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曙色洒向莹苑山庄,洒向二十一栋。
独栋三层别墅,银灰色的外墙,尖尖的屋顶,椭圆形的长窗,像座小城堡掩映在高大的广玉兰和香樟的翠色间。
“浩森,老公,要起床了。”晨光斜在帘子,雨音醒来,翻过身,左手左腿轻轻地搭上浩森的仰卧的身体,贴紧裸着上身还在睡梦中的老公的耳边呢呢喃喃,其实时间还早,雨音的轻唤里有娇滴滴的欲望。
浩森没睁眼,下意识地推开她:“别闹了,你知我好晚才回,这些天忙的人发晕。”
“我是在想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会来啊?”雨音问。
浩森怔了一下:“去年体检我俩身体一切正常。至于孩子啥时候来或不来,随缘吧,不急啊。”
雨音急了:“我二十八了,你三十二了,怎能不急,你不是那么喜欢小孩吗,邻居家的你都伸手抱。”
“好了,这又不是买个糖,说有就有的。音音,我还困,你走吧。”浩森催促她离床。
“浩森,五一快到了,那我们出去度个假,放松一下!”雨音奇怪今年老公的工作怎么就那么忙,有那么多公司要贷款?近一个月来,信贷科科长的浩森常常回家晚,有时是下半夜回,有时甚至没回,说经开区某公司招待,聊晚了,住下了。自己可是备孕几月了,准备怀了,他身体又这个状态,算个啥事呀。但浩森去年才升的信贷科科长,干劲十足,干的好,这是副行长的垫脚石。所以,雨音不能做他的绊脚石,只叫他注意方法注意身体。
“正准备告诉你,五一我有事,要出差。你自己找姐妹玩或跟个旅行社出去玩几天吧。雨音听话,啊!你起床去上班,我再睡会。”浩森扯着被子蒙住头侧过身休,背对着雨音。年轻的身体️,一个柔润热烈,一个疲惫不堪,不交集不交融。
雨音抿嘴下床,她的手机响了,接通听了一会说:“对方这么早的高铁?好,你接到图兰朵,已订818,819,我也马上到酒店。你通知小霞做好报价合同,特别是合同附件,花色和种类要分开,骨瓷和炻瓷也要注明,价格往上调一个点,注意交期时间留长些,最新的跨洋运险保费让她咨询我的好姐妹人寿财险的卫卫,她名片在我办公桌上。”
她迅速梳洗完,换了一身淡绿色的套裙,162高度搭上104的体重,是随雨音十年的标配了,都说好女不过百,自己从来没低过一百斤,别人总不相信,可能是身材比例太好。再拢上两侧的发挽了个公主髻,所有的长发利落地披在背后,大波浪闪着光,给稳重的职业装添上几许可人和活泼。梳妆台只有柔肤水,原液,护肤霜,眼霜,唇膏,两分钟搞定,她打开鞋柜,穿了双白色的细中跟。在大门口的衣帽镜前转了一圈,清爽白晰的职场俏佳人,拎包,拿车钥匙,出门。
2
等红绿灯时,雨音发了个语音微信给老公:浩森,你出门时将备用钥匙留在七色兰的花盆下,今天周五吴妈会过来做卫生,我走的急忘了。
雨音在一家陶瓷厂的销售部上班,任国际部经理,她英语法语韩语流利如醴陵话。今天来的客户是公司最大的出口单客户,也是雨音一手争取并培优的最好外单。她喜欢自己的工作,销售极具挑战与竞争,死亡与新生时刻可以被反转,尽管有压力,但压力储蓄的动力更令她对顺着金钱延伸的方向去播种去收获的工作充满了去博奕的快感,她喜欢有趣味地去盈握财富。雨音生得漂亮,像个瓷娃娃,从小在优渥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大学里追她的同学不少,但她知道自己的重心是什么,当然,也没有遇上让自己一见倾心的人。毕业后认识了在银行上班的浩森,原来两人是校友,只是一个进校一个离开。热恋二年,结婚三年,完美。认识雨音的人都羡慕她的生活总是在锦上添花,她清楚,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又好看又好出身的女孩,锦上添花的前提是自己首先得成为锦。
“雨音,你回了!”吴妈在车库门口等她。
雨音很惊讶:“吴妈,你今天还没做完卫生啊?”
“不是,我等你呢,顺便做好了晚饭,快停了车来。”吴妈一脸神秘又欢喜的笑容。她其实是雨音娘家的阿姨,做了二十年了,雨音结婚后,她每周来一次给她做卫生。
“什么事,瞧你高兴的!”雨音搂着吴妈的肩膀。
“你看,我在车库捡到的!你怀孕了?也不告诉我诉你爸妈,这孩子!他们知道该多高兴!”吴妈从口袋掏出一个扁扁的粉红色的纸盒。
药!叶酸!雨音速看:预防胎先天性神精管畸形,妊娠期,哺乳期妇女预防用药。
雨音的心被顷聚的万分狐疑压沉,只觉很痛,比黄了一个单钻痛百倍。“哦,吴妈,不是的,我一同事前天托我买的,浩森的同学不是在医院吗,我让浩森咨询了买的,他上班顺路,这个粗心大意的人,掉在这也不晓得。”她将小纸盒收进自己的车里。
3
月如弯钩,星似流汞。雨音不开灯,幽暗中人才能保持清醒。她心里问了无数遍:浩森,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有,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可能,浩森是爱我的,深爱。他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是:遇见你,我明白了什么叫来人间一趟值得。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个纸盒?近一个月他的晚归和床上表现是因为另外的她,他和她有孩子了?不敢想。如果爱情要变道,难道都离不开第三者插足的老套路?
天长地久和共你白头,好听得紧。现在,只需要一瓶高度酒,去勾兑一种醉卧红尘的麻木滋味。
十二点,浩森摸黑上床,他如往常怕吵醒雨音,其实每次都扰到,有些时候是她本就没睡着。今夜雨音没动静。他闻到了很浓烈酒味,白酒。她能喝酒,但从不会让自己醉。何况,她正在备孕阶段,饮食很注意,怎么会喝酒,他清楚他老婆的自律。出什么事了?他顿感不安。
“雨音,宝宝,你怎么了?你喝醉了?”他俯下身,探她额头抚她脸颊。雨音呼吸均匀,脸色菲红,睫影深深,睡得很沉,很沉,酒味比体香浓,体香比酒味烈,他禁不住在这张美丽又惹人怜爱的脸上印了个轻轻的吻。
早上,雨音睁开眼,大声呼唤老公。系着围裙的浩森奔上楼,雨音一把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哭着说:“老公,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傻老婆,我在楼下做早餐呢!你怎么了,好些?昨晚喝成那样。”浩森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陪客户拗不过,久不喝酒量也小了,一杯就醉。才做梦你要离开我……”雨音说。
“傻,我怎么会离开我的宝宝?快来吃饭,我冲好了牛奶,做好了汤粉。今天周末我加班,你呢?”浩森抱她下床。
雨音坐在餐桌前:“我出门买点东西,坐你的车出去,不想开车,找不到车位。”
市中心下车后,雨音戴上口罩,招手了一个摩托车,塞给他一张纸条:“前面那车的车牌,你跟踪它三天,把车主的行踪拍照,三天后这个点这个地方见,这是一半的摩托车油费。”
三天后。雨音见到了照片。见到了隐在暗处的心里拒绝了千万遍,希望不会出现的不是真相的真相!虽然给自己打过预防针,但此刻她心跳依然急剧加速,泪旋在眼涡。
“你再跟踪她三天。三天后见。”雨音指着照片中的女人。摩托车接过酬金和新任务风驰电掣消失在路口。
五一前一天,雨音得到了抢走浩森的女人的动态。“那个女的叫扣扣,我听到别人这么叫她。”摩托车师傅完成两单任务说的唯一一句话。
浩森啊,难怪,你藏起的出走,将我对你的热爱全拒绝在风尘之外。
这是一场雪崩,无声地压跨一向坚强的雨音。
4
五一早上,浩森说要出差三天,拥吻雨音。
“浩森,你确定?能不去吗?我需要你。”雨音幽幽地问。
“音,宝宝,我要去办一件特别重要的事,顺利就一天,最多也就是三天。”雨音看到他眼里的闪烁和疲乏,他的背影扼杀了她对他心存幻想的最后一线希望。浩森最重要的事,原来无关雨音。
雨音坐在院子的秋千上,清早的安静含在浅浅的晨雾里,像极了这些天梦中飘不散的迷离。凉风,来自山谷,来自心底,她紧了紧鹅黄的丝绸睡衣。那时候,背后会来一双手,或者揽住她的肩,或搂着她的腰,呼着热气的脸埋在她一头柔软长卷发的波浪里……
门前的一排石榴特别显眼,细密的叶丛中开出的花艳丽似血,如擎天小火炬。夏天是它的燃烧季,此季,雨音的心被灼痛。
她吃不下东西,连最爱的糖也失去了往日的甜蜜。还是弹会钢琴吧,名曲,落键的音符今天听起来每一调都是爱情落幕的叹息。
她昏昏沉沉地倒在沙发里。风有花香,身边有爱的人,幸福的常态有多少人拥有?太多的同路人,变成了迷途陌路,太多的诗句,总在苍凉处打开一场虚无。
思绪万千苦海无边,是精神上极度的倦,她竟然睡着了,睡了很久,直到太阳从东窗转到了西窗。
傍晚的云不再成朵,一丝丝一片片,嵌上金边贴在西天,灿烂神秘,形态在逐次变暗的光线里瞬息万千。️雨音如门口的一株广玉兰,洁白的花瓣掉了一地,唯披挂一身孤勇平视远方,像看一座迷宫。她要找出一根线,破了错踪复杂的局。
虽然只是雾里看花,但她明白那是很确切的真实,自己的回音巨大却只能闷在心里,她要从头开始累积过往,构架未来。至于眼下,应该是如何将浩森唤回自己的床上。
浩森,雨音。多么般配的一对,静静压在箱底的红彤彤的结婚证还闪烁着三年前四目相对点亮繁星的光芒。心心相印,多么美好。而此刻她的心,已经碎成了几瓣,每一瓣仍写着浩森。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依然爱着浩森,就像爱合同和钞票,历久也弥坚,一如当初。而浩森何曾不是为她疯狂?他曾许多次捏着她的小脸颊,毫不害嬠地说:我讨厌人间事,恨不得世间只剩和雨音的风月情浓。现在,两人之间却多了毫不相干的一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自己的婚姻,必得来次新生。
如果新生需要死亡,该死亡的应该是叫扣扣的那个小孤狸肚子里的胚胎。雨音真不愿说是孩子,说孩子,太残忍。清醒后的雨音笃定,浩森只能是自己的男人,不合时宜出现的爱及爱的附属品,只该短暂存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