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感谢星星，这个热爱戏剧，把2017的整个暑假都泡在了北京和上海研修“教育戏剧”的纯粹的姑娘，在第一时间获得了2017年秋“杭州当代戏剧节”的消息后，又为我和小鱼挑挑拣拣，最终定下了9月15日——28日的10场戏剧，并顺利套票购买成功。
因为戏剧课程在南明“全人之美”课程体系中的重要作用（一至四年级每学期排演一个童话剧，五年级是莎士比亚戏剧，六年级则是古希腊悲剧），所以我们这些本就爱戏剧的，居杭州后，便开始了我们的戏剧生涯——蜂巢剧场的先锋戏剧，开心麻花的戏剧以及其他来杭巡回演出的经典，只要赶上便不容错过。
与高品质的戏剧直接遭遇，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切磋琢磨。
今天，好戏终于开场了。
第一场是来自荷兰的戏剧《零零零》。
还从来没有这样的观剧体验，看戏前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功课，不知道故事讲什么，导演、演员姓甚名谁，风格如何？但转念一想——就这样完全空杯的心态，来体验一下国外演员的戏剧风格，也挺好的啊！
02
果然，这出戏跟我看过的不一样，它甚至不像在演戏，没有酷炫的灯光，没有特技的音效，甚至，整个一百来人的小剧场，一直就保持着我们刚进来时的灯光，很亮。
舞台上的道具有：两个沙发，两个高脚椅，一盆大盆栽绿植，几摞堆放的书籍，舞台边缘，十几张古典的黑白胶唱片和同样古典的唱机。
一个身穿大衣，头戴礼帽的外国中年男子走上台来，半蹲着拨弄了几下，音乐便响起来了。我对音乐没有研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感觉有淡淡的忧伤开始弥漫，声音不响，比咖啡馆里的音乐背景声还要轻一些，但100多人的小剧场里，仍然清晰可闻。今晚的观众有相当一部分是专业戏剧人士和资深剧迷，全场更加宁静，大家都在期待着即将上演的故事。
演出几乎让我以为是一出哑剧了。两个男演员，一个就是刚才那位着大衣戴礼帽的中年男子，从舞台右边出场，另一个则是一位穿着夹克、头戴线织帽，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从舞台左边出场。
就是路人，两人相对而行，擦肩而过，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但——擦肩过后，两人的身体都略一停滞，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但就像一个水泡，刚冒出便又消逝了，只是这一闪，两人便都到幕后了。
但是，又是一次擦肩而过，但双方都好像注意到了些什么，擦肩后停滞的时间稍长了些，但仍然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
已经get到演员的演技了，真的很厉害，这一段完全没有声音的表演，但是因为两位演员极其强大又细腻的肢体表现力，就为我们描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茫茫人海中，我和你，是不相识的。我们都是孤独的。
可是，一次次地擦肩而过，却总是有什么让心为之一动，于是，一次次地叠加，渐渐地，我的眼中有了你，你的眼中也有了我。我们虽然还没有正式认识，但彼此已经进入到对方的世界里了。
这就是演员厉害的地方，分明动作很平常，就像是街上行走的每一个人，但交互的瞬间，两位演员却都用一次次极其细腻的动作（身形滞了一下、停顿、转身、扭头、伸手欲握又止……）表情（惊讶、若有所思、回眸一瞥、终于对视、又尴尬……）非常精微地表现出了，两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如何认识的过程。
另外，还要说明的是啊，这一段从路人到初识，一共是7次相遇哦！“7”是故事中表达重复的最大的数量单位了，呵呵，的确，两个成年男子的相识，可不像孩童那样自然熟络，也不像女性那样很快就能捕捉到共同的话题，两个雄性的相识，更多是在一次次的带有戒意的相互试探中，完成的。
这算是故事的第一部分了，勉强概括主题的话，就叫“相识”吧，差不多有10分钟左右。
03
这两个男人又会怎样继续发展呢？
已经可以看到的是，因为服饰和行走动作、表情的不同，两个人应该是代表着不同的社会阶层——礼帽大衣估计是中产阶级，或者有较高文化的；夹克线帽可能就是蓝领阶层，文化不高的。
这样两个有明显身份差异的人，会擦出火花来吗？（貌似这个想法有些污。嘿嘿两声，瞪大眼睛接着往下瞧。）
果然，接下来的剧情真有些“污”，我旁边的鱼姑娘甚至闭了一下眼睛，但更小的星星却极兴奋地把身子又往前探去——别啊，咱仨可是就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眼睛前面没有任何遮挡物呢！
唉，也就是这一愣神，就不知道俩人为何要脱衣服，而且很明显的，在脱衣服的时候，那眼神里有貌似不在意但其实挺在意的对对方身材的探视，以及更多的比试，果然是雄性，连脱衣服都要整个强弱高低。
闲话少说，我继续猜故事，既然脱得这么赤条条的（别误会，有底裤滴），只用手捂住了特别之处，（这个倒没什么奇怪的，这是套路，吸引观众的套路），又没见 演员做出洗澡或其他动作来，再加上两个人都捂着扭扭哒哒地坐上了两个高脚椅，然后局促了一会儿，又扭扭哒哒地来到台前，以更加扭扭哒哒的姿势翻起了那几摞书，然后选中一本后，再扭扭哒哒地回到高脚椅上坐好，这下有书看，就不尴尬了。
——哦，原来命运的安排，路上相逢已有朦胧意的两个人，在同一家医院的体检室相遇了。
这是一个有趣的安排。
第一，场地足够小，时间足够多，又足够无聊。无聊了当然要做些什么，交流就有了发生的可能。
第二，因为体检，全身赤裸，而裸裎相对则意味着真正坦诚交流的可能。
但，演员的表演仍然极其克制而细腻。
你想想吧，如此简单的情节，但是两个演员却极其细致地，简直像抽丝剥茧般，一丝丝把两人之间情感的变化，关系的贴近，展现了出来。别的不说，就说一个例子，两个人前面是无交流的，都在各自选书看。文化高的选择了厚本的《医药》，看得真是仔细，他真的是把一本厚厚的，我目测足有三四百页的16开本精装书一页一页给翻完了。而这时也听到了他唧唧咕咕读书的声音。
另一位呢？他的癖好完全不同，他挑的几本都是画册，而且他坐不住，翻一翻后，便看看另一位，但是不去接近，又换一本，最后，就端着这本有两个大大的瞳孔的画册坐了半天，一直等到另一位把《医药》典籍读完。
悄悄说一句，成年人的交流真心累啊！所以这段时间我打了一个小盹。
还好，等我再汇聚起目力看往台上的时候，情节并没有往前推动多少。那么漫长的有故事发生的时间，两人居然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流。哦，不，知识是有用滴！读完《医药》的男演员，终于忍不住现学现卖，把刚读到的知识实践在“检友”上。俩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已经是非常亲密的私人距离了。
这一段故事主题就概括为——走近吧。时间大概在十分钟多一些。
04
接下来的故事就在我们的想象之内了。
结束了体检的两个男人，不知道是谁先提议——喝一杯吧！（呵呵，如果在中国武侠小说中，其实早应该出现这句经典台词了——相逢不如偶遇，今天与X兄相识，真乃人生一大快事，该浮一大白，一醉方休。嚯嚯，忽然好想念金庸大师那些快意恩仇了，尤其面对这两个矫情的西方男。）
果然，面对酒（这里面也有套路，因为演员拎的是“农夫山泉”，而且说的是“干杯！”“走一个！”果然取悦了观众，观众很开心，甚至有掌声。但演员的表演却仍然一如既往地克制与细腻，前面的几杯都是演员不辞辛苦，喝完一杯又到幕后再倒上一杯再拿回来，如此三番，一次都不能少，真是把现代人之间这种虽孤独却又淡漠疏离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中西都是一样滴，套用李白《侠客行》中的名句——“酒酣耳热后，意气素霓生”，两个自持的人都开始放飞心灵，自由飞翔了！
但是你——踩——菜——谁飞得更高！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那个一直表现得更拘谨更有戒备心的夹克线帽男，居然真把自己放飞到了天地之间——
这一段几乎有二十多分钟的表演，几乎是他的独角戏。
他完全癫狂了，在酒的释放下，他完全展现出自己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是粗鲁的，他大叫大嚷，他一次次举杯劝酒，他的身体完全是动的，他的洪荒原力被解封了；
但他的野性中又带有一种无以描述的美，他在台上奔跑、跳舞，他亲吻他所遇到的每一样物品，他赞美他所看到的每一样东西，他不会像礼帽大衣男一样称那是“艺术品”，但他充满激情地大叫——Beautiful！
他冲下舞台，他扑到观众席中，他大睁着双眼，到处都响起他惊喜的赞叹！
Beautiful！
Beautiful！！
Beautiful！！！
而大衣礼帽男呢，他好像完全懂他，他们在一起，一起疯狂。
生命完全地呈现着自己。
里面还有很多值得品评的细节处理——比如酒醉之后躺在那里，配上身后的绿植，就好像是一座孤岛；比如舞台上飘飞的黑色羽毛，那是更多的潜意识的自我，黑暗与光明共同蕴于其中的自我……
05
真的很棒！整场戏的节奏把握得非常好，前面极平静下的点点滴滴的情感的细流，此时一下子汇成了滔滔的黄河水，奔涌天降。
因为美，因为艺术的创造，更因为其实生命的本心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所以，两个男人之间达到了第一次相知的高潮。
全场安静，但很多人内心汹涌。后来演后谈时，大多观众都谈到了这一幕的震撼。
故事进入了尾声，我们都静静等着故事如何结尾，在这样的高潮已经来临之后。
真没想到，导演会是这样的构思。
已经相知的两人，把视线交给了夜空，好美的星星！
大衣礼帽男，开始拿出纸笔画星空。
夹克线帽男饶有兴致地在一旁欣赏，忽然又淘气地坐在了大衣礼帽男前——喏，我也要被画进去！那眼睛，是多么的天真清澈！
依然是这个剧细密踏实的节奏，全体观众，真就一起围观了大衣礼帽男画完全画。
白纸上，点上星星。
夹克男入画，依次出现眼睛、瞳孔、眼睫毛、鼻子、嘴巴、胡子、脸庞、耳朵……
一直到把星空变成了肖像。
而大衣男每一笔仍然画得很细致，很精心，对照着画像左添右增，最后——
最后——
他要非常精细地描画出夜色下，这知交好友脸上的阴影。
但是，他画得是那么用心，一笔一笔走下去，最后，画面却变成了这样——
台下，有观众发出了笑声。如果他们看过马列维奇的绘画作品，就会get到这个创意了。
观众认为画毁了。那么美的星空，那张脸那样纯真幸福的时刻，此刻都没有了，变成了一块黑色。
但是马列维奇却认为，它的空无一物恰恰是它的充实之处；它孕育着丰富的意义。
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感到非常熟悉，因为在儿童读写绘的讲座中，我经常用德国著名童书作家米切尔·恩德的一个童话小故事，向家长讲述儿童读写绘作品的美妙。
故事很简单，一个小姑娘，在一张白纸上画画完，多么丰富神奇的想象力啊，只是些简单的线条，但是她会告诉你这是城堡，城堡里住着公主，公主的卧室里有美丽的娃娃，她和娃娃一起玩有趣的游戏……一张纸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王国。
最后结果呢？
小姑娘画累了，她拿起黑色的画笔，把画面全部涂黑，然后告诉你，天黑了，公主拉下纱帐，睡觉了！
是啊，到这时，谁还能说这只是一张被 涂得黑漆漆的纸？
是的，《零零零》导演的用意也是如此，充满戏剧性的效果——画出了一张黑色方块的画，但却蕴含着深刻的意义，所以夹克男欣喜若狂，立马把墙上的装饰画摘下来，精心地把这幅画挂上去——因为这是真实的他，一个有着丰富意义的他自己。还能有比获得知己更令人开心的事情吗？
直到这里，整场戏才达到了真正的高潮。不同于刚才疯狂的宣泄，宁静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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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尾是，忧伤的音乐再一次响起，两个人又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继续自己的人生之旅。
但正如导演约翰所说（最后的演后谈上，我终于半懂不懂地听到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原来他是荷兰最负盛名的剧团《斑比》主创之一），这个戏，也是他和另一个演员的亲身经历，这次演出，他们是时隔多年之后的再次合作，所以就共同创作了这个戏。
他还说，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力量，习惯了拥有力量，但这次我想让你们体验无力感。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看向生命，目睹它所生成的疯狂能达到何种境地。但我们绝不是悲观的，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有着某种希望和力量，一直渴求着什么……
说的真好。
PS：
演出结束后的演后谈，除了精彩的演员，可爱的大学生翻译，杭州的观众也实在很赞，很年轻的小孩，但几乎都是用流畅的英语直接跟导演交流，让我羡慕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