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之后,晨间的太阳不再如夏日那般猖狂而迅猛地爬上窗台。当我忘乎所以地合上《阿花的岛屿》一书,才发现秋日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温润,和气,没有侵略感。我想,曾经阿花在故乡海滩上见过的日出,也有这样的气质。窗外远处的高架桥已经堵车了,尽管是周六,泉州的人们却似乎逃不开又一个早高峰。滴滴滴此起彼伏的车喇叭,依据唤不回已经钻入阿花岛屿中的我。
跟随阿花的步伐,我们认识了岛屿上那形形色色的小伙伴,那白浪滚滚的大海,那坐等孩童嬉戏的山田,那停落手间的麻雀,那人精一般的大狗黑目……这里的一切偶尔神秘,偶尔紧张,却没有沉重、恐怖,而更多的则是生动、活泼、纯朴。
在阿花的文字里,没有华丽辞藻的铺陈。相反,每一段文字,都有一种“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天真劲儿。或许,在书写的时刻她总是克制的,尽量剥离我们在回首往事时不自觉使用的滤镜,尽量让我们能够自然走进一个青涩而浪漫的童年故事。不得不说,相比于当下孩子们充满各类补习班的童年,阿花的童年只能说是限定版,或者说是绝版。
一边在阿花的童年里游荡,一边也回望着自己。什么又是我的童年?掏过的鸟蛋,抓过的猫头鹰,叠满房间的千纸鹤,春节塞满口袋的糖果,遍地凸起的春笋,层层叠叠金黄的稻田……每一次回望,都能对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有些许新的发现。只是,再往深里想,也不得不承认:除了那些脑海经常闪现的画面,更多的童年光景早已被自己遗忘在成长的缝隙里。而能够被遗忘的,一半因为平淡,一半在自己看来也是不甚重要的。
自从爸爸和奶奶走后,那个承载着我整个童年的山村,变得无甚留恋,回家的次数也变得一年比一年少。偶尔的一两次回归,更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总是蜻蜓点水地驻留片刻。除了二叔仍坚守着祖屋,家族几十口人都已经入城安家,徒留一片萧索。曾经炊烟袅袅热热闹闹的老屋更破了,鲜嫩的草芽正在院墙下疯狂生长,爸爸小时候亲手种下的那棵青松又更壮了,而曾经荡秋千嬉戏的竹林,已经找不到儿时奔跑的路。一年又一年为生活奔波的我和家人们,顺着时代汇入城市生活的洪流,活成了千篇一律的模版样本:住着钢筋水泥,赶着早晚两高峰。
不同于我的遗忘,阿花对于童年,可谓如数家珍。不论对人还是对物,那样细腻的笔触没有发自内心的热爱是表达不出来的。在全书之中,我最喜欢和着迷的,是《紫竹岛之梦》。在此篇之前,阿花的童年叙事里,带着一种人为选择的理想主义色彩。即便是看似不太美好的人与事,如做轮椅的小孩,水寮的姑娘,住猪圈的老奶奶等,阿花都以克制而幽默的表达稀释了人物自身的悲剧色彩或背后的沉重。直到在《紫竹岛之梦》中,阿花让他们再一次登场,这一次,他们在章鱼仙翁的世界里没有被霸凌,不孤单,有人疼有人爱。这就是我最爱《紫竹岛之梦》的原因:人生海海,光明的背面,总有难以逃过的黑暗。跨越寒冷的人,更懂得追求温暖;见过冬日万物凋零,方知万象更新之可贵;领悟过悲伤,喜悦光临之时才更懂得珍惜。人生不只有圆满,而遗憾,让我们内心有所牵挂,活的更加深刻。
宫崎骏的《龙猫》里有这么一句:如果把童年再放映一遍,我们一定会先大笑,然后放声痛哭,最后挂着泪,微笑着睡去。没有一个人的童年只有快乐。烦恼、遗憾、不甘、委屈……这些家伙们出场并不挑年龄。幸而阿花拥有那片浩大的海,和那座美丽的岛。他们像是其生命中的图腾,伴着阿花走过物质匮乏、食不果腹的童年。在往后余生的长长岁月中,撑不住的时候,心里默念一下,相比她就能拥有力量兜住一切。
愿我们,也都能找到并拥有这样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