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发的黑了起来,雨也越发的急了,两人相对如同雕塑一般,四下静谧无声,但气氛却是异常诡异,李探花明白,既然已经来了,断无后悔之理,双方的试探已经结束了,他明白真正的交锋才要真正开始。
“我真的很高兴状元郎今天能来。”对方的话穿破了黑暗,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探花知道对方的目标绝对不只是自己,也知道对方的这句话真的是真心实意,但他不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只要自己死在这里,对方今夜的目标已经完成了。
他真的不能死,但今夜却不能不死,就算他有天大的自信,也没有任何一点信心今夜能从一位宗师手下逃出生天,而且这位宗师今夜来此虽然包含着其他目的,但目标绝对就是自己。
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惊惧,李探花此刻知道凭一位宗师的手段,他万万不能抗衡,他不怕死,怕的是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今晚他留不下有用的消息,明天大周就该有无数人有异样的心思了,毕竟他的身份太重要了,这不是他过于自负,而是能正确的认识自己的身份地位,明白自己能有多大的影响力。
如果一朝状元,当朝太师的学生这么死在一国的都城,天下人该怀疑洛邑城,甚至是大周三公的力量了,人心这个东西才是最可怕的,也最不可靠的。毕竟这天下,盯着洛邑城又别有用心的人,真的太多了。
且不说这位宗师最后的目的是什么,光这一手釜底抽薪就让大周退无可退,除非大周不想知道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难怪陈家会惨遭灭门不被发现,一位宗师出手当然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究竟是什么样消息才能让一位宗师做出灭人满门的事,又是怎么样的东西才能让一位宗师心动到不顾一切要杀自己。这才是李探花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东西,他仿佛要窥见了一件捅破天的事,可偏偏隔着一层薄膜,捅也捅不破。
况且,他现在仍想不通对方出手的理由,他也不知道是谁给这位宗师开出了怎样的价码。
不过,既然对方出招了,自己无论怎么样都要应下,定定的看着身前的人才慢条斯理的回话:“能赴宗师之约,探花也真的很高兴。”
对方饶有兴趣,不断的在打量着他,仿佛一双眼睛看到他心里去,他收起内心的惊惧,剑将出鞘已经由不得他分心,如果面对一个宗师还要分心,那才是自绝生路。
“难道状元郎以为今夜的雨还会停吗?”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发问,事实却是不用质疑的肯定,像是宣告着李探花的死刑一般。
李探花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但他站在这茫茫夜雨中,眼睛格外的有神,仿佛要刺破这黑夜,一个人一把伞就要撑起整片天地一般。
顿时,雨夜里的压抑都少了几分,然而对方却笑的越来越开心,最后几乎要笑出了声。
李探花虽然看的到对方开心的几乎要大笑的脸,但情绪却丝毫不受影响,默默积蓄力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他现在的处境连只兔子也不如。他今夜来到这里,已经做好出不了巷子的准备,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太轻松,更重要的是,要给活着的人留下些重要的东西。
“终于忍不住了吗?我等状元郎出手已经很久了,都说状元郎人剑双绝,状元郎的人我已经见过了,世间少有,该是一绝,只是不知道状元郎的无中生有剑能不能当得起绝世无双的名头了。”这些话,没有一句不是在捧李探花,但每一句也是站在高处俯视着李探花。
李探花不言不语,虽然话里的意思他听的明白,但圣贤书也不是白读的,当然也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生出怎样的情绪,况且,对方的修为俯视自己,也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对方要杀自己,他真的不介意对方指点自己。
眉头一皱,犹如一把剑斩下,眼睛半眯着显得有些狭长,少了些风情,多了些杀气,静谧的空气里开始不断有嗡嗡的声音,却又被掩盖在茫茫夜雨里,李探花像是被这个世界孤立一般,又像是他自己主动脱离了人世间,状如谪闲,这世界只此一人,一伞,朱红的官服鲜艳的像是要燃烧起来,势要烧穿眼前的重重黑暗。
茫茫的夜雨犹如一幅画卷,画中有仙,李探花就是这不染尘垢的仙,而对方静立雨中,看着李探花不断攀升的气势,巍然不动,一个人仿佛一座山,一座云中深处,不可见其真面目的山,一座连仙也翻不过的山。
巷子里风雨骤停,万千雨丝落不尽的黑夜仿佛要中止一般,从落在瓦檐的雨滴开始,到整条巷子,雨滴都在颤抖,凌厉肃杀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巷子。
李探花的脚下开始出现一圈圈的波纹,随之扩大到整条巷子,整个人化作了一把剑,万千雨丝化作垂天而落的剑气,巷子里地面上的雨水也不再流动,像是酝酿着什么,李探花这一辈子从不曾如此刻这般严肃,毕竟他要付出的是自己的命。
“自圣人不出后,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一剑,仅凭这一剑,状元郎的剑法便是绝世无双,只是当年圣人一剑,天地便落雨无数,这雨都是剑气所化,能让万物复苏,也能让万物凋零,状元郎这剑恐怕还不够。”面对巷子里满是肃杀的剑气,李探花对面这人浑然不惧,脸上含笑,眼前的变化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的话,李探花充耳不闻,并没有兴起回话的打算,伞间的雨帘已经不在,此刻的李探花已经和茫茫的夜雨融在一起,他不是圣人,他的剑自然不如圣人,但是借这天地之势,这一剑的威力也不能小觑。
天地之间,街巷之内,若要放在平时,怕是无数人都想看看李探花的剑究竟是如何的惊艳,但这一刻,他的眼前只有一个人,这个人不是为看他的剑而来的,但他仍然竭尽全力的让这一剑绽放,绽放出他生命里最不曾绽放的光芒,因为今夜过后,他再也拿不起剑了,他也再不用拿起剑了。
这一剑犹如茫茫夜雨里生出的一簇锦绣,又犹如一幅画卷上最美的那一朵花,但却像被什么遮挡,无人可以窥探,李探花能感觉到一束气机将整个巷子封锁,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的到里面,但什么也看不到,这当然是眼前这位宗师的功劳,宗师的威能,常人实在难以比拟。
这人面对这一剑,不慌不忙,慢慢开口说道:“若我只是知命境,你这一剑就已经立于不败,状元郎当真是才华横溢,精采绝艳。”他感受得到李探花这一剑还未完,仍有无穷的变化,所以生出了这样的感慨,这剑气虽然不是锐利无比,四处纵横,却是春风化雨,暗藏杀机,若他不是宗师,他此刻已经成了一具马蜂窝。
这一剑不在于气势,巷子里地面的水已经是垂天而落由雨水化为剑气的载体,雨不停,剑气不休,循环往复,打不破这天地之势,只能等着被茫茫的剑气刺成筛子。
只是这样的剑气还不够,尽管李探花的剑已经足够惊艳,但对付他还差的太远,他身体四周升起的白雾让他的身形若隐若现,落下的剑气到了白雾之中慢慢的被溶解掉,丝毫没有落到他的身上去。
他没有选择打破李探花的剑势,只是还在等,还在等李探花的剑最后的变化,露出这一剑最后的锋芒。
李探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整个人已经全部融入在这片夜雨中,与这夜雨再不分彼此,剑气仍然不断落下,对方不急,他自然也不急,大概对方也明白,只有足够的时间,这一剑才能绽放的足够美。
慢慢李探花的身体像是抽离出这个世界,雨还是雨,但剑气并未消失,一点一滴的雨丝像是织成一个网,网罗出一片天地,天地内一条剑气形成的河流,没有源头,没有尽头。
这位宗师感觉到雨停了,他仿佛已经站在另一个世界之中,一条剑河就此将他与李探花隔开,他在剑河里,李探花在剑河外,他知道,这就是这一剑最后的变化了。
这一剑是圣人剑,是圣人剑最为人知,却又最不为人知的一剑,为人知是因为它的威力奇大,最不为人知的是它的修炼方法已经失传。
它的名字叫盈水剑,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盈水。
“状元郎已经在圣人剑上找到了自己的路,天下人都错了,状元郎不止是天下第一,当年的三皇也就是如此,没有想到状元郎已经在问道的路上,只是可惜人族的英才却要死在我的手上了。”这话传到李探花的耳中,李探花脸色突变,再也无法维持起初的淡定,他不是因为对方要杀他,况且他早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只是他清楚,他这一剑已经勾画出一个世界,尽管这个世界不完整,但对方置身于这个世界中,就算是宗师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的声音传了出来到达自己的耳中。
李探花突然明了,情不自禁的出声:“我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可入道藏,我也没有想到,在我眼前的会是一位大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