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个子，但略显佝偻，鹅蛋脸庞，慈眉善目，笑起来会露出一口掉光了牙的牙床，而且后脑勺盘了个鸭蛋大的发髻的头，会向后仰去……

      多少次思念的屏幕上出现的就是奶奶大笑时的这个样子。虽经过33年岁月的沉淀，但这个形象如烙印，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遗憾的是33年里奶奶从没有来过我的梦乡，可每年特殊的日子里，奶奶从没缺席我的思念。

      今年的10月1日也是如此，朋友圈里发了一段话，以此寄托对奶奶的哀思。发完意犹未尽，对奶奶的点滴记忆以碎片方式从脑海深处走来……

                  一 

      奶奶的一生应是不幸的，她的不幸是那个时代好多不幸者的缩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未谋面的两个人结婚了，即所谓的先结婚后恋爱，如不爱就凑合过一辈子。奶奶曾对我说过，她就是被媒人骗到我家的。媒人对她父母说我家有几十亩地等等，于是她父母把奶奶嫁给了爷爷。谁知道来后才晓得我家穷的叮当响，深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影响的奶奶，只有认了这枷锁式婚姻的命。上个世纪50年代前的婚姻都是这样的，大多女人都如风筝一般，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奶奶的不幸不止于此。记忆里奶奶常年多病，气管炎、肺结核、胃病。尤其一到冬天，气管炎、肺结核更严重，有时整宿整宿咳嗽、哮喘，喘的上不来气。大冷的天，夜里躺着不行，只好披上衣服坐在被窝里，不知咳喘多久才能安稳睡去。睡在另一头的我常被奶奶的咳喘声吵醒。为了平喘止咳，父亲从洛阳回来时总给奶奶捎些许橘饼、冰糖，等奶奶咳喘的厉害时，含一块儿在嘴里，权且可以润润喉咙，减轻些病痛。每次总忘不了蹬瞪床那头的我，看我醒没有，醒了时就给我也递一块儿。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这些可都是稀罕物，馋嘴的我总是不推脱，给了就吃。现在想来，那时真是太不知道心疼奶奶了，也没想着留给奶奶，多解一次咳痛，真是太不懂事儿了。

      我不清楚奶奶的病究竟是怎么得的，但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是爷爷。因为经常生气的人就容易生病，而爷爷就是那个经常让奶奶生气的人。

      从我记事起，爷爷奶奶间的战争就从没停止过。奶奶耳朵背，尽管听不太清楚，但他俩吵架时，爷爷睁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厉声骂奶奶的样子，我见得太多了。爷爷每次怒冲冲骂完出去后，奶奶总问我:"我看他张着嘴，是在那儿骂我呢吧。"所以我想奶奶肯定次次生气。

      而更让奶奶生气的是妯娌之间也开战，而爷爷总帮着人家和奶奶吵，从不为奶奶做主撑腰，即便奶奶让人家打，而且是跑到奶奶的屋里来打。我就记着那么一次，另一个奶奶跑到奶奶屋里吵，好像也打，而我那时矒懂记事吧，吓得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现在想想也还后悔，居然眼睁睁看着奶奶受欺负而无动于衷！于是这样的日子让奶奶觉得在我家孤独无助、孤苦无依，所以气上加气，日积月累，积气成疾，病也就来了，也就多了。

      记得我曾经问奶奶: "爷爷那么对你，你不会早些和他离婚？"奶奶笑得头又拗过去:"傻孙女，解放后也叫离婚，可我那时舍不得你爹和你伯伯蛮。″因此我说奶奶是很不幸的:被骗的枷锁式婚姻，被践踏的个人尊严，被丈夫无视的存在，甚至蹂躏。

      在不幸婚姻的苦水里浸泡了一辈子的奶奶，至死都不愿原谅爷爷。因为70多岁的爷爷或许意识到了自己几十年对奶奶的冷漠与伤害，深感愧疚与自责吧一一我的想法一一于是端着碗吃饭时总想坐在奶奶屋的门槛上，似乎觉得这样他心里踏实些，可聊表一些歉意一一也是我的认为一一但每次都被奶奶呵斥着离开:"赶紧去别处去，真不敢看见你！！"爷爷只好气呼呼的悻悻离开。

      不幸的何止奶奶一个！我小时候也常常听我另一个奶奶讲她的故事:每每婆婆看她不顺眼时，都会叫"草儿(那个爷爷的名字)，来打。" 那个爷爷果真对奶奶一阵拳打脚踢。听得一群孩子唏嘘着愤愤不平，幼小的心里痛恨着这个祖奶奶，且每次听起都痛恨！

      这是爷爷奶奶辈那个时代的烙印，是那个时代奶奶们的悲哀，也是爷爷们的悲哀！

      唉，老式包办婚姻，包出了婚姻的枷锁，锁住了婚姻中不幸的女人，也锁住了婚姻中不幸的男人，不幸的家庭！不幸的人生！

                    二

      我从小就跟奶奶睡，直到出村上初中。还记得小学时看到了喜欢的头绳，老想买，不敢问妈妈要钱，因为妈妈不会给我买这些奢侈品，但又心心念念着，于是就骗奶奶说买本买笔一一这种话骗妈妈，肯定三言两语就被戳穿，还得挨顿揍一一尽管奶奶总说着"用恁费"，但还是给我几分钱买本、笔。(那时的笔和本几分钱就买到了，笔不带橡皮2分钱，带橡皮5分钱。)

      再后来我初中毕业了，享受到了国家教育政策福利:初中就可以考学，而且上学国家还发有生活补助:每月每生31斤饭票、9.8元菜票、5元福利票(可买成菜票)，三年后就能吃皇粮的那种。我考进了洛阳第二师范学校的普师班。

      还记得每次我上学离家，奶奶总是塞给我10元钱，相当于我当时一个月的菜票，是多奢华的巨款啊！回去给奶奶捎1元钱一大包4个的面包，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当时我就想，等我毕业工作了，挣了钱，给奶奶买更好吃的，好好孝敬孝敬奶奶。但没等我毕业，1989年冬天的一个上午，我正在上课，堂姐红着眼出现在教室门口，我赶紧和老师打了个报告，跑了出去。堂姐说:"咱奶奶病老重，叔来叫咱回去。"我一听遭雷击一般，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因为我知道"病老重"是病故的另一种说法。于是急匆匆回到教室，忘记了将书放回抽屉里，只记得向好友说带向班主任请假，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哭着跑出了教室，忘了向正在上课的老师请假。

      我们到家时，看到门外已站了几个帮忙的人，大门口堂弟头上裹着长长的白色孝带，等着我们。看到这情形，又一次忍不住，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下，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奶奶，奶奶呀"！堂姐是边哭边跑进的屋，我是半蹲着，不知被谁搀扶着进的屋。自此，我和奶奶再无见面之日了。

      每每想起很是后悔，后悔那个元旦放假为什么不回家，而且是三年中唯一一次元旦没有回家！并且是唯一一次三个多月没回家！是唯一一次和奶奶分别时间最长的！

      "子欲养而亲不待！"奶奶就是要留下这样的遗憾给我，好让我永不忘却了她。

      每次听到"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的歌声，我也总想起与奶奶永别前，三个月余没回家，谁知三个月前的那次小别，竟成了绝别！

      奶奶不仅是亲缘关系上的奶奶，而且还是我的"乳母"。因为我跟她一张床睡到十一二岁，她对我的疼爱已刻在我的骨子里，嵌入我的灵魂深处。

      唯愿天堂的奶奶永无病痛，永无争吵，更无打骂！因为人间你已遍尝千般疾苦，余下的皆是幸福和快乐！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愿人间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