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旅行是为了享受
小部分人，旅行是为了追梦。
个别人，旅行是为了赴一场未知的约定，劫后余生。
01.
强子就是那个个别人。
强子是一个周身散发着自由味道的人，用他的话说，就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最大的梦想，是走遍世界各地，吃遍世界各地，拍遍世界各地。
上大学时，他就是别人口中混学历的人，没有好好上过课，整天吊儿郎当拿个相机到处拍照。
大学几年，他走遍了中国数十个城市，回来把照片扔在床上，能堆成一个小山。他参加校内的摄影比赛，每次都得奖。偶尔接一些写真的小单，攒够钱，就挂着相机，背着发白的军绿色背包，消失了。
很多男同学都羡慕他自由狂野的气质，有自己的爱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很多男同学也都讨厌他，因为总有漂亮女生上赶着贴上去，早上给他送早餐，考试帮他划重点，眼睁睁看着他们出双入对，没过多久，就徒留女孩一个人伤心掉泪，并扬言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从此，他就烙下了一个“渣男”的称号。
可强子从来不在意，他宁愿自己解决生理需求，也不让别人随便碰他的相机。好像那相机，才是他的女人。
2014年，强子毕业，不愿去工作，整天摆弄他的相机，邻居说他不学无术，家人骂他不争气。终于，父母放出狠话，要么带女友回来结婚，要么带钱回来相亲，要么就别回来。
离开家的强子，就像一只放飞的鸟，回到广阔的天空。他选择的第一站就是中原，那是炎黄子孙的发源地，有倾国倾城之牡丹，七朝古都之硝烟。
强子从来都是幸运的，逢考即过，出门雨停。
可是在从开封去郑州的路上，他将钱包落在了火车上。
天色渐晚，饥肠辘辘，眼看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他拿着相机在火车站徘徊，逢人就问:帅哥、美女拍张照吧，留个纪念，五元一张，拍五送一。
嗓子哑了，腿酸了，也没有人理他，他脸皮再厚，此刻也郁郁寡欢了。
泄气离开时，他突然看到检票口，两个女生依依惜别，他走过去，努力挤出笑脸。
“来，站好，笑。”强子拿着相机咔嚓咔嚓照个不停。
另一个女孩进了检票口，她也转身离开。强子突然傻眼，怎么中原人这么不讲道理，明明答应拍照的，翻脸就不认了。
他追上去，据理力争。女孩自顾自走着，强子口若悬河，唾沫星子满天飞，将自己的遭遇一股脑全说出来。
女孩定住脚步，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钱，对他说：不是我不讲道理，是你演技太拙劣了，一看就是骗子。说着，女孩偷偷笑了，眼圈还残留着刚刚离别时的湿润。
强子红着脸，跟在她身后。女孩的马尾在眼前左右摇摆，她的眼睛很亮，湿湿的 ，像水中的月亮。
强子打开相机，给她看照片。那一刻，他看见女孩嘴角上扬，眼睛有光。
02.
那一天，他知道她叫桃桃，知道她最好的朋友失恋了，他加了她的QQ，随她上了摇摇晃晃的公交，穿过坑洼不平的马路，走过杨树成荫的小道，在她所在的大学里，他吃上了晚饭——一碗羊肉烩面。
许多年后，他依然记得那碗烩面的味道，香浓的汤、劲道的面、滑嫩的肉、实在的分量。可是，他寻遍各地，再也没有找到同样的面。
有些相遇，就是这么猝不及防。桃桃从没想过自己会信任一个陌生人，在几张照片里看见自己的春心荡漾。
强子更没想过，梦想浪迹天涯的他，原来并不是不会务实，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让自己停留的人罢了。
强子交了女朋友，只是这一次，是他追的她。
那一天，他将相机里桃桃的照片，做成了一个精美的手工相册，相册的最后一页，一枚银戒盘在一条丝线上。
桃桃感动地哭了，看着一张张自己笑靥如花的照片，原来在有心人眼中，普通的自己，也可以那么美。
那一晚，强子拥着桃桃入眠，他觉得，有人旅行为充实人生、见识世面，那些都弱爆了，他旅行，是为了和命里最爱的人相逢。
强子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屋子，作为他和桃桃的第一个家。
他会在景区帮人拍照，在便利店打零工，在每一个节日给她小惊喜。
他还是会不定期出去旅行，只是，他再也没出过河南，再也没超过五天。
周末，他要和桃桃在一起，逛小市场，寻街头小吃，钱充足时，还会看场电影，去次剧院。桃桃喜欢听豫剧，她说，小时候，她是听着妈妈哼唱的戏曲长大的。
强子听不懂，但他喜欢那铿铿锵锵的啰声，她喜欢的，他都努力爱上。
03.
桃桃毕业后，他们搬了家，住在一栋70年代的筒子楼里。
屋里没有空调，夏天，风扇呼啦呼啦的在头顶盘转，好像扇叶随时都会脱离母体掉下来。
屋里不能洗澡，桃桃提着水桶去卫生间冲凉，等在外面的人，急得满楼道骂街。桃桃出来时，看见强子背着相机，和别人大打出手，厮打中，那人提着一桶水，对着强子的头往下倒，强子抱着相机，咧着嘴，咆哮地骂娘。
那镜头，是他攒了三年的钱换的，里面的照片，是他走南闯北留下最珍贵的回忆。
相机坏了，强子像没根的浮萍，一天到晚，在屋子里昏昏欲睡。
桃桃加班到很晚，每天顶着十一点的星星回家。回到家，看见满桌的狼藉，满地的烟头，桃桃一边忍者胃痛，一边愤愤地找垃圾桶，没几句话，两人就争吵起来，强子夺门离去，留下桃桃一个人坐在地上泪流不止。
桃桃躺在床上，觉得头顶的天好像塌了一块，迷迷糊糊中，她被人叫醒，眼前是肯德基飘香的鸡块，和强子温柔的眼神。
强子出去一个多小时，来回走了五公里，用身上最后20块钱，给她买了最爱吃的鸡块。
他抱住泪流不止的桃桃，歉意涌满胸腔。
第二天，强子就去找了工作，三天后，就在一家影楼做了助理。摄影师一个眼神，他就要猜到，是让他打遮光板，还是递水杯。
一个月后，24岁的强子，身为南方人特有的细皮嫩肉，就被晒得乌黑发亮，活像工地里，搬砖的农民工。
桃桃在实习期满三个月的时候，就被开除了，理由是，桃桃不在公司加班，反而跑去兼职，一心二用，耽误本职工作。
桃桃知道，所谓的理由都是借口，不过是公司想免费使用三个月的劳动工而已。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晚上，桃桃去影楼接强子下班，看见强子背着一大包道具，汗流浃背地蹲在地上收拾，其他人，都坐在沙发上吹空调吃水果，她的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想起强子背着相机潇洒的模样，想起强子要当中国最好摄影师的梦想，她的心，就揪着疼。
桃桃将面条下到锅里，最后一个鸡蛋，她放下又拿起。怦然打入沸水，白色的蛋液，如云一般腾空而起。
他们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星期的白水煮面，桃桃看着藏在柜子里的钱包，里面的二千块钱，她好几次都不舍得抽出一张钞票。
她将鸡蛋埋在强子的碗底，饭中，强子兴高采烈地讲着影楼最近接到的大单，和这个月底该拿的奖金。
桃桃听着，心里默默盘算自己石沉大海的简历，不由得心生沮丧。吃到最后，她竟在自己的碗里吃到了那个鸡蛋。
04.
强子拿到奖金的那个月，他们又一次搬家，强子说，他再也不要让别人，和他的女人抢厕所。
2016的春节，他们一起挤在出租房里。强子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一手拥着桃桃，一手将面皮捣碎喂到她嘴里。
桃桃满脸通红，有气无力，高烧的她，怕扰了过年的兴致，却怎么也吃不下东西。
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炫舞，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欢喜团聚。
街上行人窸窣，强子跌跌撞撞跑过一个个药店，跑遍街角的私人诊所，最后终于求来了药，给桃桃喂上。
那一刻，中国处处歌舞升平，只有他们两个，像被春节遗忘在角落里，相依为命。
夜里，强子在阳台望着炫烂的夜空，突然后悔让桃桃留下陪自己过年，突然看不清他们的未来。
在生活面前，我们都他妈太脆弱了。
那一晚，他在阳台坐了一夜，寒风透过缝隙吹进来，他身体冰凉竟丝毫没感觉到冷，只不停地吞吐烟雾，好像这烟雾里，有自己要寻的答案。
过完年，桃桃很快找到了工作。一个叫张伟的同学介绍她去当房产销售。
张伟是一个幽默的人，不经易间就能把人逗乐。她起初业务不熟，也不会和客户沟通，张伟就热情地帮她介绍客户，手把手教她销售技巧。
第二个月，她便拿到三千多块的奖金，她第一次挣到那么多钱，整个人都轻快地飘起来了。
她给强子买了一台佳能相机，虽然并不高档，但俩人仿佛看到了生活的曙光。
人，越是想尽方法挣钱，就越能体会到金钱的魔力。但越是懂得这魔力，越是难以拥有最简单的快乐。
2016年中，郑州房价暴涨，一时间买房人络绎不绝，房子供不应求。
桃桃再也没空回家，吃住都在公司。
当人人都在感叹房价的时候，张伟不知何时，已拿到了新房的钥匙。
当他把钥匙放在桃桃的眼前时，桃桃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
当天晚上，她就回去和强子算了一笔帐，结果是，以他们目前的工资，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郑州的一套房子。
那一晚，他们紧紧相拥，好像一松开，就再也没机会拥抱了。他们闭着眼，两人各怀心事，一夜没睡。
强子说，跟我回南方吧，那里山青草绿，水土养人。
桃桃说，她喜欢郑州冬天的阳光，巷子里飘满的煤炉味道，喜欢小区门口揣着手唱豫剧的大爷，喜欢跺着脚哈着手取暖的真实。
那一晚，他们好像都说了分手，又好像，没说。
不知从哪里，传来李志的歌声：
关于郑州，我爱的全是你，
爱到最后，我们都无路可去。
05.
爱情终会败给现实吗？好不甘心啊。
提着行李出来的两个人，相视一笑，默默无言，然后，顺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桃桃住进了张伟的新房子，她说：和强子在一起的日子，穷得很高兴。可是，人，总不能只为了高兴活着。
还有责任，有生活，有俗愿。爱情很美，他们都努力了，可最终还是食不果腹，大概，这就是爱吧。
强子说：遇见她的第一天，他在火车上丢了钱包。他们第一次租房，水管爆裂，水淹满屋，陪了房东一千块钱。第二次租房，他和别人打架，进了局子，赔了相机。第三次，房东卖房，又把他们赶了出来。
好像这些年，他就没有顺利过，可直到现在他才懂，原来遇见你，我已透支了所有的好运气。
06.
离开时，强子把相机还给了桃桃。桃桃打开，里面全是自己的照片，有睡着的、吃饭的、穿着睡衣疯笑的，还有许多她穿着工作套装，给客户介绍楼盘的，还有张伟将饭菜喂到她嘴里的。
原来，他一直在不远处看着她，只是她从来没有发现。
只是，几百张照片中，没有一张是他的。几百万人的郑州城，再也不会有他的身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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