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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朦胧,几束微弱的光源引导着他慢慢清醒过来。他感觉大脑昏沉,隐隐约约能听到旁边有几个稚嫩的女声在喃喃细语。他没法摆弄自己的肢体,哪怕只是轻微摆动自己的头。他只好让眼睛在多个方向上极力聚焦,好弄清楚自己在哪。
这是一间四面玻璃的房子,他根据眼睛在两侧观察到的玻璃墙面进行推断。他能看到自己手臂上带着输液管,还有几根极细的管子从视线外的地方牵引出来,又通过某种方法吸附在他的胸前。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从视野下方进入,走到视野的右侧。
“你好,BJ秋实先生。我是为你进行这次治疗的韦斯特尔医生,有几个问题要在正式治疗前跟你再确认一下。”这位医生努力地想表现出热情的一面,“您的出生日期是?”
BJ尝试调动自己的声音,却发现自己失语了。
“噢,不好意思”医生在身旁的一个设备上进行了操作,声音又回来了。“动荡纪年元年,6月2号”
“好的,您确定要进行这次治疗吗?”
“是。”
“为什么选择进行治疗呢?”医生笑得更热情了。
这个想法源于一个午餐时间的不寻常际遇。那天和平常一样,在做完两个小时的健身,三个小时的智力题之后,BJ走到自动点餐机器前,先是通过扫描瞳孔确认身份,熟练点击餐牌上的“炸鱼薯条”和“厨师沙拉”,之后站在机器前等待出餐。但机器不像平常一样轻微震动,BJ只好弯下腰来看看出餐口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原来是一小包装的薯片被漏在了出餐口,他把薯片拿了出来,机器就开始正常运作了。
“Hey,不好意思,那是我的薯片,我刚才拿漏了。”
BJ转过头来,是一个留着金色长发,东方人面孔的少女。她身高刚好到BJ肩的位置,身材瘦小,胸牌上写着她的名字:young 卢。BJ把薯片递到她的面前。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不太经常在电视区,是吗?”卢边说边接过去。
“嗯,我更多在智力题区。”
“这么说你还是个富翁咯。”
BJ嘴角微微上扬,没有把话接下去,转过身去看点餐机器人的出餐口。
“听别人说去智力题区的人大多是些怪人,看来你也是。”卢说完之后就转身走开了。
BJ从出餐口拿出盛着餐点的盘子,走到一张没有人的桌子上坐了下来。这时卢又端着盘子坐在他面前的位置上。
“你看起来什么都不懂,你进来这里的时候几岁?”少女打趣道。
BJ抬起头看了眼前的卢一眼,才发现她并不年轻。皱纹已经小范围地爬上了这张小脸上,脸上稀疏分布着雀斑。她手臂上的皮肤干燥粗糙,这是电视区的人共同的特点。
“6岁。”
“怪不得,这么说你还是元年出生的。”
“是。”
“这个难民所里只剩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看来随着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死去,你们只会变得越来越糊涂。”
“什么意思?”
“你六岁之后才进的这里,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卢有意地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
是吗?六岁前的记忆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我不感兴趣。”
“是吗?我们人类对美好的事物总会充满向往。”卢的声音小得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们是人类?这个也是回忆里的句子。它属于已经不复存在的世界,现在自己还是人类吗?不知道,因为这个词早就已经没人说了。
“明天,同样的位置,我拿些东西给你。”卢边说边用手从BJ的左侧大腿摸到右侧大腿,最后在大腿的侧面轻轻捏了一下,站起来端着盘子离开了。
晚上BJ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屏幕上的电视节目来赚点外快。屏幕根据眼睛与天花板的距离自动调节到恰当大小,但BJ的精力丝毫没有放在电视上。他在想着午餐时间所遇到的奇事:一个异性用手抚摸他的大腿。他已经太长时间没和难民所里的另外一个人接触了。
她要我在同样的位置等她?这难道不怕被人发现吗?尽管难民所“号称”给予难民充分的权利,不会在难民所里安装摄像头,也没有正式的条文不允许人们私下交流,但他们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地有条不紊,什么时候该专心工作,什么时候该回房间里休息。而且难民之间总会适当地保持距离。表现弱势才是难民在这个地方得以生存的法则。
这个女人就如从天而降般出现,只是因为她一直呆在电视区,所以BJ才对她没有任何印象?虽然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智力题区,但觉得这不是巧合。
在智力题区做题是赚点数最快的方法,而这些题对他而言并无难度。他还会花一点时间在健身区,倒不是因为他喜欢健身,只是每天健身两小时是一个难民的最低要求,况且健身还有不低的点数回报。
为什么要赚点数?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点数越高就能享受到越珍稀的食物,能为房间制备更先进的家具。在他十五平米房间里,墙壁已经全部改装成了自适应屏幕。他还为自己的墙壁内部嵌入了咖啡机,取暖炉等设备,需要的时候轻敲墙面输入指令即可。当然,即使他没有装上这些奢华的设备,他还是需要努力工作。难民所里一切都需要点数,哪怕是开水,牙膏。还有一种看起来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存够足够多的点数,就可以治疗“电子脑耐受症”,离开难民所。
这些都不关键,他尝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他没有办法停止幻想那个女人的手。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有点过热了,要脱两件衣服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午餐时间到了,他比平常更积极地走去餐厅,多点了一份餐点放在自己的盘子里。但昨天卢坐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长头发的小黑哥,他觉得卢不会冒这个险。半个小时的午餐时间已经过了一大半,卢还没来,显然是因为他的对面坐了一个人。第二天午餐时间,他又是早早地来到,找好了一个周围没有人的位置等着卢的出现。但随着越来越多人走进餐厅,他的周围又稀稀拉拉地坐了四五个人,卢再次没有出现。他有点冷嘲地小声嘟囔:“女人就是茶煲”。
直到午餐的时间过了一半,一个身影从他旁边出现,坐在了他的身边。
卢的盘子只剩下一些食品包装袋,看起来她已经把午饭吃完了。她把一个小东西放在BJ的大腿上,又站起来端着盘子走了。BJ有一些惊讶,但还是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肌肉,好让自己表现出一副平常的神态。他快速把大腿上的小东西夹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大口大口地开始吃盘子里的菜,好像食欲突然袭来。
直到晚上回到住宿区,他才把夹在腰带上的小东西拿下来,是千纸鹤,他小时候也曾经叠过。他感到困惑,千纸鹤上有一股他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不能说香,但有一种极具诱惑的吸引力。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又通过同样的方式收到了青蛙、长颈鹿、兔子,还有几种他不认识的动物。这些折纸的气味让他羞于拿出来摆放,他只好把他藏在墙壁的隔间里。
和前几个午餐时间一样,BJ早早就选好了一张角落的方桌坐下了。但和前几次不同的是,卢也早早地坐到了BJ旁边的位置上,低下头吃自己的菜。BJ想要开口问卢折纸上的气味是什么,但卢的眼神制止住了她。
“这里说话太显眼”卢还是低头吃饭。
“我们在躲避什么?”BJ也盯着自己的盘子,漫不经心地吃着。
“难民所可没有你想象得高贵。”卢带着点不屑的语气。“明天吃饭吃快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午餐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他们能去哪呢。
“明天你就知道了。”卢说罢捏了一下BJ的大腿,站起来端着盘子走了。
BJ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充满变数,但他没法拒绝卢。这个女人可以用自己的魔力像操纵布偶一样操纵她。他以为自己会觉得羞耻,但相反的是和卢“秘密约会“的这几天,BJ做什么都特别有干劲,就像他曾经被蛛网缠绕,现在可以逃出生天。他的智力题做得比以往更快,能用同样的时间赚到他人两倍的点数。他渴望每一个午餐时间的到来,那是他们唯一能够接触的时间。难民所里每个人的时间都是规划好的,而在规划的时间里,只有中午的半个小时是允许难民们进行简单的社交。但也正是这种对社交时间的控制,反过来让难民觉得社交是危险的。
第二天午餐时间一到,BJ就快速走向餐厅。以往BJ觉得午餐时间太长,只能和几个智力题区的同事闲聊打法时间,现在却恨不得把之前在餐厅浪费的时间拿出来用。他吃得太快了,完全来不及充分咀嚼食物,以至于饭吃到一半,肚子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在他专心吃着饭的时候,桌子被轻轻地敲击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穿着男士运动服,留着山羊胡子的瘦削男子。但他只看了他一眼,就已经明白了。他端着盘子站起来,把盘子放进点餐机的回收窗口。他和前面的男子保持着一段距离,跟着男子走进了男士洗澡房。BJ刚关上小间洗澡房的门,卢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将自己的嘴唇贴上BJ的嘴唇。BJ朝思暮想的手爬上了他的脸颊,那股极具诱惑力的气味来自卢的身体。他从长吻中挣脱出来,像个大男孩一样带着爱意看着卢,“你是怎么弄到这身衣服的。”
“就从这间洗澡房里拿的呀。”卢调皮地说到,像一个要求奖励的孩子。
“你就不怕这里有别人?”
“哎呀,你们男的才不愿意花宝贵的午餐时间在洗澡上呢。”说罢,卢又和BJ吻在了一起。
就这样,每隔两到三天,卢就会穿着一副男士的装扮出现在餐厅,BJ心领神会。三十分钟的午餐时间,他们用3分钟吃饭,20分钟做爱,5分钟讲讲悄悄话,最后2分钟若无其事地回到各自工作的地方。在属于他们的时间里,卢身体力行教授BJ,让他从一个男孩一跃成为一个男人。每次亲热结束之后,卢会自说自语地给BJ讲起自己的旧时光。这5分钟的时间拼凑起来,就是BJ所知道关于卢的所有故事。
Young 卢不是卢的真名,这只是卢进入难民所后为了迎合中英文命名的潮流给自己取得名字,她的真名是卢永玉。
难民所成立的那年,她在神经网络拼接手术的其中一个流程中被诊断为“电子脑耐受症”。她父母带着她四处诊断,却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之后随着《电子难民法案》的颁布,带着一半电子脑的卢被强制送入难民所,当时她只有20岁。
最早的难民所只是一个用于监押电子难民的村庄,电子难民被分别安排进入独栋小屋中居住。但随着难民的仇怨心理逐渐加剧,难民们也开始自发地成立小组,轮番对难民所的守卫发起冲击。
冲击造成的破坏比预想的要严重。由于不少难民在被诊断为“电子脑耐受症”前都已经完成了身体机械化,机体速度强度在肉体基础上得到大幅度提升。而军队对机械化的安全性始终抱有疑虑,当时的士兵仍没有进行全面机械化。
因此难民们对把守难民所的军队造成的破坏远超政府的预估,政府在担心情况进一步恶化的情况下,竟通过某种手段让国民公敌“记忆骇客”完成了对难民的镇压。之后通过普罗米修斯集团的协助,部署阿佛洛狄忒系统使得难民的感官衰减。此后普罗米修斯集团还为难民所建立先进的场所,并协助难民所建立一系列制度,彻底根除了难民反抗的可能性。
BJ当然不难听出卢的故事里有许多不符合常理的地方,“记忆骇客”、普罗米修斯集团,阿佛洛狄忒系统这些名字他一个都没有听说过。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卢,但听着卢平静而又有些哀伤的讲述,从身后抱着卢并握着她充满魔力的双手,他不愿意用问题来打断这仅有5分钟的温存。直到他们再一次在这个小空间里贴近相拥,这一次他们没有从亲吻开始,卢用一种坚定甚至于决绝的眼神看着他,双手抚摸着他留着胡渣的粗糙脸颊,“秋实,答应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说罢,卢近乎粗暴地咬上BJ的嘴唇,狂热地在BJ的身上释放自己的能量。BJ从未感受过卢这样的热情,他只能疲于回应,但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卢要离开他了。
当天晚上他心慌得无法入睡,只想直奔明天午餐时间,见到卢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事实上也是如此,第二天中午他早早已经买好餐点坐下,四处张望想要发现卢的身影。卢如愿出现,他松了口气,是自己过虑了。但当他以为卢会在他身边坐下时,卢视若无人地从他身边经过。
“怎么回事?”,BJ的后背像被冷风吹过一样,他抬头望向卢的方向,见卢坐下,像往常一样拿起薯片打开,只是动作僵硬地像牵线木偶。卢的眼色暗沉,像完全燃烧后的木炭灰。
“你们需要我。”
“我们?”
“电子脑一定在某些方面对你们造成了困惑。”
医生嘴角泛起微笑,“聪明,真是聪明。”
我想要离开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卢,因为到现在为止我对她还是一无所知。但真正的原因是自从她在我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一块巨石开始,我再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生活。在餐厅,在工作室里,只要看见一个异性,我就开始浑身颤抖,眼眶发热,我没法把自己的眼睛从她的手上移开,也不能停止幻想再一次闻到那无法拒绝的味道。夜里回到房间,我要用手给自己解决问题,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卢找到了一个拯救难民最有效的方法,繁殖永远是人类最根本的需要,而被长期压制的欲望反抗起来尤其强烈。
“需要对您做出声明,您在接受完治疗后,作为报偿需要为普罗米修斯集团工作三年。当然,薪酬方面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
“随便吧。”
“电子脑耐受症”不能被治愈,否则我们不会被一直关在难民所里。他们只是对被阿佛洛狄忒系统削弱的感觉进行恢复。万千情感像洪水一样涌入我的感官,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感觉被压抑得越久,回涌就越为激烈。
同样回来的还有我六岁以前的记忆:我是那年的中秋节被检测出“电子脑耐受症”。当时“黄河”已经被发明出来,检测结果准确且迅速。爸妈带着我逃亡,但我还是在平安夜被抓住。幸运的是,我们陈家人不过平安夜。
我叫陈秋实,一个月后我将成为普罗米修斯集团“新亚当计划”的第一个实验品,但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写在后面
最开始想写一篇文章,是生活中遇到了一些事,但又不方便直白的说出来,所以想写一个象征意义的故事表现出来。
难民的想法源于上周六中午做的噩梦,梦见一个由一张张床叠起来的建筑围成一个圆,很多人都在床里躺着,稍不注意摔下床就是跌入谷底。我觉得这个梦境应该是借鉴了香港的笼屋和九龙城。
写成一个科幻题材,并在文字中间埋下了很多伏笔,这是因为自己在大脑里构建一个科幻的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只是没有让自己把它写下来。真好趁着这次机会,继续完成这个“幻想”工作。
文章昨天写好了,但读完之后总觉得节奏不对。今晚又花了点时间做了一次大改,节奏还是不对,太快了。这和篇幅有关,如果中间插入一些过渡,整个文本应该会更加自然。也和经验有关,很多地方不知道怎么断一断,好让读的人能喘口气,有些地方该不该分段我都拿捏不清楚。但比起之前更具浪漫色彩的版本,这个版本我是更喜欢的。(尽管改的有点少儿不宜了)
其实在写的过程中,始终无法脱离《攻壳机动队》《黑镜》《三体》对我的影响,所以如果看到似曾相识,你的感觉没错。
到最后也没能把自己想表达的想法表达进去,最后的想法就是想把故事表达清楚,不过好像还是没有做好。小试身手,之后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