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月20日,北方小年。
天气虽然清冽,但阳光晴好,顾琪明显能感受到来自冬天的善意。
公公终于脱离了危险,心脏搭桥手术很成功,后期恢复的也不错,医生说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顾琪一直没敢把公公生病的事情告诉陈诺,远在千里之外,知道也是徒然。与其跟着一起担忧,倒不如让他安安心心。
但是,顾琪真是后怕啊!想想公公送到医院的那天,她就会忍不住的发抖。那个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在她面前嘴巴张张合合,全是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她迅速将医生的话过滤,消化,然后总结出结论:公公很危险,需要马上手术,直系亲属必须立刻签字。
婆婆听着医生的话,高血压顿时上来,晕倒在病床上。顾琪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衣服都浸透了,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过去,陈诺的电话总是无法接通。顾琪没有人可以商量,只好大半夜叫来自己的爸爸妈妈。爸爸冷静的听了医生的分析,对顾琪说:“琪琪,签字吧!你爸他耗不起。”
顾琪没有办法,哆哆嗦嗦的拿着笔,写了二十多年的名字,她楞是写了十几分钟还是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写字的孩子。
手术的这四个小时,240分钟,是顾琪这一生中最漫长的等待,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她披头散发从走廊这端走到那端,真像一个无家可依的幽灵。她突然后悔签字,如果手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和陈诺交代!可是,不签字又能怎么办?
当公公从手术推出来,主治医生告诉顾琪手术很成功的时候,顾琪的身子一软,瘫在妈妈的怀里,没事了,没事了,终于没事了。
陈诺电话打回来的时候,顾琪正在给陪着婆婆,她拿着电话躲在厕所,听到陈诺的声音传来时,她再没能忍住,声音几度哽咽:“陈诺,我想你了……”
“傻丫头,多大人了还哭……和你说个好消息,我向指导员请假了,不出意外,小年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回家,真好,陈诺要回家过年了。
(二)
有多久,陈诺没有回家过年了?
九年了吧?也许更久。
刚认识陈诺的时候,顾琪二十岁,陈诺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军装,笑起来眉眼弯弯,一下子便着了顾琪的眼。他们谈了六年的恋爱,结婚三年,陈诺过年都没有回来过。
顾琪回到家,望着家里尘埃漫天,微微叹了口气,连续在医院守了一星期,自己的身子早就疲惫不堪。但想想马上要回来的陈诺,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欣喜,她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顾琪笑意盈盈:“加油!顾琪。”
曾经也是在爸妈千宠万爱中长大的娇小姐,曾经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不同了,结了婚,嫁给一个军人,真是一场历练,家里家外都要她一个人操持,三个家庭的重责都落在自己身上,顾琪做梦都觉得沉甸甸的。
陈诺喜欢喝汤,顾琪又特意跑到菜市场,跑了白的萝卜,青的菜,再称上几斤肥瘦相间的肋骨,结婚三年,顾琪一个人吃饭都是将就,唯一拿出手的便是这排骨汤。
正午时分,阳台上撒着细细碎碎的阳光,顾琪沐浴在阳光,不知不觉睡着了。顾琪做了场梦,梦里回到公公住院那晚,手术没有成功,她像疯了一样,拉扯着质问着主治医生,“你为什么没有救活我爸,为什么没有救活我爸?”
被电话吵醒的时候,顾琪脸上还挂着泪,她的目光在屋里流转了几圈,慢慢恢复神智,公公现在好好的在医院里,有自己老爸在守着,原来是梦,幸亏是梦。
拿出手机,是陈诺。
“媳妇,对不起,部队临时有任务,假没批下来……”陈诺在电话那头话说半截,就沉默了。
顾琪觉得嗓子干巴巴的,喃喃自语:“我就盼你回家过个年,怎么就那么难?”
“媳妇,真的对不起……”
顾琪听着陈诺的声音忽远忽近,恍恍惚惚,眼前突然一黑,她一头栽在地上。
(三)
醒来的时候,顾琪已经是躺在床上,妈妈看着她悠悠睁了眼,欣喜的说道:“琪琪,我的傻闺女,你怀孕三个月了,自己竟然都不知道。”
“怀孕了?”顾琪原本灰暗的心又重新生了亮光,她要当妈妈了,陈诺要当爸爸了。
“医生说你太累了,营养也不够,你爸已经接你公公回家了,什么都不用想,琪琪,你放宽心,什么都不用想,一切有爸妈在。”
顾琪鼻子一酸,用被子遮住脸,装作睡着的样子,但是身子又忍不住微微抽泣着。
她想陈诺了,孩子也想爸爸了。可是,她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他却不能守在身边,刚刚认识陈诺时候,他那句“许国再难许卿”,当初只当是玩笑,回味到今日,顾琪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恋爱六年,结婚三年,顾琪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和自己谈了场恋爱,和自己结了一场婚。
在谈恋爱的前几年,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顾琪恋爱了,没有见过她的男朋友接送顾琪,没有见过她的男朋友陪她吃过饭,节日没有见过她的男朋友送过花,生病了,难过了,也没有见过她的男朋友出现过。
顾琪唯一的变化是接电话多了,是的,是接电话而不是打电话。因为打过去电话永远都是彩铃声,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这声音让人听着真让人绝望,后来干脆不打了,就等着陈诺打回来。再后来,顾琪正式升为军嫂,就学会了控制情绪,开心,难过,她都攒着,等陈诺打电话过来时,她再定时定点的难过或开心,向陈诺说着生活中工作中的或喜或怒或哀或乐。
没有结婚前,顾琪是个任性的姑娘。她所有的节假日都会义无反顾地耗在火车上,一趟趟的奔向长沙,这个她又爱又恨的城市,她去了许多次。
结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两家老人都是顾琪的牵绊,能去的次数越来越少。陈诺一年一次的假期,是顾琪最期盼的,短短的一个月假期,顾琪才真真知道什么是光阴似箭,平时觉得难捱的日子,如今怎么就过得那么快?
(四)
顾琪出了医院,走在大街上,处处都是置办年货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走在前面的一家三口,爸爸左右手都拎着年货,时而微笑回望后面的母女俩,年轻的妈妈牵着女儿的手,偶尔低头笑着说什么,真是温馨而刺眼的场景。
“一家不圆,万家圆。”顾琪仿佛看到陈诺站在前面对她如是说。
是千千万万个像陈诺一样的军人甘心情愿的守护,才换来万万千千人的团圆除夕夜,那,为什么,陈诺年年不能享受团圆?为什么我们军人之家就不能过一个安稳的幸福团圆年?
是啊!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团圆夜就该团圆。
顾琪突然生了许多勇气,像年轻时一样无所畏惧,直接挤进春运人群里,像过去一样,站了整整十一个小时才来到长沙。
好巧不巧,踏过千山万水,顾琪到了部队门口,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陈诺穿着天蓝色军装挺拔的站在那里放哨,阳光打在他刚毅的脸上,怎么看都好看。
顾琪摸着小腹轻声说:“宝宝,看看,妈妈的眼光多好,你爸爸是不是很帅?”走到百米之外,顾琪停了下来,远远的望着,轻轻说道:“陈诺,你在哪,我就在哪,我们在哪,哪儿就是家。亲爱的,我把家给你带过来了,今年,我们一家过个团圆年。”
阳光下,那个最帅的哨兵没有动,依然以最标准的军姿站的挺拔。但是,谁也没有看到,有两滴泪,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今年,终于要过团圆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