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妆
江湖是不会老的,而一些人,老了。
程秋霁不由得感叹岁月流逝,上次江湖这么热闹还是二十年前,那会儿自己风华正茂,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江湖已经是下一辈的天下了。
“娘,我自己去就好了。”程秋霁的女儿赵仙儿在旁边道:“我记住了,第一,找到卖剑人,第二,把人带回来。”
程秋霁笑着问:“还有呢?”
赵仙儿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头上的碎辫晃了晃道:“难道是不要贪玩?”
程秋霁笑着摇了摇头:“是有事才去找妆姨,晚上住在宋伯伯家。”
随后想了想又道:“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赵仙儿嘟着嘴一脸的不乐意,程秋霁看见女儿这样,赶忙安慰:“为娘到时候不打扰你,为娘是去找你妆姨叙叙旧。”
赵仙儿赶紧抱住程秋霁的脖子道:“真的?你可要说话算话!”
这会儿正是阳春三月,百花争艳的季节,柳树已抽芽,几匹马小跑在官道上,后面跟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的正是长风镖局的老板娘程秋霁和女儿赵仙儿。
快到华南城的时候马车停下来,赵仙儿早坐腻了,掀开布帘一看,路边一个小茅屋,茅屋前竖了一个招牌,上面写着“车马小店”。
赵仙儿想要下车,程秋霁一把摁住她:“这不是在伍德港,出门还是小心点儿。”
赵仙儿撅了嘴,伸手抓起身边的宝剑道:“我那十八招就差一招了,我怕什么?连师傅都打不过我。”
程秋霁点着赵仙儿的鼻子道:“你师父那是让着你,就你那花拳绣腿,出去还是少露为妙。”
一会儿只听窗外有人道:“夫人,安全。”
长风镖局常年保镖,每到一处必要让人先探过,确定环境饮食都没问题了才落脚。
赵仙儿早等这句话了,拿着宝剑蹦跳着下车去了,程秋霁从车上拿起一个披风,也下车了。
这“车马小店”仅是个小饭馆,总共也就五六张桌子,这会儿只有两桌坐了人。
一桌是一个带了斗笠的乡下汉子,正趴在墙角的桌子上睡觉,另一桌却坐了一个青年人,穿了白色长衫,模样倒也俊朗,手里正拿个算盘拨来拨去,算盘拨得“啪啪”直响,手速极快,口中念念有词。
陈刚早在靠窗边打扫好了位置,程秋霁自己做下,把手中的披风往赵仙儿身上一披,赵仙儿下意识的扶了下披风,眼睛却在打算盘的年轻人身上,程秋霁轻杵了下女儿,赵仙儿回过神来,脸却红了,掩饰道:“娘,我看那人算盘打得真快!”
程秋霁瞪了她一眼,小声道:“非礼勿视!”
赵仙儿吐了下舌头道:“没事儿,我看他不像坏人。”
这会儿陈刚已让伙计上好了酒菜,坐下了小声道:“出门在外,仙儿还是小心些。”
赵仙儿听陈刚说话,立刻道:“师傅,知道啦!”
这边一群人吃饭便不再言语,快吃完时听那年轻人将算盘往前一推,道:“店家,结账!”
那边小二肩上搭个白毛巾,跑到年轻人身边:“公子,您没点东西啊!”
那年轻人低头一看自己桌子上是空的,笑了一下道:“呀!忘了,我在这坐了这么大会儿,也叨扰店家了,不如这样,这个权当店家的辛苦费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
那小二一看银子吓一跳,忙道:“客官,您别折煞小人了,这银子都够买下我的店面了。”
那年轻人摆摆手,出门去了,小二手里捧着银子一直送到门外,再回来径自去后厨抱了两坛酒出来,一坛放到那睡觉的汉子跟前,一坛放在程秋霁桌上道:“本店最好的女儿红,刚才那公子请的,公子还让我转告一句话,他说他是算盘打得很快的好人。”
赵仙儿一听脸立马就红了。
程秋霁看着赵仙儿笑道:“看吧,你说话都被人听去了,以后说话小心点,当心大舌头嫁不出去。”
赵仙儿赌气道:“娘。。。。。。这人是个坏人,他的酒会不会有毒?咱们扔了吧?”
陈刚也道:“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妙。”
程秋霁却道:“萍水相逢,还不至于,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找个机会还了这人情便是。”
说着让陈刚把酒给众人分了,众人却是极有分寸,几人总共才喝了一小半,其他人都是装装样子,实际却是滴酒未沾,程秋霁不由得暗自点头。
不多时,一行人吃完又上了路,行了大半天,天快黑了,才到华南城东门,程秋霁让停了马车,隔着帘子对陈刚道:你们带仙儿先去。
仙儿下车跟陈刚去了,程秋霁的马车慢慢绕到华南城南门,等天彻底黑了才进城。
一进城又是一番景象,这里没有宵禁,人们也都乐得逍遥,灯火通明,各种买卖吆喝,人流不断,马车且行且停。
马车离了喧闹人群,走到一处僻静巷子,在一个大门前停下来,马夫敲了门,门开了,一个小厮见了马车,让进了门。
这门内是一个花园,花园边上有个走廊,走廊上的灯火延伸到一处阁楼。
这时从暗处走来一个姑娘,带着程秋霁穿过走廊,又走上一段楼梯,到了三楼一处房间,那姑娘点了灯,房间里亮起来。
这房间装饰素雅别致,正对门是张圆桌,有几张圆凳,房间里面还有套门,自然是卧室了,此刻桌子上只摆了一个白色瓷瓶,瓷瓶里插了一枝桃花,程秋霁凑近看了看,一股花香扑鼻而来。
那姑娘又开了窗,一股新鲜空气夹杂着喧闹声扑鼻而来,程秋霁走到窗边想看看楼下大街的景象,探头下去,却发现黑漆漆的什么没有,那姑娘收拾完了便让程秋霁等着,说主母马上就到,说完自己下楼忙去了。
这一等竟是一个时辰。
门被推开时,程秋霁正抬头看房顶上一朵极大的牡丹花,听门响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女子浓妆艳抹,穿了一身翠色的长裙,靠在门上,妖娆无比。
程秋霁见了那女子笑着道:“红妆妹子,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红妆楼掌柜李红妆,红妆楼是华南城最大的一个花月场所。
李红妆坐下来,把腿一翘,拿起瓶子里的桃花闻了闻,嘴里道:“不新鲜了。”说完就要脱衣服。
程秋霁赶紧拦着:“门还开着。”
李红妆笑着道:“我这是在自己家里,要是在那些个臭男人面前,巴不得我脱呢!”说着伸手对门一挥,那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程秋霁细看了下李红妆,见李红妆双腮绯红,定是喝了一些酒的,脸庞看起来却还像二十岁的姑娘,不由的道:“妹子还是那么年轻貌美。”
李红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我哪能跟你比,不过是些胭脂脂粉盖着,其实里面早坏了!”
程秋霁笑着道:“怎么会?妹子名声在外,江湖谁不知红妆楼李红妆的大名。”
李红妆不置可否,张口却是:“你还是为了那个臭男人来的?”
程秋霁道:“我只是想让仙儿锻炼一下。”
“你能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李红妆说完往后一仰,刚好靠在桌子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牡丹花缓缓道:“当年李太仙一人单挑十七个门派,风流倜傥,多少姑娘一见倾心,后来午门一战,力挽狂澜,成为剑王,江湖无不望其项背,再后来迎娶玉山派掌门人黄白萱,达到顶峰,紧接着销声匿迹,再无声息,一代风骚人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江湖被他搅了个天翻地覆,气数耗尽,风平浪静二十年。”
说到这里停了停,闭着眼道:“如今剑王佩剑古浪博沙重现江湖,唉,又要风云再起了。”
李红妆说完,俩人都没声音,房间里一时只有油灯火头跳动,过了一会儿,听外面有个脚步声传来,一个姑娘在那喊:“主母,主母。”
李红妆厉声道:“不是说了不让打扰!”
那姑娘听李红妆声音严厉,过了半晌才道:“范公子说要见您,我跟他说了,可他一定要现在见。”声音到后来竟是越来越小,竟是吓坏了。
一听是范公子,李红妆随即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对程秋霁无奈道:“没办法。”
程秋霁知是有事,便道:“正事要紧。”
李红妆匆匆的走了。
李红妆走后,程秋霁心想在华南城能让李红妆不分时间招待的恐怕只有华南城首富范离了,现在的光景又与前些年大不一样,风平浪静这么多年,各门派都有点划地而居的意思,划地而居就需要争门面,少了银子自是万万不行,因此各门派跟经商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范离是巨贾,生意不光做遍国内,连海外也有航线。
前些日子范离说是要开辟新航线,想拉长风镖局入伙,自己一直没有回复,一是长风镖局在武林虽称不上大门派,但跟经商的走的近了怕被武林耻笑,二来也有点瞧不起商人,商人向来见利忘义。
今晚听说的这位范公子应是范离的儿子了。
程秋霁眼见夜越来越深,想着李红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自己躺下便睡了。
第二章 风波
第二日程秋霁醒来怕李红妆久等,洗漱完毕匆忙出门,下了楼问了浇花的小厮才知李红妆尚未起床。
程秋霁明白过来,想必这里总是闹到很晚才停歇,自己本是怕晚,这下倒是起得早了。
程秋霁在花园里等半天,还不见李红妆起来,心想着不如先出去转转,出门到了昨晚那条偏僻的巷子,走了一段才到大街,大街上人来人往又是另一幅景象。
程秋霁到了街上打听哪里有卖剑的,一问才知,这华南城卖剑的都在打铁铺,可打铁铺有几十家,独自占了一条街,至于零碎顺带卖剑的就更多了。
程秋霁想着反正没事,不如慢慢去找,此刻大街上热闹非凡,各种东西应有尽有,不觉间走到一个路口,却见这条街上有各种变戏法、算命、卖艺的,程秋霁对这种街头把式向来嗤之以鼻,真有功夫慎之又慎,又怎会在街头抛头露面挣些小钱?
才走着却听一声尖叫:“你骗人!”
程秋霁听声音像是小女赵仙儿,心里一紧,顺着声音望去,见前面一群人围成了圈,便往人群中挤去,进了人堆一看,可不正是赵仙儿,这会仙儿正气的脸都红了,对面是个卖瓷器的汉子,细看那汉子身上是不带功夫的,程秋霁稍微放心,可周围的人群中拿剑的就有好几个,有几个太阳穴略有凸起,显然是外门功夫练的不弱,有几个道士装扮的却是飞虎山的打扮,还有几个虽不认识,看气息功夫也不弱,这时后面有个人扯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正是陈刚,她对陈刚道:“看仙儿自己怎么解围。”
这时只听仙儿嚷:“我分明还没碰到,是你自己掉地上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卖瓷器的汉子却拿起碎片往周围边转边解释:“各位啊!你们看这瓷器是刚碎的,她说要看,我好心递给她,她自己拿不住掉地上,我卖瓷器这么久,家里人可等着这瓷器吃饭呢,怎么会自己砸自己饭碗?”
周围有人起哄:“这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没钱的样子,也不怕失了身份。”
仙儿急的快要哭出来:“我长风镖局从来都是光明磊落,要是我碰掉了我绝不赖账,可要不是我碰掉了凭什么我要拿银子!”
程秋霁一听,不由微微皱眉,这场合分明是被恶人盯上了,还是个连功夫都不会的小贩儿,自曝家门能占到什么便宜?
这话一出,一般百姓还好,那些个有功夫的倒有人暗暗点头,程秋霁望见不由得心里又觉得有点宽慰,这么多年来总算没有白费,这长风镖局的名字摆出来还是有人认的。
可那汉子还不依不饶,扯着脖子道:“我管你长风镖局短风镖局,就是官老爷来了也得讲理儿,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那群百姓又开始起哄了,都嚷嚷着这话说的在理儿。
赵仙儿却忽然从人群中拉出一个穿青衫的年轻人道:“你说啊!刚才你也在,不是我弄的!”
程秋霁看去,那人正是宋文,宋文的父亲与赵仙儿的父亲是结拜兄弟。
宋文被突然来拉出来,显得手足无措,他对着仙儿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不说还好,一说赵仙儿把宋文往后一推:“凭什么算了?又不是我弄坏的!”
宋文被推,脸都红了,严厉道:“仙儿,听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来,赵仙儿一把抢过往宋文身上一摔:“谁要你的臭银子!以后别说我认识你!滚吧你!”
周围人乐得看热闹,都笑个不停,程秋霁担心最后不好收场,刚要给陈刚示意,这时一阵厉风飞来,只见一个白色东西奔着那汉子面门而去,那汉子“哎呦”一声往后便倒,躺在地上伸手一摸却是一个手绢,那汉子拿起起手绢一看,只见那手绢上绣了一朵桃花,桃花甚是鲜艳,旁边还有两个娟秀小字:红妆。
周围人回头去看,却见李红妆在一辆马车山掀开帘子道:“明天午时叫你家掌柜自己去领银子,晚到一会儿我打断他的腿!”
那汉子见了手绢已是吃惊,这会儿听李红妆一说像是要哭出来,忙跪在地上:“饶了小的吧!”
仙儿一看是李红妆,也不管那汉子,从人群中挤出来直接钻车里了,那宋文也赶忙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车边想上又不敢,李红妆在车上冲程秋霁招手,宋文这才看见程秋霁也在,忙行了个礼,程秋霁装作没看见,扭头对陈刚道:“你且歇几日,几日后我们一起回去。”说完也上了车。
李红妆在车上又掏出一个手帕,擦了下手,对着车外慢慢道:“连女人也护不住,滚吧!”说完催促马车走了。
程秋霁在车里训仙儿:“长记性了没?”
仙儿嚷着:“娘,真不是我碰掉的,我觉得好看,他就递给我,我手还没碰到,他就掉地上了。”
李红妆在一旁插话道:“我看那宋文也不是什么好孩子,姐姐,你这眼神一直就不好使!”
这话说得却是赵仙儿的父亲赵万里与宋文的父亲是结拜兄弟,赵万里还在的时候颇为交好,两个孩子从小一起玩耍,关系也融洽,程秋霁有意撮合两个孩子。
赵仙儿却没听出这话的意思,反倒问红妆:“妆姨,我娘怎么就眼神一直不好了?”
李红妆哈哈一笑道:“你问你娘啊!”
赵仙儿转身要问,回头一看程秋霁却在瞪她,当下就不敢开口了。
当年李太仙风流倜傥,李红妆却觉得那人不会太有出息,没少劝,后来程秋霁经黄白萱一事心灰意冷,父亲重病又最终离世,多少都和李太仙有一定的关系,后来程秋霁要嫁给当时还是长风镖局的少当家赵万里,李红妆也是持反对意见。
李红妆不再说话,在车里闭眼养神,马车慢慢的走,到了一处停下,程秋霁掀开帘子一看,却是到了打铁的那条街上。
李红妆睁开眼,对赵仙儿道:“去转转?”
仙儿看着程秋霁道:“娘,你不是说不插手?”
程秋霁正要寻思怎么答话,李红妆道:“既然来了就看看呗,要是有合适的兵器买上一把也不错。”说完拉着赵仙儿下了车。
程秋霁下了车,只见两遍店铺林立,不止是卖剑的,还有锄头铁犁什么都有,不由得哑然。
程家庄向来以打铁为生,到了程秋霁的父亲程勋这辈,已是江湖中兵器大家,程家庄只打剑,可论打剑程勋却最为讲究,名曰春夏秋冬,春天备柴,夏天起火炼坯,直到秋末了才开始锤炼,冬日必得严寒了才淬火,剑这样打出来自然非比寻常,程勋这一生先后共打了二十三把剑,每件都被称为镇殿之宝,可最著名的也是最后一把就是剑王李太仙的佩剑。
李红妆和程秋霁跟在仙儿后面,周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又是火炉又是煤炭,连地面都有些黑,赵仙儿忽然指着一把刀道:“这个不错。”
程秋霁看那刀,亮是很亮,可刀刃很长,刀背有点薄,淬火也不够,便对赵仙儿道:这刀长三尺,需得力气大的人才好使,而且这刀看着挺亮,可实际淬火少了一分,若真是用起来恐怕就没那么好看了。
李红妆道:“到底是程家庄的人,一看就看懂了。”
李红妆摸着那把刀对程秋霁道:“现如今方知什么是妾有情,郎无意了吧?当年拿命换来的东西,如今就要被卖了。”
这话一出,半天没听到回音,回头一看,程秋霁正对着刀发呆。
李红妆接着道:“李太仙年轻的时候虽然风流倜傥,你们本有情义,却被黄白萱那小贱人略施心计得逞,这也怨不得你,只怨那李太仙有眼无珠。”
程秋霁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赵仙儿瞧什么都新鲜,可程秋霁边看边发呆,李红妆不时打个哈欠,三人各有心事的转了两圈,眼见着已到了中午。
红妆道:“回去吧,没有,我倒是知道还有个卖剑的,咱们去看看?”
三人上了马车,那马车仍不是回红妆楼,却是在一处酒家停下来,这酒家是范离的资产,名叫范月楼,远近驰名。
三人上了楼,掌柜迎出来,李红对着掌柜道:“来了么?”
那掌柜的一脸媚笑,赶忙哈着腰答道:来啦!来啦!
三人上了楼,被领进一个包房,包房墙角已经缩了一个带着斗笠的人,待那人摘下斗笠,看起来却是个庄稼汉子,面容黝黑。
李红妆往那一坐,看着手上的鲜红指甲,也不说话,程秋霁满腹狐疑,赵仙儿上来却坐不住,一会儿跑没影了。
第三章 故人
不一会儿,店铺伙计上齐了菜,李红妆这才把目光从手上解放出来,盯着那汉子道:“李太仙,你等我开口?”
此言一出,程秋霁大惊!这人竟是李太仙!
那被称作李太仙的汉子低声下气的道:“这也不算是第一次见了,昨天他们在城门口边上的小饭馆吃饭来着。”
李太仙一开口,程秋霁又吃了一惊,原来那小酒馆里带斗笠的乡下人便是李太仙,只是他当时趴着睡觉,没有注意,记忆里的李太仙说话也不是这般低声下气,当年的豪气冲天竟是一点也不见了,一时愣在那不知道怎么答话才好。
李红妆讪笑了一下,对程秋霁道:“这男人啊,不比女人,女人每日风吹日晒过了二十年谁还能认得出来?更何况这男人又不涂胭脂脂粉,要是每日跟庄稼打交道,你还想变成什么样?”
程秋霁听了这话,把记忆里的影子和眼前的汉子比对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对上了,当年俊朗的面容现在变成了微胖,身材也是粗壮了不少,眼睛里的神采也变成了浑浊,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无忧无虑,而是像是有什么心事,看到这里,程秋霁眼睛一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了下来。
李太仙看程秋霁哭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手伸出来又硬生生的收回去了,最后看着李红妆。
李红妆先是白了李太仙一眼,接着握住程秋霁的手道:“过去的事都算啦!你身为人母,肩上又扛着一个镖局,抗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说完盯着李太仙将话题一转:“程老英雄为了那把剑耗尽了心力,赵万里办事的时候也没见你出现,要不是为了姐姐,我才懒得理你。”
那李太仙赶紧在旁边附和道:“是的,是的,是我不对,你别哭了。”
程秋霁心里想过千百次日后相见,却没想着真见了面时却是这般情形,觉得年轻时自己爱慕的李太仙风度翩翩,现在见了居然连面也不识得,心里又想起当年逼着有病在身的父亲筹剑,害父亲早逝,自己因李太仙迎娶黄白萱而心碎,嫁给赵万里,一时觉得人生如梦,年轻时坚持的东西让自己撑了这么久,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
程秋霁擦了眼泪,红着眼睛问:“你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李太仙见程秋霁不哭了,自己又坐下道:“我娶了黄白萱,黄白萱想过安稳日子,我们就去了西北,接着小女出生,却是有先天残疾的,黄白萱和我到处求医,那病却非同一般,黄白萱在小女一岁时撒手西去,我带着小女寻遍大江南北,一直医不好,最近听说海外跟咱们医术不一样,倒是有可能的,只是需要一大笔银子,这些年求医开销很大,好在西北地广人稀,我有几十亩地,倒也勉强维持,可去海外就远不足了。”
李红妆接口道:“所以你就卖剑?”
李太仙小声道:“这剑我也是极为看中的,毕竟是秋霁送的,可。。。。。。”
李太仙话还没说完,李红妆一拍桌子站起来厉声道:“李太仙!当年这剑是我姐姐拿父亲的性命给你换来的,剑筹好了,你却要跟那个贱人完婚,现在你还好意思拿去换钱!”
李太仙听了这话低下了头道:“我当时心思全在黄白萱身上,确实没想太多,也是后来过了好久才知道这剑的珍贵。。。。。。”
李红妆不待李太仙说完,往前一凑,脸都快碰到李太仙了,李红妆穿衣暴露,李太仙慌忙往后躲了躲。
李红妆盯着李太仙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李太仙这话,往后一撤,接连几个“这、这、这。。。。。。?”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红妆一甩衣服,自己又回到椅子上,指着李太仙对程秋霁道:“姐姐!看吧!这就是你二十年来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男人!嘴里全是假仁假义!落到实处屁都不是!这种人活该有个病闺女!”
李太仙听李红妆这么说蹭一下站起来道:“李红妆,我一再忍让,不是怕了你!要不是那日她伤了黄白萱又怎会有这么多事!”
李红妆不依不饶:“姐姐心底仁善,她伤了黄白萱?笑话!你倒说说看!”
那李太仙听了这话似是也发现自己太鲁莽了,看了下程秋霁,又道出一段往事来。
原来李太仙和黄白萱完婚那日,江湖豪杰正在畅饮,程秋霁闯门而入,质问李太仙背信弃义,李太仙却当着众人的面发誓:“我李太仙这辈子对黄白萱,一生不离不弃,如有违背,五雷轰顶!”
程秋霁见已无可挽回,气急大笑出门而去,黄白宣要追,刚到门口,只听程秋霁的声音:“这算是给你的贺礼吧!”说完一个盒子从远处直奔黄白宣而来,黄白宣措手不及,被这东西打在身上倒飞出去,李太仙想去追,却被黄白萱拉住了,黄白萱却毫不在意,当众打开了盒子,那盒子正是古浪博沙,众人知这古浪博沙是程勋所铸,赞叹不已。
可黄白萱自挨了那一下已觉不适,当时强忍着装作没事儿,事后疗伤一月有余才知自己竟有身孕了。
这倒是李红妆和程秋霁都没想到的,一时三人愣在那,都不说话。
过了良久,程秋霁道:“海外求医需多少钱?”
李太仙道:“海外不比国内,我问过外头回来的人,只说是极远,要两三个月才能到,期间风浪大小又难以预控。”
李红妆道:“问你多少钱,你废话什么!”
李太仙看了李红妆一眼,缓缓道:“银子自是没办法带的,黄金海外倒可通用,约需六千两。”
李红妆和程秋霁一听倒抽了一口气!这钱足以买下这座范月楼了!
李红妆眼睛一转,道:“你那剑也卖不了六千两黄金,倒不如还了姐姐吧,钱的事我们再给你想想办法。”
程秋霁却道:“算了,算了,李太仙有他的难处,我们还是先成全才好。”
李太仙听了这话赶紧站起来道:“实在是对不住,我这次一心求医,家中耕地房产都已变卖,实在是情非得已”
李红妆听了这话装作漫不经心的道:“妾有情,郎无意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程秋霁又哭出来:“都怪我,我若是黄白萱,李太仙做的也没错啊!”
李红妆一听这话道:“你跟那小贱人比什么,她已经死啦!”
还要再说话,却看见门口一暗,程秋霁抬头一看,却是赵仙儿和那日在酒馆打算盘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咦?这么巧,你们都在!”
李红妆站起来道:“范公子,您怎么来了?”
这是程秋霁第一次注视范熙,见范熙着一身白衫,神采飞扬,看起来颇为英俊。
程秋霁道:“昨的酒还没答谢,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年轻人还没说话,赵仙儿在一旁插嘴道:“娘,他叫范熙,我刚才在楼下一瞧,他正在柜台那打算盘,我就给带上来了。”
李太仙站道:“多谢您昨日的酒。”
范熙摆摆手:“我看那店家实诚,又听闻他近日要嫁女儿,便找个借口给他当嫁妆,谁知他还不收,我就让他弄两坛坛酒当是买酒了。”
程秋霁暗暗佩服这范熙不仅心地善良,处事又及为老到。
一行人边吃边聊,不觉已聊了一下午,天色开始黑了。
李太仙站起来要走,程秋霁倒是想跟李太仙单独聊聊,可人多又不好提起,李太仙走的时候却不是从前门出去,而是带了斗笠,遮住了面孔,从窗口翻身上了房顶,消失在夜幕中。
剩余四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程秋霁和赵仙儿仍是坐了李红妆的马车回去,一回住所,李红妆又去忙了。
赵仙儿玩了一天,早累了,躺下便再也不起来,不一会就睡着了,程秋霁想着这一天的光景,如在梦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便坐在桌子边喝茶。
正喝着却听园中有个男人跟小厮说要找自己,便从楼上往下看,那人看见程秋霁出来,在原地作揖道:“在下范离,有事想求教程掌柜。”
程秋霁心里笑道:昨夜是范熙找李红妆,今晚范离便来找自己,不愧是父子俩。
程秋霁白日对范熙印象也不错,随即对范离道:“那便上来坐吧!”
第四章 往事
那范离进了屋,程秋霁觉他定是来说服自己与他合伙的事,心下早有主意,却不主动开口,范离坐下抬头看见了房顶了牡丹花,先是吓一跳,接着不住点头,像是极欣赏这种房顶上画花的举措。
程秋霁见他看了半天牡丹花,却不开口说话,只得先道:“什么事先生只管说。”
叫范离先生,却有个说法,范离是个巨贾,却不喜别人叫他掌柜,因为他早年是个教书先生,所以只喜欢人家叫他先生。
范离又看了一眼房顶的那朵牡丹花,缓缓开口却是:“李太仙二十年前午门一战,你可知道?”
李太仙单挑完十七个门派掌门后,在上元广发英雄帖,召集众人前来论剑比武,来者众多,前后比试了三月有余,最后还是李太仙拔得头筹,程秋霁与李太仙那时已略有情愫,当时只顾让父亲筹剑,待到要去时已听闻李太仙已要和黄白萱完婚了。
程秋霁道:“知道一些的。”
范离看了看程秋霁:“那你可知为何要发英雄帖?”
程秋霁知道群雄聚于上元论剑,却真没想过为何要发英雄帖,只觉是李太仙意气风发,一时兴起罢了。
范离看了看程秋霁,接着道:“其实是李太仙沾染了本不该沾染之事,最后不得不远走他乡。”
程秋霁从来只觉隐退是黄白萱的主意,从范离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另有隐情。不由开口道:“什么不该沾染之事?”
范离摸了摸下巴,喝了口茶道:“二十年前,上元有个小官叫黄启元,为官清廉,甚得百姓拥护,有次庭审强抢民女案时得罪了一名权贵,那权贵只手遮天,随便找个罪名便判了黄启元个秋后问斩,判完却妄图以儆效尤,又从江湖中找了正鬼门和东一教,偏要在那黄启元问斩之前将其半路截杀,这权贵只顾做事明目张胆,却没想着黄启元的女儿正是玉山派掌门人。”
范离说完看了程秋霁一眼,程秋霁已知范离口中的玉山派掌门人便是黄白萱,随即开口道:“这黄启元也真可怜,那权贵却是太狠。”
范离微微一笑接着道:“那玉山派却是一个小门派,那掌门人正是黄白萱,黄白萱得知消息后去找正鬼门和东一教讨要说法,不想根本不是对手,后来黄白萱又去找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四大门派,想讨个公道,那些四大门派却怕那权贵的势力,担心影响本门派的根基,便都以官府事宜为由,不宜插手。”
程秋霁道:“那四大门派竟如此猥琐?”
范离讪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呢?”
范离接着又道:“黄白萱无奈,便去求一个崭露头角又没有任何门派的独行剑客,这剑客一口应允,问斩那日,在午门法场竟击退了正鬼门和东一教两门派高手,救走了黄启元。
程秋霁想,这倒是颇想李太仙当年的作风。
“那权贵恼羞成怒,将劫法场的事情一股推到那剑客身上,上报朝廷,先是封城,只让进不让出,随后到处搜查李太仙的下落,只待朝廷的奏章批下来便就地正法。”
程秋霁问道:“这消息如此之大,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范离笑了一下道:“你自是不知道,你可听说过那四大门派见死不救之事?”
程秋霁心想:四大门派见死不救尚且闻所未闻,想必官家隐藏事情也是很容易了。
范离接着又道:“上元百姓都愿救黄启元和李太仙出城,可李太仙却豪气冲天,自称绝不退缩,每日携着黄启元与黄白萱东躲西藏,非要等皇命下来才走,这一躲就是一个月,李太仙期间数次被阻,几次都险些被杀。”
“啊!”程秋霁叫出声来。
“后来黄启元自觉连累李太仙,便于街头自尽,只为让那权贵放手,好让李太仙逃命。”
“这黄启元也是汉子,可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那权贵知黄启元已丧命后,便以捉拿叛党为由继续寻找李太仙,最后把李太仙围在一个楼上,那楼下便是午门,正是当初要斩首黄启元的法场。这期间黄白萱一直跟随左右,不离不弃。可当时所有人都知道,皇命下来,这李太仙必死无疑。”
“那后来又怎会发英雄帖?”程秋霁问道。
“呵!”那范离站起来,兴奋溢于言表:“接下来就是最精彩的了,当时李太仙无论如何也不逃,后来有个教书先生出了个主意。”
程秋霁看他这会儿说的兴奋,便知那教书先生定是他自己了。
范离道:“教书先生找到黄白萱,让黄白萱转告他,反正早晚都是死,倒不如广邀天下豪杰在此一聚,切磋武艺,也是一桩美事。”
程秋霁道:“这教书先生倒是出了个好主意。”
范离听罢“嘿嘿”一笑。
程秋霁看范离说起此事得意洋洋,突然觉得这华南城首富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范离又道:“当时江湖已有个别人知道李太仙午门一战,佩服不已,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后来的江湖人都以为李太仙广发英雄帖来与他切磋武艺,竟然连缘由都不问了,竟成了一个江湖盛会,李太仙与众人一月有余,确实技高一筹,众人便推顺水推舟让李太仙做了剑王。”
程秋霁这才知道原来其中竟如此曲折,怪不得除了李太仙再无听说过有其他剑王。
“后来,那正鬼门和东一教看群雄如此,竟然怕了,弃了那权贵解全身而退,那权贵无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可先前的人都知道,那权贵若在,便行事谨慎,再也不愿掀起大风大浪。”
这话一出,程秋霁明白过来,昨晚李红妆说李太仙耗尽了江湖气数,想必那权贵若在,江湖人也都尽量不惹事罢了。
范离却又接着道:“当时权贵一退,知情人自是松了一口气,可新的问题却来了。”
“什么问题?”
“群雄总有散的时候,那权贵又怎会让他在中原容身?”
程秋霁听了即刻明白,那权贵只是一时奈何不得他,将来群雄散去的时候,李太仙自是难以活命。
范离看了她一眼道:“又是那个教书先生给黄白萱出了主意,让黄白萱以身相许,再由黄白萱以结发妻子的名义提出退隐江湖,远走他方。”
程秋霁看着范离不说话,心道:原来是你出的馊主意。
范离看了程秋霁一眼,笑了一下道:“李太仙那时已有爱慕之人,初是不允,因那李太仙也自知难以活命,可群雄都劝,黄白萱救父,已是丹心可鉴,况且与李太仙生死相依几月有余,日日耳鬓厮磨,已有爱慕,最后李太仙也不得不从了。”
程秋霁想起黄白萱救父亲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自己却让有病在身的父亲筹剑,一时五味杂陈,也怪不得李太仙在婚礼上发出毒誓,自己当年来去匆匆,又有人可以隐瞒,自己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范离过了一会儿又道:“这计划做的隐秘,除了黄白萱,竟是连李太仙也不知道,不过,那黄白萱走时倒是给那教书先生说了一句话。”
程秋霁问:“什么话?”
范离似是很得意,缓缓开口道:“黄白萱说我聪明绝顶,为人正义,可现如今朝廷昏暗,教书出来的孩子长大了不见得都是好人,倒不如让我去做个教世人的先生。”
程秋霁道:“你有今日成就倒是多亏了黄白萱,也怪不得你不喜欢别人叫你掌柜,却喜欢叫你先生了。”
范离道:“一直不敢忘。”
范离接着又道:“三个月前,李太仙找到我,说是黄白萱生前告诉他,实在没有办法便来找我,我问了才知他要卖一把剑。我当时想要给他钱,可他却是不允,非要将剑赠与我。”
程秋霁想,这倒是符合李太仙的做法,便道:“那你收了便是。”
范离道:“这剑收住容易,守住却会家破人亡。”
程秋霁看着范离,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范离自己不习武,拿了剑自是没用,这卖剑的消息一出便影响如此之大,真放在手里那还了得!
范离看了看桌上的烛火,接着道:“武林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他说是给小女看病,谁家没有儿女?我便动了恻隐之心,散了消息出去。”
程秋霁道:“你在各处皆有商埠,这消息散出去却是不难。”
范离道:“是啊,昔日剑王沦落至此,年轻豪迈犹如秋风扫落叶一去不返,人都会老的,谁也跑不了,可你知道么?现在华南城里大门派就有二十个,小门派不计其数。”
范离又提高了声音道:“你可知那江湖门派如此之众,有一半是为了一瞻剑王风采,另一半是为了什么?”
程秋霁心道:若是见识剑王风采定是会失望了,也未多想回道:“难道还有人不是为了剑王风采和古浪博沙?”
范离摇摇头,缓缓开口道:“报仇。”
这两个字从范离口中说出来声音并不大,可在程秋霁耳里却如雷贯耳!
程秋霁急急的问:“剑王隐退二十年之久,一心求医,又报什么仇?”
范离对着程秋霁笑了一下道:“你知道那些人的秉性的,剑王当年一人单挑十七个门派,无一败绩,成就一段佳话,剑王风光了,可那些败掉的人可不觉得风光,剑王如像往日风采或自立门派还好说,可现在他孤身一人,看起来又颓败不堪,那些人怎会放过他?再说,又怎知那些人不会窥觑剑王之位?”
程秋霁听了范离这么说,不由得佩服道:“细想起来,真是如此。”
范离道:“这事儿也怪我,当时只想着帮他一把,可没想着那群人竟如此不堪,我已听闻,竟有人要将剑王葬于此地!”
“啊!”程秋霁不由得叫出声来,这事情竟已严重到如此地步了?心下不由得暗暗着急,脱口而出道:“那怎么办?”
“程掌柜,习武我是个外行,可我经商多年,从来不刻意压价,拼个你死我活,或争一时之气,那样路只会越走越窄,世间的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们叫合作,就像有人掏钱,你负责运镖,大家各有所需,这点我们是很相近的。”
程秋霁道:“那些人一心想要将剑王葬于此地,可这又不是做生意,怎能讨价还价?”
范离道:“这才说到正题了,我来此有一事相商,却是最终能救李太仙的关键,望程掌柜成全。”
程秋霁听范离说了这么多,对范离印象已是好了很多,开口道:“什么事范先生只管吩咐便是。”
范离道:“不敢说是吩咐,只是想让你送一送剑王,万一他不甘心可就糟了。”
第五章 送别
第二日程秋霁起的比平时更晚一些,又催促仙儿起来,俩人正在屋内梳妆打扮,就听楼下有人在哀求,二人出门一看,却是昨天卖瓷器的汉子,旁边站了一个人,比那汉子年纪更大些,看神情该是李红妆说的老板了。
二人一出门,那两人像是见了救星,不断作揖,赵仙儿早认出那人,指着道:“呀!你还敢来?”
那汉子脸色通红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领罚来了。”
赵仙儿道:“你今日怎么不神气了?”
那汉子喃喃的说不出话来,旁边的老人发话道:“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吧。”说着从怀里掏出银子来。
赵仙儿看见银子,倒也不生气了道:“哎,算了,我们长风镖局讲究行侠仗义,嗯。。。。。。还有仗义疏财,还有。。。。。。还有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你们知道不是我的错就算了,下次我见了可饶不了你。”
那老人面露喜色道:“多谢姑娘开恩!”
赵仙儿从来没这么跟人说过话,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又憋了半天道:“算了!你们走吧!”
那俩人又千恩万谢,转身要走,却听后头一声一个声音软软的道:“你敢出门试试?”
程秋霁回头一看,李红妆过来了,今日李红妆穿了一袭红衣,衣角绣了一朵极大的牡丹花,很是好看。
那两人一看李红妆,直接跪下了。
李红妆看着那个汉子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华南城耍赖!都耍到我头上来了!”这话到后面越说越严厉。
那汉子吓得在地上叩头不止,一口气磕了十几个,磕得头上都快出血了,李红妆才道:“自己掌嘴!”
那汉子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一时院子里“啪啪”的声音响个不停,那汉子手劲也大,没几下便嘴角淌血了,李红妆这才道:“脏了我的院子,滚吧!”
那两人互相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了。
那两人一走,赵仙儿睁大眼睛,咬着嘴唇,想必也是吓坏了。
程秋霁劝道:“这有些过了吧?”
李红妆不看程秋霁,却看着赵仙儿道:“这世上有些人你若不让他怕你,他就会欺负你,懂了么?”
赵仙儿没见过这场面,还在那发愣,嘴里喃喃道:“哦。”
程秋霁听了这话不由想起李太仙来,李太仙年轻的时候谁敢跟他寻仇?若是立了门派自然又是一番风景,不由得对范离更加佩服起来。
这日起的不早,说着已到午时,李红妆又安排去太仙楼,太仙楼前门却是关着,李红妆的马车绕了后门才进。
众人刚坐下从旁厅出来一人,却是李太仙,李太仙在桌前刚坐下,范离随后也进门了,对李太仙道:“刚快马来报,一共五万八千两银子,折成黄金够你去海外的了。”
李太仙忙问:“不是下午才开始赏剑么?”
范离道:“你来的太晚,我让范熙提前开始了,这钱也不是现银,没带钱的我让他们写了包票。”
程秋霁心想范离做事太过诡异,居然连李太仙也瞒着,不过好在是帮李太仙,李太仙知道早了倒有可能坏事。
李太仙在那着急道:“我是剑主,不当面道谢怎么可以!”
程秋霁道:“太仙,你来此是为了银子,有人帮你卖剑,你只管拿了银子走人,又何必露面,倒不如咱们坐下叙叙旧,我倒是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那李太仙程秋霁这么说,眼神先柔和起来,这是近日来程秋霁第一次叫“太仙”二字,显然是原谅自己了。
范离坐下左右张望,又拿起桌子上的酒杯细细揣摩,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开口道:“外头人跟咱们说话不一样,我去海外,他们有个说法叫罗曼蒂克,咱们没有这个词儿,我自己琢磨就叫情比金坚怎么样?”
说着看了众人一圈,众人都看着范离,如在梦里。
范离又道:“罗曼蒂克是外国人的话,意思是俩人在一起,要做些只有俩人才能做的事罢了。”
这话一出,程秋霁低下头红了脸,李太仙也低下头,赵仙儿睁大了眼睛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李红妆却在那捂着嘴笑。
范离道:“看我这嘴,这意思是说夫妻两人感情很好罢了。”
众人都没答话。
范离忽然又道:“李太仙,有句话你可听过?”
李太仙看着范离道:“什么?”
范离道:“鹗立云端原矫矫,鸿飞天外又冥冥。”
这句却是范离的老本行了,众人都不懂。
李太仙想了一下还是不明白,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范离道:“就是有只鸟啊,飞的很高很高,别人都看不见他。”接着又道:“你想过没有,今日来的人有多少是与你有旧仇的?”
程秋霁昨晚与范离谈过,知道有人要至李太仙于死地,心下一紧,只待看李太仙怎么答话。
李太仙皱了皱眉道:“什么旧仇?”
这话一出,范离和程秋霁已知李太仙确实没想过。
范离不看李太仙,却问赵仙儿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不买此剑?”
赵仙儿道:“你买他做什么,你又不会用,净是浪费!”
范离道:“对呀,你都知道我不会用,可万一有人找我来要,可我又不想给,人家不得记仇么?”
赵仙儿道:“那给他便是了,反正也没用。”
范离道:“那是花了钱的啊!要是都跟你一样,我还怎么做华南城首富?我不能为了一时的风光得罪了许多人不是?”
范离说着这话却拿眼去看李太仙。
李太仙愣在那,神情凝重,思索了半天,忽然笑了一下,对范离道:“谢先生指点。”
这话一出,程秋霁也送了一口气,范离摆摆手道:“海外的人不比海内,出去了你就会明白咱们原来还算是礼仪之邦,我的商船在外头可没少受气。”
李太仙道:“如有机会,一定助先生一臂之力才是。”
程秋霁也是明白,随即笑着道:“如先生看的上,长风镖局常年押送货物,那海外的人也是人,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提便是。”
李红妆这时笑着道:“不说了,吃饭,吃饭。”
一群人吃着聊着,甚是尽兴,快吃完了,却见门口一个人进来,正是范熙,范熙拿个盒子,对赵仙儿道:“送你啦!”
范离惊到:“你怎么拿回来了!”
赵仙儿不知何物,拆开盒子,是一把剑,剑鞘看起来朴实无华,伸手抽出剑来,一声龙吟,青光在剑上流动不止,却是上好的宝剑。
赵仙儿拿在手里晃了晃道:“好沉,这剑长三尺,需得力气大的人才好使,而且这剑看着挺亮,可实际淬火少了一分,若真是用起来恐怕就没那么好看了。”
范熙看着赵仙儿道:“真的吗?”
赵仙儿把剑一收,抱在怀里道:“好看不好看,我都喜欢。”
众人都笑起来。
程秋霁问范熙:“你是怎么拿到的?”
范熙从怀里掏出一个器物来,却是很短,前头有个伸出来的铁柄。
赵仙儿随手丢下剑问道:“这是什么?”
范熙微微一笑:“火铳。”
此言一出,除了范离之外,众人皆惊,这火铳倒是听说过,据说威力无比,可发射弹丸,数十米内伤人,比暗器要厉害许多,是武人如何也练不到的境界,可这东西是个稀罕物,传闻至于朝廷几名要员才有。
范离看了一眼火铳道:“一年几百万的香火钱,否则那四大掌门和其他门派会让你当剑王?收起来吧!”
范熙道:那四大掌门还是帮了许多忙的,有几人想与李太仙叙旧,都被给四大掌门给挡回去了。。。。。。
范离不待范熙说完,扭头对李太仙道:“今晚有船去南洋,你走不走?”
李太仙一听站起来道:“走,走!”接着坐下来又道:“可钱还没到手,我。。。。。。没钱。”
范离讪笑了一下:“钱算什么,你跟我提钱?再说那些钱都写了包票的,还怕他们赖账?”
赵仙儿问:“什么是包票?”
范熙在那解释:“既然是卖剑,可一个门派怎么出得起那么多银子?自然是一让他们每人都掏一千两的报名费,然后比武胜出。可那四大门派地位已是稳固,不想有什么剑王打破布局,小门派想拿又拿不住,只好让我这个外人胜出了,这样也对得起我们每年合作那么多次,这包票啊,没银子的就先打借条儿,这借条儿也就是包票。”
大家第一次听说这事还能这么办,又都笑起来。
。。。。。。
是夜,圆月挂在天空,李太仙站在船上,程秋霁和李红妆隔水相送,赵仙儿已依偎在范熙身上,俨然是一对情侣,李太仙对范离道:“大恩不言谢,来世做牛做马相报!”
范离挥挥手,一团东西应手而出,李太仙抓在手里却是一个字条,看罢想了想道:“我懂了。”说完转身进船舱去了。
赵仙儿好奇,问:“上面写的什么?”
众人看着那船远离都不说话。
一阵风吹来,那字条迎风飘舞,只见字条上写着:“鹗立云端原矫矫,鸿飞天外又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