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斧问山(把文章写在大地上之感触四)

我带了把新斧头上山,磨得锃亮,以为能劈开迷雾,看清乡村的里子。谁知一进山,斧头不是被老藤缠住,就是砍在石疙瘩似的树根上,火星子乱蹦,震得手生疼。那亮闪闪的斧刃,在山里倒显得像个生客。几回下来,刃口卷了,也不快了。


堆石成山


从新闻单位出来后,工作时间已有二十二年,我好像一直在山外头打转。写东西,要么是隔着玻璃看稻田,要么是跟着前辈翻看那些厚厚的族谱,了解祖宗的一些事,要么就是对着老房子的破砖烂瓦发呆,觉得里头有光阴的故事。总以为摸到了点门道,就像摸象,摸到鼻子腿,就以为知道整头象啥样了。其实差得远。地里泥里滚爬的人,他们咋想咋活,我压根没挨着边。

我想重新进去看看。不是拿着现成的题目让老乡画勾打叉,是想笨点,实在点,听听他们到底想要啥,不想要啥。网上的声音太吵,把乡下剪成一块块标签,像河塘水面漂的油花,看着亮,不顶用。

进了山坳。有回,坐在个树墩子上歇脚,跟个砍柴的老汉闲聊。顺嘴提了句网上正吵吵的“农村事”。老汉那张风吹日晒的脸没啥表情,他慢悠悠卷着烟叶子,叶子窸窸窣窣响。“那些个动静啊,”他吸了口烟,烟跟着山气飘走了,“听着响,跟山那头的闷雷似的。可咱山里的树,该咋长还咋长。日子嘛,得一斧子一斧子,从这石头缝里劈出来。” 这话平平淡淡,却像块石头,“咚”一声砸我心里。

老汉站起来,掂了掂我那把砍钝了的斧头。他没使大力气抡圆了劈,走到一棵乱枝子很多的杂树跟前。他半蹲着,斧头没直上直下砍,是斜着顺着树皮的纹路,“噌”一下稳稳地楔了进去,手腕一拧,借着斧头的沉劲儿,“咔吧”,一根硬邦邦的枝子就断了。看着不费劲,透着股摸透了的老道。“砍树啊,”他摸着那被汗浸透了的斧头把,“光快不行。得顺着它的筋络下家伙,卡住它的缝。劲儿大了,斧子崩;劲儿飘了,白搭。得懂它,顺着它的脾气来。”

老人的故事能说破天


我蹲下来,看那树桩子上的新茬口。斧头印子很深,白生生的木头茬子露着,树汁子混着土腥味,一点点往外冒,黏糊糊的。手指头沾了点,甩都甩不干净,沉甸甸地腻在指头上。山风一阵阵刮过林子,呜呜响,远处有牛“哞——”地叫了一声。日头光从树叶子缝里漏下来,照在老汉那双树皮一样粗糙的手上,也照在砍下来的树枝上。

手里这把卷了刃的钝斧头,木把子上好像还留着老汉手心的汗。心里头那点想靠锋利斧头劈开一切的念头,忽然就淡了。原来要看清这座山,不是靠斧头快,是得像老汉那样,笨点,贴着它,顺着它的纹路,一下一下地凿。斧头钝了,眼睛倒像磨亮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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