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天,秋晴正气又顺溜,看着,就是好日。心里美,正好,新应了岳父母的邀约,去中街。我这心,连动,如马鹿破栏,想收,就难了。毛遂多顽皮,举手加入,不呵惨。乘地铁,开发大道,一号线直达中街。嗖嗖的,飞快,仿佛,悠悠忽忽的星际穿越。那心情,别提多乐呵!许多年前,郁达夫游家边拉的严子陵钓台,在富春江怡然轻舟的仙气飘飘,一直让我心心念念到爆肝。我也是的,本就不远的地方,却懒塌塌地轻慢了许久,真是惭愧到脸红。要不是岳父母迁居沈城,岳父又有着漫游的偏好,秉具着徐霞客的长腿,我这疏离的性子,心是有所想了,而光有向往之忱顶个屁用。踏上中街,又不知闷到啥猴年马月?
暂别地面那么会儿工夫,再沐天光的温和,脚趾头都要发芽了,更何况露在外面的脑袋瓜子,再一乐呵,牙渣骨也跟着沾光了。这里外的待遇,舒畅的气流通了任督两脉,一点旮旯儿不带拉下的。
出站,便是中街的腹地。迎着骈阗的街市,我们先撒摸了几个来回,两边鳞次的高楼,占得眼球要凸鼓成爆米花,装满了。变化,起码规整洁净升了档次。屹然的老物还不见老,反到是翻故如新。附助的零零碎碎,中直线上笋立,贩卖特色小吃的亭屋,也在尖荷才露。我审视了人流,结伴,或独行;男女,或老少,用织锦来状,有些玄乎,而用绵连不辍,还是恰如其份的。光照充足,洒在背脊上,有些微热。从东南斜倾过来,我们就衬着楼壁的阴面,讨巧前行。这是省些气力的妙招。
联营大厦,灰色的外立面,巍峨,气魄也是独有的。我老舅,在体制化的年代,是里面的售货员。照片里的他,瘦削笔直,篷松的鬈发,朝气篷勃。更密实的,比肩连栋的品牌衣鞋店。几乎一致,门口有亭亭的女郎,穿着耦色蓝色紫色,裁剪合度的制服,迎徕行客。走过几个门首,发现,微笑少的可怜,充其量,看人的眼神过来,轻启唇口,欢迎光临!温度,是照今天的日光短一截儿的。自然给予的,好孬不论,总是无私的。人不一样,重量往往是要钱来称斤度两的。
开始,蒙在鼓里,也许,新向我提过,听三不听四,我改不掉的毛病。其时,一直是循着那条线走的,那条线画在新的手机里。按图索骥,大概率,新用的是高德。本来,我也用高德,可就在有一天,我讶异地发现,高德在我手机上凭空消失了。我鼓捣,在设置里几进几出,又细酌了很久,没弄明白。人为,还是系统?那时,还发生了黎巴嫩传呼机爆炸事件。说是摩萨德的勾当,远程操控。掂量着我的国产手机,嘴角儿抹过一丝自恰的笑,解释没嘛用,这是基因。索性,用了百度。生疏的百度,还没真正地派上用场。
新擎着手机,像握着一块指南针,虔诚的劲头毋须讳言。后来,我感觉,转向的根由,是新在导航时调成了静音。路盲,拔高的自信,我的忽略,叠加在了一起。我们踅进一条横街,新说在前面,两三百米就会到了。我这才彻底醒转过来,岳丈是奔着目标来的。网红打卡地,新宠。岳丈这个年岁,追赶时髦,惟恐人后,老夫聊发少年狂。有些意思,这意思在我心里发酵,合我的胃口。投进河里的饵,不管是尖锹翻出的蚯蚓,还是开水攉揉的面团。鲤子、鲫瓜儿、白鲢和胖头儿,咬钩,成了理所当然。
往前的往前,已经是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聒躁的引擎声起伏。显然,是歧途。踌躇一下,便取了折中的一条窄街,往回兜。小街静谧,人车鲜见。只是跟主街隔了一列建筑,便好似不入纤尘。步过百米,临街有一爿酒馆,平房,窗子明亮,外面叠摞着造型各异的酒瓶。瞅这神韵,八成是纯喝酒的馆子。没见进出的饮君,多不长心,把你冷落成潇湘馆的清寡。说说,推开店门,悬铃的锵音,听着都洗心去痞。内里的乾坤,定会是出人意表的精房曲构。特想一见。颦儿是不会有的,袭人、晴雯在的话,也未尝不可,我到更喜欢那个满肚心眼子的红儿。红袖添香,酒就成了美酒,佐酒的小菜也免了。把杯临窗,眼里的颜料涂抹着酥润的小街,美滋滋地冒油。幻泡,让我发了痴心病,怔怔的木鸡一般。跟上啊!烦人,新喊我,要不,这神魂说不准飘游爪哇国去了?
惊喜,来的很是不期然。撞见汗王宫的遗址。四圈围拢起来,像西安兵马俑的地坑,但小的无法比拟。几堵残垣,青灰厚重的砖,不声不语。这是努尔哈赤入主沈阳,最初的居止。老汗王的骨头,当年多硬核,十八副胄甲起家,刀口喋血,打下定鼎江山的家底。如今,却已烂在东城外老远的福陵里。到头来,苍海桑田饶过谁,不及这几块砖,混成了不朽。
瞻观时,横斜里来了位中年妇女,跟我们搭话,想挑起对掌故的回味。口音,近似江浙一带普通话的异变。明白了,冲锋衣,跑步鞋,跨省而来的游客。大好是来自桂子杏花梅雨的江南,这吴侬软语的女子,说不准,还住在乌衣巷里,慕着王导谢安的遗风哩。幸许一个背身,李清照质衣沽书就映在其上。南人的风雅,是流在血管里的。我们没有回应,只是和祥的一顾。因为,我们的观览已经行进到尾声。潜在心底的觅寻,又袅袅地活泛起来。
新,依然担当引路人。勇气可嘉,胆量也是杠杠的。反正,我是没投过支持票的。打新的脸上,没发觉一丝怯态。出了四平街,回到老路,在剖分为二的中街路口往南。这样的晃荡,到不乏味。只要想,就有可看可去的市井风物。月窗巷在仿着旧貌复原,只是缺了位平话讲古的长者。突然,新唤了声,说,不对,走错了!我们已走了一箭之地,故宫的角楼和一壁朱墙业已在望。步子就顿住了,看新盯着手机,磨来磨去,喃喃自语,啥呀,是这么指的呀!新的苦恼,我是理解的。然而,只休止在理解。那个定向的“大十面”在哪儿呢?摽这个劲儿,能摆出一百个道理。岳丈也不着急,这样的散漫游逛,大抵,更可心意。对我,如此慢条斯理的闲情逸致,也是不赖的。
岳母体弱,哮喘是不痊的老病。一舍一舍地走,将将吃得消。从楼隙中透洒出的日影,大概齐亭午打斜了。是饭点,岳母拉不下这顿饭,饭后的药是要遵服的。得折返回去,换到路的另侧。过灯时,正好有队外地旅人,导游举着黄色小旗,招呼大家注意安全。绿灯一闪,我们紧着快了步伐,破围。没走几步,我在便利店买了三瓶农夫。发放各手,岳丈问我,你的呢?我是骆驼,我说。路边凸现出几家饭店,李先生,庆丰,四季面条,更少不了全球通的麦当劳。岳母迍着脚,蹭步,眼往馆子里瞄。说,吃不吃饭呢?岳丈没吱声,看样子,是不甘心,不到长城,终是心有戚戚。拗不过,岳母又挺着饥肠,打万象城另半拉中街转回来,仍是无果。不必拖了。我说,先吃饭。
四季面馆,没有挂正式招牌的面馆。宽豁的门楣上,“正常营业,此门进屋。”字贴得很随意。要了四碗大肉面,热面宽汤落肚,诚实的很。食物就是那样神奇,岳丈问岳母,胖子,坐车回家还是继续遛达?岳母答,吃饱喝足,逛荡呗。打尖后,再拾旧路。为牢靠起见,岳丈也认真地查了路线,并叮嘱我在意。我是空气,我早就说了,我的眼睛不够用。头条胡同,是岳母一眼叨见的。呼唤,那不是吗!循声看去,那巷口壁上嵌的字,赶上碗斗大了。都走了两个来回,愣是交袂而过,笑不活了。你看,早知如此,早点吃饭,不就功德圆满了,蜡烛是不点不亮。许多人,鱼贯而入。我说的吗,得往人多的地方凑,准没错。新瞪我,给你能的,诸葛亮摇扇子。
胡同里,却是美食的集市,小吃的天堂。方盘大碗,两边罗列,排满长长的街头巷尾。对了,那个“大十面”,曲径分岔,就在毗巷的另端,我们画了那么多圈儿,原来,远不一千,近只在一砖。这胡同里秘藏的造化,到有了百转回来后的却上眉梢。
网红墙上的红布条条挨挨挤挤的,想找个缝隙插一脚,没门呀!起了八个角的亭子,飞檐翘吻,朱漆点绿。亭央,镇着块八个立面的柱石。八面石,奇也来哉!岳丈舒颜,赞了声。岳母平静,咕哝着说,找了半天,是这个玩意儿。我想说两句,话在嘴边打了个旋儿,又咽了回去。
想想,我们这个团,挺像取经的唐人。岳丈是意志坚定的三藏;待不得饥的八戒是岳母;新乃上窜下跳的行者;我自然打啷儿,老好人的悟净了。
一座城的样子,总该,有一个地界让人渴望。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赵宋的汴梁,在大相国寺;我们这儿,是非中街莫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