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春季总是下雨,大风胡乱携起密集的雨滴穿梭于行道树之间呼呼作响,伴着周身潮嗒嗒的空气直叫人难受。下午又出奇地放晴了。稚因为刚刚拿到季度奖金心情也特别舒畅,她的心思已经飞到下班后的去处——手机专卖店了。被春雨浇灌过的绿色植物镶着阳光的色泽斑驳地映到窗子里,欢腾的鸟叫让这副静物画悦动了起来。部门经理说今天周五,客户公司团队建设所以大家可以早下班,同事马上跟窗外的鸟儿一起雀跃起来,相约下午班后一起聚餐,稚惯例说:“不了,我还有些事。”类似聚餐啦、郊游啦这种活动总是让稚觉得局促,在那样的环境里时常会觉得手和脚不知道放在哪里好,是低头吃东西还是和大家一起聊天,聊天内容是不是会让大家冷场呢?有时甚至紧张得肠胃不适。稚刚来上班时周末经常会收到这种邀请,而她每次总是推说“下次吧”或者“要赶火车回家,有些事儿”,时间长了也就渐渐被淡忘了,同事们只是礼貌性地问一下。
稚一边走在地铁站里一边研究刚买的新款手机的拍照功能,这算是近期最奢侈的消费了,虽是“街机”,但是办公室人人一部的景象着实让她动心,他们还会兴致勃勃地讨论手机上的新游戏或者新应用。上一部手机修了几次之后只能用来接电话和发短信,实在有些无奈,她应该会给它贴上“稚”的标签然后让它躺在“高鼻梁”旁边的。正在此时,一个砸击地面的声音打断了稚的动作,呆立两秒,循声望去,一只笨重的尼康单反已经安静地躺在地上,镜头滚到离稚不远的墙角边,镜片已经不见了三分之二,有裂纹的机身落在一双亮蓝色高跟鞋旁边,匀称的腿部曲线让稚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你整天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声音却不怎么悦耳,几乎是咆哮地回荡在地铁站里,很快,抑制不住的哭腔随之而来,一双被泪水抹花了的杏眼无力地挂在鹅蛋脸,稚想到的却是电视广告里劣质眼线的示范。
“我们认识到现在……呜……周末有几天是一起过的?就让你陪我吃个饭都说没有时间……整天就知道工作,你这都是什么工作?”说着细高跟一脚猛力地踩向机身,也许本来是想把单反彻底踩坏却不料鞋跟不争气地卡进了装镜头的空洞里,顺势整个人倒在墙角,她并没有打算站起来而是沿着光滑的大幅广告版瘫软地坐下来抽泣,棕色大波浪跟着脑袋一抽一抽地起伏着。
周围的嘈杂声突然变成了窃窃私语,一边指指点点,脚步却都没有放慢,也许是早就见惯了情侣吵架的场景,经过的路人都一个个绕道而行,看上去像这对情侣周围形成了一个走不进去的屏障。稚觉得自己脚尖碰到了一个凸起来的东西,正是镜头的镜盖。她把它捡起来扔进手袋。原本一直戳在高跟鞋旁边的身影像是突然从定格的胶片里抽身出来,走到高跟鞋旁边蹲下来双手抱起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像是要扶她起身的样子。高跟鞋不领情地竭力扭动肩膀,双手推开了男人同时卯足力气喷出一个响亮的“滚”字,怒张的嘴巴上还粘连着泪水和拉成丝的唾液。男人险些没有站稳,双手撑了一下地面,捧起旁边的单反,头也不回地朝滚落的镜头走去。
稚刚刚研究相机功能的手不适时宜地触到了“拍摄”键,发出“咔嚓”的声音。眼见男子已经朝自己走近,稚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预感,好像开水从脸颊浇到了脖子根,随即转身疾步跑开,但是帆布手袋震荡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很难不引起注意。没跑几步便觉肩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收住脚步后她没有马上回头,颤抖的心里默念了三遍“冷静”也不知是“悲剧”后才僵硬地转过身,盯着男人的鞋尖。她觉得如果脸上可以写字,应该全是“尴尬”。
“不好意思……那个……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镜盖?”男人像是压住了之前的怒气温和地说。
稚一听“镜盖”两个字如释重负,“还好不是因为偷拍”,稚心想,稍微有了些底气,抬头微眯了一下眼睛,猛然发现说话的正是“高鼻梁”,这个轮廓因为交通卡的关系给稚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击中稚的鼻腔。
她呆呆地看着“高鼻梁”忘记了眨眼和呼吸,想到那天在地铁里读的小说片段,竟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进到了小说里头。“哦哦,有可能……有可能是不小心拿错了,我帮你看看。”这个回答连稚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谁会没事拿错别人的镜盖,真是个奇怪的人。她像鸵鸟一样把头钻到帆布手袋里翻找,一边自责为什么要捡那个镜盖,真丢人!
“是这个吧,给。”稚食指和拇指捏着镜盖边沿,颤颤地探到“高鼻梁”面前,语气努力保持镇定。
“谢谢,再见。”“高鼻梁”的微笑牵起了一边的嘴角,接过镜盖后转身而去。
原来“高鼻梁“还有好看的双眼皮的长睫毛,走路的样子很挺括呢,稚看了一会儿他远去的轮廓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坐地铁回家的。
稚把刚刚因为过度紧张而觉酸软的双腿靠到地铁的角落里,对着偷拍的照片发呆,那正是“高鼻梁”要扶高跟鞋起身的动作,照片的清晰度高到让稚吃惊,放大后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高鼻梁”的侧脸轮廓,像用刻刀雕刻过一般分明,只有眼睛显得相对柔和些,隐约可见的睫毛无奈地垂下望着高跟鞋,卡其色的休闲西装和牛仔裤勾勒出他健康的身材。稚猜测他的工作一定跟相机有关,那就是摄影师吧?想到高跟鞋那么嫌恶那只单反的样子,竟然觉得有点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