未来和希望。
我若记流水帐般,分录温度的几片段,同时也在抚摸温度,温度本身是种情怀,在温度面前所有的描述都难以有色彩。
温度让人有趣,让植物开花结果,让水流出意味,让土伸出开阔的根须……正读着《万历十五年》,张居正了不起,但他是个没有温度的傢伙,换言之是个无趣的人。作为帝师和首辅,他带出了无温度的万历,万历无趣,一个帝国也走上了无趣,终而灭亡。
2017.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