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切皆空
老张行尸走肉般跟着警车去了殡仪馆。老张对那个老交警说能不能让他亲自抱着蛋蛋去停尸房。交警同意了。老张小心地捧着装蛋蛋的袋子，走了两步他停下来把袋子拉开，让蛋蛋的小脸露了出来。老张一边走一边不眨眼的看着蛋蛋。原本白胖粉嫩的小脸此时透着一片灰白，脸上有许多血渍，老张想给擦一擦，可是腾不出手，他把脸凑过去，轻轻地蹭着蛋蛋冰凉的小脸蛋，蹭着蹭着，眼泪突然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一大颗一大颗，打在蛋蛋苍白的脸上，紧闭着的眼睛上，干枯了的血渍被眼泪化开，慢慢流淌着，就像蛋蛋还在流血一样。
老张边走边哭，从无声的啜泣到无法控制的嚎啕大哭。年轻交警想把蛋蛋从老张怀里接过来，可老张抱得紧紧地，快要勒到自己的身体里。老交警摇了摇头，暗示小交警从边上扶着点，一路护着跌跌撞撞的老张来到了理容室。
“家属出去！一个小时后再进来”一个戴着口罩看不清年龄的女人冷冰冰地喝道！老张想留下来，他不放心把蛋蛋交给陌生人。蛋蛋认生，一直都是他们两口子自己带，他怕他不在蛋蛋会害怕。可由不得他说什么，女人将他们推出门“嗙”一声把门锁上。
老张推门，却发现一场大哭让他没了一丝力气，他被抽了骨头一般倚在理容室的门口，悄无声息。
小交警担心地推了推老交警，冲老张轻轻地扬了扬下巴。老交警摇摇头，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陪老张一起继续等待。
过了许久，门突然打开。倚在门上的老张像一条死鱼似得摔了进去，他连滚带爬向安静睡在台子上的蛋蛋。此时的蛋蛋真的像睡着了一样，干干净净，小脸透着粉白。一瞬间老张觉得蛋蛋就是睡着了，只要他走过去，叫醒他，他们父子又能有说有笑的回家了。
老张盯着蛋蛋，舍不得眨眼，他怕一眨眼蛋蛋又变回满面血渍的样子，他觉得蛋蛋愿意睡就这么睡着也不错。
老交警轻轻地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说：“孩子先在这里放两天，等事故处理完了你们再安排后事。这次交通意外责任比较明确，处理起来应该很快，请你和家属耐心等待几天。”
老张看了眼老交警，又扭头去看着蛋蛋“留在这里？这里多冷，蛋蛋会害怕”他想带蛋蛋回家，可慢慢回来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不现实。他说“我能不能留在这里陪他？他一个人，我不放心。”老张的声音嘶哑低沉，这是他自出事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每个字滚过嗓子眼的时候都烧心的疼。不，不是烧心，老张觉得他已经没有心了。就是疼，说不出来的疼。
老交警无奈的摇摇头，说“这个事我们说了不算，殡仪馆有自己的规矩，逝者已逝，你在这里打搅到别人让殡仪馆也不好做。”
老张听了没再说什么，他很配合的随着两个交警离开，到了殡仪馆门口他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就在门口陪陪蛋蛋，我不进去，我就在门口。蛋蛋知道我在这就不害怕了。你们放心，我不干傻事，蛋蛋还在这里呢，我就陪陪他。”
看老张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神志还算清明，老交警思考片刻也就同意了。局里还一堆事呢，他也想早点处理完给这个悲伤到绝望的男人一个交代。
天渐渐黑了下来，九月的天气夜深露重。老张坐在紧闭的铁门前兀自出神，他想起蛋蛋刚出生时小瘦猴一样的丑模样，想起第一次吃柠檬时酸得挤作一团的小五官，想起蹒跚迈出的第一步，想起憋着小嘴叫爸爸，想起拽着自己的衣角眼巴巴看着变形金刚却不说想要的样子......想着想着，眼泪又漫了出来。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以没了呢？他捂着嘴巴，呜呜地哭，他怕出声会让蛋蛋听见，他怕蛋蛋因为自己的不坚强而害怕。
天亮的时候老张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世界在他眼里都是轻轻颤动的，好像一个泡泡，似乎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支离破碎。门开了，老张木木的走进殡仪馆，昨天给蛋蛋理容的女人还在，她的眼中有一丝怜悯，冲老张点点头把他带到了太平间。
蛋蛋从密集的铁柜里抽了出来。小脸还是粉白粉白，老张放心了一点，还好，蛋蛋没给冻坏，闭着的眼睛，微扬的嘴角似乎在那里做一个美梦。
老张痴痴地看着，没发现女人离开，没发现老交警的到来。
“那个，张扬，事故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去你家找你，一个人都不在，我想你还在这，就来这里了。你恐怕要和我去一趟交警队，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确认。还有，常丽找不到了。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亲朋可以联系一下，你们好一起处理孩子的后事。”
老张点点头，跟着老交警往门外走去。上了车在去往交警队的路上老交警基本把情况交代完了。
“十字路口本来车流量大，常丽和肇事车都是正常行驶。但是电动车按规定不能带人，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孩子掉下来的时候常丽没有发现，后面的车跟得紧，孩子掉下来就卷到车轱辘里面了。等旁边的路人拦下常丽，孩子早就不行了。”“肇事司机没有大的违规，处于人道主义愿意积极赔偿，你看你怎么打算？”
老张摇了摇头，赔偿？算了吧！谁能赔自己的蛋蛋？给多少钱蛋蛋都回不来了。他说“我要是买车就好了。”老交警楞了一下，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处理的过程很顺利。交警说啥老张都点头同意，肇事司机姓胡，40来岁，他对着老张不停的说“大兄弟，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老张推开他，想离开这里。他想着蛋蛋还在殡仪馆呢，自己走了这么久，蛋蛋会害怕，他要回去陪蛋蛋。
“张扬！”老交警喊道“你们居委会说常丽找不见了，昨晚开始就没见到，你看看她会去哪里，别出事了。”
老张点点头，并没有停下来，他想“不见了好，不见了最好！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