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青石巷的尸体
【前情】第二十三章、灵衣兮被被
(一)
穆君兰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他觉得一定是今天自己起的太早的缘故。
小卓从来都起得更早。每天清晨时分,都会看到她疏懒坐在屋脊上,独饮那永远喝不完的冷酒。
“昨天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问我我**问鬼去啊?”
穆君兰摇摇头:“想不到那个教书先生,居然会挡在我姐姐前面。”
小卓一声嗤笑:“你以为他真是个教书先生啊?”
穆君兰一怔:“叔叔和姐姐都是这么说的……可,我觉得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就对喽。”
小卓哂笑着,仰头灌了一口冷酒,只说了这一句话。
(二)
穆君兰也觉得那个“教书先生”有问题。
恰巧那个先生就迎面走来了。在走廊之中狭路相逢。
尹霜尘默默地正欲绕开,却一把被抓住了腕子。
尹霜尘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这个小葱儿一样的男孩子:“穆公子有事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穆君兰紧盯着他,神情凝重道。
尹霜尘注视了他一会儿,漠然道:“我是那个偷书被打的秀才尹小乙。”
“……”
穆君兰的眉头皱了皱,手上掐紧了他的腕子:“你别在我面前装无辜。昨天我就看出来了,你居然能一瞬间挡在姐姐前面,你肯定是会武功的!”
尹霜尘默默看了一眼他掐着自己腕子的手,几乎是平调地说道:“我,不会武功。穆公子你这样要把我的手掐断了,啊,好疼,我的骨头断了。”
“……”
穆君兰看着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嘴角抽了抽。
大哥,碰瓷儿好歹有点演技啊?
正发愣间,耳边忽然响起了严厉的声音:“君兰,不要跟尹先生闹。”
穆君兰抬起头,便看到任叶桐背着手站在回廊前,随口对尹霜尘道:“你来一下。”
穆君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教书先生轻轻摆脱开自己的手,跟着叔叔转眼消失在书房门前。
走廊中只剩下孤零零的小葱,和嗖嗖的小风。
(三)
“你认识秋月白吗?”
任叶桐绕过桌案落座,随手拿了泥壶温酒。
“有过一面之缘。他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尹霜尘蹙眉道:“昨日他来是询问秋庄主之事?”
任叶桐冷笑:“不仅如此,他还怀疑凶手是我。”
尹霜尘一愣:“这是什么话?”
“他说的不无道理,毕竟,秋月清身上的致命伤与我的剑法不谋而合。”任叶桐倒了一杯温酒,缓缓道。
尹霜尘思忖了片刻,却神情骤然一惊。
“前辈,赵王遇刺,凶手留下的剑伤,与我的剑法一样。”
任叶桐举杯的手停了一下。
“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您知道圣手书生萧让吗?他是一个可以模仿任何人字体的人,”尹霜尘沉声道:“那么也许会有这样一个人,能模仿任何人的剑痕。”【注:圣手书生萧让,《水浒传》人物】
“然而最让我奇怪的还不是这件事。”任叶桐冷冷道:“秋月白已多年未回孔雀山庄。那日的情景,他是怎么知道的?”
尹霜尘看了看窗外:“说书的倪家祖孙知道,秋月白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秋月白知道的,远比倪家祖孙多。”任叶桐面色阴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嫣儿那日自己去找过倪姑娘,只问出了一句话: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是个女人。”
尹霜尘失笑道:“女人?好吧,她这句话算是排除了全天下一半的人。”
“倪姑娘说的就是一句废话。可奇怪的是,她说完这句废话之后,居然就失踪了。连同她的爷爷一起。”任叶桐手指轻敲了敲桌案,面现阴霾:“嫣儿说,她下楼不过片刻功夫,倪姑娘就已经消失不见。”
尹霜尘愕然:“有人对她下手……?”
“不排除她自己逃走。只是嫣儿已经离开,她又为何多此一举呢?”任叶桐慢慢续了一杯酒,缓缓道:“我已经派人去寻找他们的下落。”
“也许,她说的不是一句废话……”尹霜尘眉心紧促,手指抠紧了桌角。
他的话音未落,忽听一声门响,身后传来了管家急促的声音:“老爷,找到了!”
任叶桐霍然起身:“如何?”
尹霜尘回过头时,忽然发现管家的嘴唇有些发白。
“老爷……您自己来看吧……”
(四)
青石巷口,肮脏的街道,雪水滴滴答答,扭捏地化作泥水。
泥水中没有血。
倪姑娘的尸体没有头。
尹霜尘只觉得胃中一阵抽搐,汩汩地反着酸水。
他的袍襟本是极干净的,不知何时已沾染了淤泥。
任叶桐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泥水中的尸体,剑眉微蹙。
“人是三天前死的。利刃切腹,断气之后取了头颅。”
尹霜尘思忖道:“嫣姑娘前天清晨去酒馆时见到的那个倪遥,是有人假扮的。”
“尸体独缺头颅,看来是凶手想用来制作人皮面具。”任叶桐沉声道:“难怪嫣儿说倪遥片刻间踪迹全无,因为她遇见的那个‘倪遥’,本就是凶手假扮的。”
他忽然俯下身,用剑柄翻动了一下尸体。
刀口处的血迹已干,许是天寒的缘故,尸体的肌肉已经僵硬,却并没有腐败。
任叶桐玩味一笑:“猜猜这次是谁的刀痕?”
尹霜尘叹了口气,幽幽道:“晚辈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的意思就是你已经猜到了?”任叶桐打趣地看了他一眼。
尹霜尘微低了头,说:“晚辈胡乱揣测一下,应该是嫣姑娘的刀法吧?”
任叶桐看着他,哂笑道:“你小子倒是聪明得很。”
尹霜尘缓缓道:“前辈谬赞了。误入山庄的那天我与嫣姑娘交过手,见姑娘极善短兵格斗,使的是三十二路夺情刀。而这尸体上的伤痕自斜下方而上,刀口不深却直穿内脏。可见凶手的身材不高,刀法不吃力但极为精准。如此而言——”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很容易让人怀疑,凶手是个善用短兵的小女孩。”
“孔雀庄主遇害,身上的伤痕与我的剑法吻合。说书的倪家祖孙抖出了这件案子,我的女儿暗地里去找倪家姑娘,于是倪家姑娘恰好就死了,尸体上留下了我女儿的刀痕。”任叶桐缓缓起身,唇角挂着一丝冷笑:“这一切岂非合理的很?”
尹霜尘的目光微动了动,忽然道:“任前辈声名显赫,凶手模仿您的剑法自然容易得很。只是……姑娘的刀法,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任叶桐瞥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我女儿是很喜欢打架的,不是吗?”
尹霜尘讪讪一笑:“喜欢打架的女孩子并不多见。”
“但我却见过很多。”任叶桐幽幽地说出了一句话,目光中却出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他忽然一撩袍襟,转身迈步绕过尹霜尘,径直向巷口而去。
“走吧。”
尹霜尘微微一颔首,紧随其后。
他有些想回过头去再看一眼倪遥。但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雪水,滴答,滴答,顺着青石墙的缝隙留下,滴在了肮脏的泥淖中,滴在了无头的尸体上。
(五)
任何人看过尸体都不会太好受。任叶桐也不例外。
任叶桐现在正将自己浸泡在热水中,让每一块肌肉都尽量放松。
他的头上流着汗,眉峰紧蹙了许久。
他美丽的妻子正在池水旁,轻轻推揉着他的脖颈。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只有妻子的手才可以让他感觉到心情舒缓。
秦苑夕揉捏着他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你这老骨头什么时候僵成这样了?”
任叶桐苦笑一声:“你的手法好像也不及前几天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才懒得给你按。”秦苑夕狠狠掐了一下他的脊骨。
任叶桐不由得抽了一下,无奈笑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秦苑夕冷哼了一声,歪着头看了看他:“那个说书的丫头找到了?”
“找的了,死的很惨。”任叶桐黯然道。
秦苑夕秀眉微蹙:“死了?”
任叶桐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死了,而且是你女儿杀了她。”
“什么?”秦苑夕一惊,指甲几乎扣进了他的肩膀。
“你轻点……”任叶桐一皱眉,拉开了她的手,沉声说道:“尸体被人砍了头,但致命伤是腹部的刀痕,恰巧和嫣儿的刀法一模一样。”
“又是一模一样……”秦苑夕喃喃道。
“凶手用人头做了人皮面具,而嫣儿那天独自去酒店看到的倪遥,根本就是凶手易容的。”任叶桐慢慢说着,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我现在真是后怕得很,如果那日凶手起了杀心……”
秦苑夕秀睫轻垂,抬起手轻按了按他的太阳穴,悠然道:“放心好了,你女儿命大得很,就算全雁门的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死哦。”
“你这叫什么话……”任叶桐无奈的回头看了看自家夫人:“她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秦苑夕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女儿从一出生就开始在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不是也长这么大了吗?而且……”
她用指骨在任叶桐的肩胛上狠狠按了一下,慢慢道:“整件事情,凶手显然是想嫁祸于你,造出任庄主想要杀人灭口的假象。即使如此,他又何必伤害嫣儿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还是后怕得紧。”任叶桐长叹一声。
“现在敌暗我明,这些人显然下一盘大棋,针锋相对指向的都是你。”秦苑夕向他的肩膀上撩了些水,抬手拢了拢他的头发:“可是你为什么不给秋月白看看……他兄长的那封信呢?”
“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他。”任叶桐沉声道:“连我都不信这封信是秋月清亲笔所写,何况秋月白。如若告诉他这件事,只会让他觉得我急于撇清关系。而且……”他忽然沉吟了片刻,低声道:“这件事关系到灵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苑夕的神情忽然黯淡了下来。
“这个可怜的孩子……还真是大麻烦呢。”
任叶桐叹了口气,问道:“灵儿今年十七岁了吧?”
秦苑夕微微点了点头:“是的,和嫣儿同岁呢……”
任叶桐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中带了些许疲惫:“等到为她择一个名门正派的夫婿,风风光光嫁了,我们欠她的……也该是还清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秦苑夕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问道:“方才你说的……倪遥身上的刀口和嫣儿的刀法一样?”
“我奇怪的就是这点。”任叶桐看了看妻子,蹙眉道:“嫣儿的三十二路夺情刀是你教的,普天之下不会有旁人再会这套刀法。而嫣儿平时甚少与人公开动手,而那个凶手竟连嫣儿出手的体态的模仿的一般无二……除非……”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可怕的神情。
“嫣儿遇到的那四个人……”
任叶桐的瞳孔骤然收缩了起来:“阿月,替我更衣。”
秦苑夕不觉一怔:“你去哪儿?”
“叫秦奕去知府衙门查近七日的入城名单。”任叶桐说话间已披衣起身,顺手将那件貂裘搭在肩上,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