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浸入泳池。与此同时,我会逐渐关闭我的高级功能,拆解自己,只留下必要的组件来欣赏周围环境,从高效完成的任务中,感受简单的愉悦。我对真相的探索终于结束了。我要回家了。
停药后的第十天,我梦见了一片蓝。身体被水一点点浸没,享受着久违的安宁。
一 孩子 医院 病
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喜欢医院。那里有太多的冰冷和痛苦,而我恰好是个很容易被情绪感染的人。
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做出了你的决定。我记不清楚,那时候我在想什么。我看着你,有个孩子即将和你断开生命的链接。而我即将失去他,我见过他在你肚子里的照片,可能是错觉,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看得出来像谁呢,但我觉得很像我。这种感觉很奇妙,有时候我徒劳的去想,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会遇到什么样的姑娘,他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你。那时候我心里满是自责痛苦和你即将遭受的一切的怜悯。我无法面对我自己。
妈妈说他很健康。医生把他抱出来。她喊我去看。我只敢看一眼。我站在医院的角落里。 我没有可以抱头痛哭的对象。我是始作俑者,是放弃者,也是被放弃的那个人。 汹涌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好像每个人都很痛苦,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的理由和借口。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是怎样的我和我的家庭,让她们可以以如此决绝的态度,来换取她以后有更多的可能性。孩子意味着羁绊,与当下的我有任何羁绊,意味着比引产更大的伤害,长痛不如短痛。与我的未来,意味着是更漫长的伤害。其实早就做出了决定。你们心里明白此刻的我拿不出更大的砝码去感动你们。至于我而言最大的痛苦,其实是无能为力。我像个孩子一样,想要把自己能拿的出的糖果放到你们面前,渴望着回心转意。只是你们只觉得我幼稚,我什么样子,你们早一清二楚。我爱你或者不爱你,其实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我在一起的那种未来,不是你想要的。
我走在深夜寂静的路上,觉得自己很糟糕。那种自己一文不值的失落感,找不到理由去反驳。没有一个人,父母恋人朋友,可以去诉说我此时此刻的感受。害怕被指责,被鼓励。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受控的徒劳的反思我过去的人生。彻夜的睡不着,像是个身心俱疲的行尸走肉。是块布满裂纹的玻璃,只要用手一推,就会破碎。
烟丝被点燃。略带温度的烟雾被吞进肺里。尼古丁细微的满足感,给焦灼的神经一点松弛。我牵着你的手,双方父母站在舞台上,台下是我们的亲戚,我偏头看了你下,穿着婚纱那天的妆容显得你明艳动人,脸上有紧张的红晕,我心脏轰鸣的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我们握着彼此的手,是幸福的进行时。 烟雾吐出,你躺在医院的床上,我看着你,心脏像是被堵住,内脏扭曲的蠕动着,痛感让身体剧烈的抗拒。我们彼此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内心那个声音在问我,这是你故事悲剧煽情的那部分,还是我们故事的结尾。
你在车里抱着我,狭小的空间,我们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你对我说其实你也蛮可怜的。这是第一次,我觉得被一个我爱的人理解共情着。 眨眼,另一个你坐在我旁边,对我说,你真自私,只会考虑你自己,从来不会感同身受别人的感觉。结婚之前你还算挺正常,结婚之后你就不像个正常的男的。你根本没爱过我,我怀孕过后你就从来没有关心过我。
好像有很多的我。过去的我,当下的我,未来的我。我像是某种本质是会带来伤害的存在,越靠近我,越了解我,就会带来伤害。
我被脑海里各种负面的想法拥挤的包围着。我想到去终结我自己。我无法面对那些曾经美好的事物,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渴望和诉求,从我成长到此间,我是给所有人带来困扰的那个人。没了我,这个世界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
这是成年以后,我第一次认真的去思考什么样的死亡,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最小的伤害。我想写一份长长的遗书,又觉得很没有必要。周遭的人会因为我的突然逝去短暂的痛苦着,但终会习惯。我于这世界只是渺小又没有必要的存在。
我记不清是什么的情绪让我放弃了自杀的想法。可能是害怕伤痛,也许是刻在基因里的求生本能。我去了医院。
精神科专家主任。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父母骂过变态神经病。而这一天,我终于主动的去看了精神病。像是个黑色幽默,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医生给我开了药。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说我病了,我的大脑出了点问题,感受不到世界美好的部分,吃了药,慢慢的我就能感受到。抑郁症,真是一个时髦的疾病。
我看着手中的药丸。像是黑客帝国里有人给了你一片药丸,吞下去,就能认知正常的世界。
我迫不及待的吞下去。
闭着眼,笔直的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的呼吸。
直到我昏睡过去。
然后我看见了一片大海。我躺在海边。
海浪在拍打着我的身体。湿润的风穿过的耳边。
二 婚姻 爱 价值
我得承认。我太小看婚姻了。
我高看了爱情,也高看了我自己。
我的奶奶,也是我的外婆。最喜欢和我聊的是我素未蒙面的她的爱人,我的外公。她对我的偏爱,有很大一部分,源自于我很像我的外公。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他们的相爱简洁又有力量,一个家境相对优越的男孩,爱上了一个努力又贫穷人家的长女。他们彼此相依为命,一起努力成长。一个当上了老师,一个当上了校长。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刻,正值壮年的我的外公,得上了当时无法治愈的病,外婆伺候了他两年,然后外公走了。留下一辈子思念怀念着他的我的外婆。和刚成年就缺失父亲保护的我的小姨和我妈妈。
外婆后来又嫁人了。嫁给了一个同样失去爱人的男人。他们的相处方式,互相尊敬又提防。
没有爱情,有的只是互相扶持。
而我的妈妈,嫁给我的亲爸,一个赘婿。一个没什么主见,本事的滥好人。 有一天,我初中那年,她遇上了她觉得更好的人,他们离婚了。我的大脑不允许,我回忆有关我妈婚姻爱情的部分。
28的岁我,可以很理性的理解有关于父母爱情婚姻的选择。但我也无法忘记,15的我那种无所适从的绝望感。
我妈是一个很喜欢掌控周遭家人的强势女性。她喜欢管我,又往往由于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没办法给我很好的建议。我没有立场去恨她。自从我跟她说我得了抑郁症以后,她开始习惯不再插手我的一切。
终于到了我自己婚姻的那部分。 我和她的相识,源自于我母亲的一次理发时的多嘴,这曾是她一直津津乐道的事情,她自豪于替我找到我爱的人。
我承认一开始,我只是迫不及待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孤独太久了,太过于渴望稳定的情爱和相互依偎的人。从她抱着说可怜我,在我被母亲糟糕的情绪责骂低落的时候,是她牵着我的手陪着我。我是从这个时候,真正爱上了她。
我是一个很难爱别人的人。过于关注自身感受的我,很难真心实意的去接纳一个人。我真切的贪慕这样一个能给我温暖能让我不被周遭一切击溃的女孩。
我不曾被真正的了解解构,源自于我身上感性的部分太过阴郁,我是一个不太擅长表达自我的人。我戴着伪装的面具,却希望别人能真正了解我。
我心里有各式各样的担忧思考和预案,当我觉得别人不可能真正理解我的想法的时候,我会选择沉默。
我们婚姻走到终结的开端是她怀孕了。
我承认没有感到很快乐,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和母亲的关系,我的事业,我被自己的悲观困扰着。我害怕做自己没有做好预案准备的事情。
我努力的想要平衡好我的事业和家庭。我每天下班就回到家,想要多陪陪她。但心里的焦虑和压力,让我不知道怎么哄她开心。她正在全身心的关注着肚子里的孩子,为他焦虑担忧。
而我快被自己压垮了,我不知道精疲力竭的我还能做什么。
这个时候的她,正在从我的蛛丝马迹中,寻找我不爱她的证据。对我母亲插手我婚姻生活的抗拒,让她觉得这里不想自己的家。丈夫的不作为,让她觉得孤立无援。
而我太需要爱了,她对我的不关注。在我生日的时候,甚至一句问候也没有。让我觉得她不再爱我了。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想她爱不爱我。
压垮婚姻最后的稻草是一笔钱一套房和一个转账记录
我从来都没有刻意隐瞒我们住的房子是有贷款的。这笔钱是我父母做生意用来缓解资金压力贷的款以我的名义。
她发现之后,觉得我在欺骗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家在骗婚。
结婚之前我所有的钱都交给了我的父母。我结婚前做生意的时候问我妈借的8万块钱,在结婚之后我妈让我问她从彩礼之前拿了出来。
结婚之后短短的半年时间,我没有赚到很多钱。所有的资金全部投入到周转中。我和我的合伙人商量每个月只拿2500工资。我给了她2000块钱。 其实从结婚开始,我身上所有能用的钱全部给了她。
她看了我的微信,我之所以抗拒她看我的手机,是因为我手机里有很多我的文字,回忆,我不想被刨根问底。 她看到我和我母亲的转账记录,觉得我一直在给我妈钱。其实我从来没有在结婚之后再给我妈钱。
贷款有60万元。因为这60万,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的老婆我的家庭。
一开始是因为钱,再到后来处理过程中,我对我婚姻的失望,对我父母的绝望,对我自己的悲观,以至于,她下定了决心,她认清了我没有能力处理好的家庭,没有能力给孩子好的未来。
服药后的第10天,我开始真正思考关于婚姻
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是一个在婚姻里太过于理想主义的人。我以为婚姻是就是相爱的人互相扶持,成长同甘共苦,在遇到我们的婚姻遇到难关的时候,我寄希望于有人能站在我身旁一起去面对。没有什么事情,是两个人一起面对不了的。
当这个问题是我和我父母之间关系的时候,我希望我背后爱着我的人,不管我还剩下什么,她都能够支持着我,和我站在一起。当她成了我要去解决的一部分之后,我会觉得我在独自面对这些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内的问题,如果失败我会一无所有。
但是真正的大多数的婚姻不是这样的。
我们都是贪慕身上表现出来的高价值才走到一起。可能是外貌,身高,颜值,家庭,性格,和对自己的好。结婚的目的是过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好的生活。
没有人有义务陪着你,去解决你身上的负资产。结婚是为了一起好好生活,而不是陪你一起受难。
要求别人在婚姻里利他是一件反人性的事情。嫁给你,已经是她人生的一场豪赌。
而离开你,不过是人性很正常的趋利避害。在爱情和对方能带给你的价值里,权衡利弊,取舍是婚姻的天性。而金钱,是最直观的一般等价物。有金钱,才能保证孩子和她更好的生活。本质是一场交易,我错以为了是生死契阔。
我对婚姻要的太多,而拥有的太少,又恰好我们的婚姻受到了考验,我们没有通过。是我失败最大的根源。
关于爱情
如果你不是我想象的那个你,那个能给我人生带来温暖的你,那我还会爱你吗?
为什么在我们婚姻彻底失败,我们成了法律上毫无关联的彼此。我还会如此的想你,克制不住的回忆你。
服药后的第十二天,我开始明白,是因为我们共同的经历,那些我生命人生里美好的回忆。以及没能和你一起经历幸福的可能性。命运彼此纠缠过的残痕,让爱你成了你离开之后我身体的本能。是因为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我自己,是更快乐的我,是偶然的灵魂共鸣。此刻的我还贪图曾经的你身上给我带来的高价值。
没有什么会永远存在,爱情也不例外。
如果你遇上比我更好的人,和他在一起很幸福,我会快乐吗?
我觉得我会陷入短暂的痛苦。然后是真心的祝福。你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本该就是彼此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短暂的相遇是一个美妙的错误。你有了更好的人生,我真心为之感动。
我对你的爱,本质上是对美好事物的渴望。
如果我成为了更好更有价值的我,那你是不是会更爱我?
如果我事业成功,我治好了我的抑郁症,我成了一个社会意义上更成功的人。你会比之前更爱我吗。这样的假设有意义吗,所以你爱着我的那部分,是成功的那部分吗。如果我失败了,你还会爱我吗?
人生没有假设,我们只能活在当下,做当下觉得最正确的选择。
三 钱 我 朋友 梦想
我一直是一个对钱感知度很低的人。我很抗拒用钱来作为衡量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直到现实很凌厉的给了我答案。
作为人类社会运行的一般等价物,金钱是不可或缺的生存资料。我第一次为钱开始如此焦虑。
去广州的一开始,是为了钱。18个小时,漫长的旅途。我来到了广州,心里带着对金钱的渴望和执拗。我们务实的寻找着在这座城市,成功的可能性。那是一座充满着无限可能性的城市。我们定好了将来的计划,憧憬着可能的未来。
常原带着我在这座城市游玩,认识各种各样的陌生人。在我的人生种,从未有这样肆意放肆的时光。我不再去思考那些我觉得痛苦的事情,我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慢吞吞的感受着。
决定先回启东的那晚。我们三个第一次聊了很多有关于人生爱情梦想。
除了互相熟知的部分,我们聊了出现在我们生命里的女孩,我们曾经深爱过的人。我们聊泰戈尔和仓央嘉措,我们聊三体和致命魔术。聊暗黑和超感猎杀。我们聊1984和美丽新世界。
他们很默契的避开了有关于你的部分。只是说他们不会去刻意考虑结婚。我们都对婚姻要的太多了,找到一个灵魂能和你共鸣,能明白你所思所想的人,太过于艰难。而婚姻沉重的部分,有太多不可控的元素了,是一场豪赌,我没有赌注。
常原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年在那个小房间一起写过得诗。聊过得梦想。
有个机会,可以让我们以文字谋生,你想要试试吗?
我从来不觉得我在文字上有任何天赋。但是,说真的,我爱这文字在自己指尖流淌的过程。
这就是我生命里最热爱的东西。
我问沈,万一我失败了呢?
他问我,你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失去的东西吗?不试试?
我决定留在广州,把手机调成勿扰模式,打开笔记本电脑对着文档,心无旁骛的创作。然后停药后第一次,我感到了快乐和宁静。这种快乐不源自于我成功或者失败,不是兴奋带来的多巴胺。
就好像,我本该就这样做。
我将浸入泳池。与此同时,我会逐渐关闭我的高级功能,拆解自己,只留下必要的组件来欣赏周围环境,从高效完成的任务中,感受简单的愉悦。我对真相的探索终于结束了。我要回家了。
当褪去我身上所有的标签,和对我的希冀。没有父母婚姻的束缚。没有对成功的焦虑。如果能够生存下去,写作才是对我来说简单的愉悦。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一片蓝。身体被水一点点浸没,享受着久违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