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44期“空”专题活动。
仲夏,清晨,柏油路上。
瓷砖砌的花坛上坐着两个学生妹,短衣短裙里伸出藕笋般细嫩的胳膊小腿。她们揉着惺忪的双眼,然后呆滞地望着前方,应该是还没从题海里逃出来。天空被昨晚的大雨清洗了一遍,碧蓝清澈。云彩扔进洗衣机里揉搓了一道晾出来,清洁、蓬松、絮软的感觉。空中,不知名的小鸟,时而翔集时而分离,像早起的体育生一样,努力地迎着晨风赛跑。东边升起的太阳离地不到三米,又红又大又圆,像个胖乎乎的大宝贝,伴着我们轻松的步伐一路前行。它憨憨皮皮的笑脸儿一会在这栋楼边偷窥,一会又猛地从那棵大树后扑出来,吓你一大跳后哈哈大笑。
马路斜对面是个公交站台,罩着带洞白背心的老者,一只手搭在路边栏杆上,臂上细细的汗水淌下来,另外一只手叉着腰,他凑过头认真地打量着站牌。那密密麻麻的站名竖列着,湿地公园、工商银行、二中、三小、赵庄、王集、二里坡……远的三十公里,近的不到八百米,这是一个人的生活圈,哦,不,是生命的辐射圈。一个人再跑能跑多远呢,十公里,一百公里,五千公里?终究还是要停下来的,还是要回家的。
路旁的铁轨与马路之间,土地被剖开肚皮,洒上了种子,插上了各式各样的菜秧。这边一畦小韭菜,摇曳着苔米样的小花,那块是整齐列着队的芝麻杆,体型修长,儒雅俊秀,肩膀挨着肩膀,手拉着手,密不透风;在它们旁边的是绿豆秧,别看豆子小,叶盘子一点也不小。估计主人有意将两种植物拧在一起,时刻提醒自己要想开点,看淡些,来到尘世就是体验,啥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情。
靠路边是一蓬深绿色的红薯叶,一茎贴着一茎,新鲜。采一捧洗净晾干,等锅里的菜油爆起小珠珠,沁出香气,连枝带叶倒下去,挑几粒盐晶洒开,拌两下就收锅,捞上来的一盘色香味,是盛夏清凉和怡人的好物件。清蒸红薯加豆浆,肠胃负担最轻松的早餐;细嫩得一掐就断的红薯叶茎,也是餐桌上的“营养冠军”。叶子、茎、果实,红薯全身都是宝。照这样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真不知道你的价值会在哪个阶段里闪光。
这边还有新发现,八九棵棉花亭亭地排在路边。当然,没看到掩映在枝丫间的娇嫩花瓣,你是很难识别出来的。以前常奇怪棉花的花瓣怎能这么好看,比起月季、玫瑰、芙蓉花来,她真是一位金玉满身的主子。不过,这位主人只栽了八九棵,想必一定是喜欢棉“花”,而不是“棉”花吧。
柏油路被一辆破旧三轮车拦住了半边,侧过时瞥见车挡着市政管道的井口,盖已被打开,一根细麻绳溜了下去,一段透明管子伸了上来,井里的小电机嘟嘟嘟叫着,水流便从透明管里欢快地蹿上来。井口边老太太警惕地守着,不远处站着位白背心大爷在扯管子射水。真是聪明,勤劳的老两口因地制宜,就这么轻快地解决了菜地用水问题。
一位白汗衫老师傅走在前面,拎了一杆锄头。他小心地用锄尖尖在地上勾着。猜想可能是狗子粪便,也许在积肥吧。不是,只是一个圆圆的小鹅卵石。前面道路旁边,绿叶乔木下的一圈,薄薄地铺着同样的卵石。原来,他正在物归原主,把贪玩的小卵石送回家。
路旁有一三层小楼房,自建的楼房,搭了个低矮小院子,院子开了个窄窄的侧门,也就七八十公分宽,过人一肩刚好。眼光斜了进去,只见里面房子砖墙与院墙、窗户玻璃还不到两米。说是院子,其实就是个过道;说是过道,偏偏它还建了个像样的院门。院门杵上去两只尖尖的红犄角,在满满的藤蔓缠绕中迷失了自己,若隐若现。藤蔓蹑手蹑脚地从下面一直爬到二楼,裹着一身绿底红花,像民国老照片上的旗袍底色。绽放的红花像一只只小喇叭,在晨曦里吹响的声音,比牵牛花要沉稳厚重许多。这种植物枝叶茂密,花大色艳,红中带黄,土壤里映衬出朱砂色的倔强。比起娇艳可贵的花色更厉害的,是她的名字。它叫凌霄花。超越云霄,不断向上,就在这逼仄的院落里,向天空赤裸裸地袒露出一股一望无遗的野心,或者是叫梦想的东西。
院门前方方正正的红砖规规矩矩地垒了个椭圆,圆中央一棵七八公分粗径的歪脖樟树。树身不知道是恶疾还是什么原因,皮肤剥开,露出白花花的肉身,残留的树皮显得苍老又遒劲,向路人透露出生命的神秘和曲折。歪树附了一架丝瓜蔓。时值仲夏,瓜叶上扎起毛茸茸的细小触角,叶缘一圈焦黄色裙边,想必丝瓜生长期已渐结束,花不多,瓜未见。一位老太太立在瓜蔓前,她身穿一件白底细花的雪纺无袖衫,踩一双透明塑料拖鞋,颤巍巍地踮起脚来,仰着苍白的头,伸出满是皱纹的双手,缓慢地翻开一片一片叶子。她在仔细查看,是在找瓜?还是在找花?枯瘦的双手,凌乱的白发,与垂老的瓜蔓融为一体,分不清你我。
时间老人在这里静止下来,一切都不急,它在耐心地守着老人的翻阅和检查,等着凌霄的开放和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