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寒舟
（1）
韩沉又没来上课。
卓一不知回头看了多少次。
她习惯了在做题做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回头看看她喜欢的少年，好像这样能放松下紧绷的神经。
实际上，除非卓一站起来，否则她看见的不过是一颗有着柔软黑色短发的脑袋罢了。有时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每张课桌上都杂乱或整齐地堆满了书。
可是她只要知道他在那些书背后安静的睡着就好。
韩沉喜欢睡觉，一整天的课上几乎都是趴着。有时候他醒来，脸上会带着枕出来的红印，茫然无辜的样子，比平日里的冷漠面孔可亲多了。
英语老师上课的时候，看到又空着的座位，不悦地嘟囔了一句“这孩子怎么回事”。
卓一想，大概只有她知道韩沉是在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第二节课，韩沉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在低头写作业，在这个最后的夏天，谁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别人。
好像进入夏天开始，韩沉就越来越少呆在教室了。虽然他远去的背影和一望无际的天空恰好组成一幅动漫里的美丽场景，可卓一却更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不回来了。
这一次呢？
（2）
卓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韩沉时的场景。
那是高二分文理科的那一天。选文科的要挪到二楼，理科的搬到三楼，于是大家就各自搬了东西上楼下楼，一时间就都拥挤在楼梯处。
卓一挤在下楼的楼梯处，看着眼前有说有笑的队伍，心中一片对前路的茫然。
忽听有人惊呼，她本不关心的，却还是惯性地往那边看，就见一个男生踩着楼梯扶手从楼上翻了下来，动作敏捷利落。
他双手抓着上一层楼梯边，慢慢在栏杆上直起身子。
蓝色牛仔裤，黑色外套里露出半截白色T恤边，简约又简单。柔软的黑色短发，俊逸的侧脸。
身后有人似乎认识他，起哄似的唤了一声，那男生就扭头往这边看。
卓一正好看清了他的眉目面容，忽然觉得对“少年”这个词，有了文字以外的具体对象。
等搬进新教室，看见男生正站在最后一排的窗前，卓一才觉得分班也挺好的。
那时她也才终于相信，每个人的少年时光里，总要遇见一个特别的人。他会以不同的方式闯入你的世界，由此，你开始拥有新的感情体验和更丰富的情绪起伏，开始一段独特的难忘的青春岁月。
只是那时卓一还不知，这样的相遇大多是要分离的。
她还在为知道了他的名字雀跃着。
他叫，韩沉。
（3）
之后卓一总是故作漫不经心地打听关于韩沉的事，可听到的内容不过寥寥。
他是单亲家庭，但是他的父亲已经再婚，对象还是他们现在的物理老师；他身边没有朋友，只有一两个打球的球友；他喜欢动漫《海贼王》，偶尔会打网络游戏。
他并不同人亲近，当然也不会讲自己的事。
后来分值日组的时候，卓一主动替班长做这件事，如你所想，她将自己和韩沉分在了一组。
“韩沉，今天第三组值日。”卓一在韩沉准备出教室的时候叫住了他。
卓一还记得当时紧张又雀跃的心情：这将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然而，韩沉并没有回应她。
他只是径直走到值日表前，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拿起扫帚，自顾自的扫了起来。
可怪异的是，卓一并没有觉得被泼冷水，反而他越是冷漠，她就越觉得他过得不好。
卓一并不去想这种感情到底是母性光辉的泛滥，还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同情，她只固执地认为，他对人的态度只是他被人对待的反射，他缺少爱所以不知道怎么爱人和被爱。
就像她一样。不过他们分处在两个极端罢了。
她能扮演随和可亲的模样，察言观色更是运用纯属，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别人的关系，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她努力学习，争取优异的成绩，更好的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和任务，连打扫卫生都格外认真，以期得到更多的认可和喜爱。
而韩沉似是全然不在乎这些，他冷漠，他疏离，他戴上耳机，睡掉整天整天的时间；他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或者纯粹不觉得需要在意。有时他在自习课上醒来，会同邻座说两句什么，带着笑，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让人觉得他只是突然心情好而已，并不期待你的回应。
（4）
焦心地等了一天，卓一终于在日落的余晖中，看见韩沉一个人从学校外面走了进来。
他往男生宿舍走，或许是昏黄光线的错觉，卓一第一次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孤独。
她想陪他默默走一段，可是最终也只是望着他慢慢消失在宿舍门口罢了。
他不喜欢别人靠的太近，卓一不会忘记她亲眼看到的他对那个跟他搭讪的漂亮女生的嫌恶眼神。
但是卓一有主动过，所以他们算得上是朋友关系，可也仅止于此。
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韩沉会在值日的时候，在楼下笑着叫她，让她把扫帚扔给他；或者在她放英语听力的时候，把教室的灯关掉，像极了小孩子的恶作剧；又或者只是站在教室后面，静静地看她与友人嬉笑打闹，抬眼对上的时候，给她一个笑脸。
卓一记忆最深的是韩沉又被英语老师批评之后，拿了作业坐到她旁边，笑嘻嘻地说：“英语课代表，老师让我以后坐你旁边，跟你好好学习。”
虽然卓一竭力表现的平静，只高傲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像大多好学生对待差学生时的不耐态度。可只有卓一自己知道，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开出了花，觉得自己努力学习果然是对的，全然不记得上一刻还同别人高谈阔论学习之于将来的重大意义。
到现在，卓一也还是记得俩人并肩而坐的那些时光：他做错了题，她就皱着眉看他；他嘻嘻一笑，她就慌着转过脸去，怕他看出她脸上的红晕……枯燥乏味的日子变得丰富有趣起来，让卓一时常会傻笑出声惹来别人怪异的一瞥。
（5）
后来因为什么而渐渐没有交集了，卓一也不太记得。
或许是过年后，更临近上战场的日期，教室的氛围更压抑，而韩沉始终像个局外人一般格格不入，于是就干脆离开不打扰，连带的他们就连见到的时间都开始缩短之后。
也或许是班主任作为他父亲的朋友叫他单独谈过几次话被她撞见之后。
也或许人与人的亲近和分离，原本就没什么道理。
只是当卓一时常回头看到的都是一个空的座位时，她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
有时卓一也觉得自己是疯了，明明是两个不会有交集的人，也绝不会有人将他们两个扯上关系，可她就是喜欢了，喜欢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她会在星期五的下午，注视着他的背影一路从教室到学校门口，直到消失。她可以放肆而无所顾忌地目送他离去，因为他总是走得那么急，从不会回头看。
她会在自己生日的当天， 特意等他在的时候，给全班同学发糖，然后亲自给他送去，只为了显得不那么刻意和得他一句“生日快乐”。可是许久之后，她还是在他的抽屉里看见了那两颗放在角落里的糖。
她会发短信提醒他注意保暖；她会在篮球场上隐在人群里大喊他的名字；她会穿上漂亮的衣服就希望被他看见而特意走过他面前；她会像个小偷一样拿了他的水杯去洗刷干净，再小心放回去；她会很有心机地故意在他的座位午睡，只为等他来的时候叫醒她；她会买了感冒药，故意尾随他到教室外面，叮嘱他一定要吃；她会搜了《海贼王》也认真地看；她会留意他喜欢的歌，然后也下载来听……
一个原本在感情里绝对被动的女生，一次又一次的刻意，才成全了她这场喜欢里的全部回忆。
（6）
后来，毕业了，他们就彻底断了联系。
卓一放任自己不去打听韩沉的任何消息。
可是她却突然收到他算得上朋友的一个男生的表白。
她才记起，那时为了接近韩沉，也跟这个男生有过接触，甚至表现的和他更亲近些，只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她的真实心思。
她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为什么不答应呢？他也同样高大帅气，性子沉稳，却不会像韩沉那般冷漠，况且他说喜欢她。那时班里的同学还起哄过让他俩在一起，因为她曾像个花痴一样在篮球场上为他助威呐喊。在别人看来，她曾经仰望的男生终于向她表达倾慕，她该欢喜的马上答应的不是么？
然而只有她知道她那不为人知的心思——她希望韩沉能够从这个男生口中得知她的消息。
可到底又如何呢？她对他不够热络，甚至在他顶着大风去找她的时候，不肯给他一个拥抱。
在大学室友都热衷于给男友织围巾的时候，她冷眼旁观着，觉得无比幼稚。
他们也曾相约出游，最后不了了之。
她不快乐，她没有恋爱的感觉，她总是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开始的仓促，结束的也仓促。
卓一知道她到底是个凉薄的人，她冷静而理智地说出了分手的话，那个男生沉默的接受。
（7）
有一天，她终于又梦见了韩沉：他一如往常那般，靠坐在教室后门，慵懒的晒太阳，耳朵里塞着耳机，愉悦享受的表情，而她站在远处静静得像是背景。
醒来之后，她难过地流泪。她从放任不去打听他的消息变成了无从得知他的消息，她发出去的短信和QQ消息都像是石沉大海；她认识的人，也没谁特别清楚，只辗转得知他的父亲给他安排了学校，他一个人去了远方。
她有时会想着就对那个灰色头像不管不顾的全部说出来，她怕这一场盛大的独角戏从开场到落幕，演员和观众都只是她自己。她雀跃，她欢喜，她难过，她等待，她千回百转的心思和这些情绪她怕一辈子都不会被他知道。
她让他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若连根拔起，她也想让他知道她不是毫发不伤，她会痛，痛得血肉模糊。
可是清醒的时候，她又理智地知道即便相爱的双方，也不见得能懂得更热烈一方的行为感情，她的一厢情愿又算的了什么。
于是还是妥协，渐行渐远。
只是她QQ上，那个名为“少年”的单独分组里，始终还保留他的位置，只有他一个人。
尽管她的少年不会知道。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