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有一段铺满青灰方块石砖的路,路上摇荡斑驳的树影。虞朗一路踢踏树影下星星的光亮,一面像是意料之中似的缓吐了一口气:“她果然又不来。”脚下匆匆,到了月光的尽头,便折了过来,有人在月下练舞。虞朗道:“存曦!”王存曦正旋转着圆舞,却并不停下来,漫黑的连衣裙在流光中飞舞。虞朗又道:“王存曦!”声音给《蓝色多瑙河》湮没了。然而王存曦终于还是停了下来,笑道:“怎么啦?”她的裙子伸展着,伸展着,和那无边的黑夜糅为一体;眼睛却像星星,似寒月,在悠远的地方眨着。
虞朗心中一颤,仿佛悠远的年代,阒静的黄昏,有一醉汉唱起乡曲,脚步徐徐,绕过乡间小道,往村郭的那一头去了——当空一轮明月。她的眼神就是那轮明月,柔和的眼波。
他为他的气恼惭愧了,说道:“今天没空,明天可有空?”
倪玺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我们这几天正要练习排舞,艺术团要参加校内演出呢,哪有闲工夫理你!”虞朗道:“我只是找存曦而已。”倪玺没好气道:“存曦是团队的主力,她走了,我们还怎么练舞?请你别三番五次的打扰人家了!”这时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王存曦眨着眼笑道:“这几天太忙,等周末再说了。”
虞朗待要分辩,这时音乐又飘了起来,王存曦早已隐入人群,只那裙裾和风摆着,满地是月亮的流光和婀娜的身影。
这几天为了校内演出,整个艺术团的人都忙得不亦说乎。虞朗亲自观看了演出,眼里心里全是王存曦飘舞的身影。礼拜六晚,如果存曦不来,他想,他也绝对不会责怪她。就算被拒绝,他也感到快乐——像是细品着咖啡,隐藏在痛苦中的微妙的甜。那种甜会令人上瘾。何况存曦不是那样的女孩。她从不当面拒绝过别人。也许在她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拒绝和接受的概念。她太过纯洁。她不该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孤独,只有孤独的黑夜才能衬出她的美。虞朗叹了口气,道:“然而存曦是向着阳光的,她喜欢微笑。她笑起来像月下盛开的茉莉花。她喜欢穿白色洋裙,她喜欢在校园中漫步。”
在大学念书的人,都有一个共同感。时间是旅途的一趟列车,而周末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目的地。列车一趟一趟的行驶过去,而归心似箭的旅人,无论多么享受旅途的欢愉,一但到达目的地,便将旅途的一切都抛向了脑后。仿佛中间的时段被抽空了,我们脚踏原地,本以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此时却显得手足无措,充满空虚感。然而这个周末对于虞朗来说却是充实的,因为有了期待。
日月湖的水由浅绿变深绿,由深绿转暗绿,再由暗绿变全黑了。湖边依稀来了一个人,梳着一条马尾辫。秋风吹拂她的蓝衬衫。虞朗惊道:“倪玺,怎么是你?”倪玺笑道:“我可是送信来了。”虞朗道:“我知道,存曦肯定是太忙了,所以不能来。可我没想到她会派人过来。”倪玺嗔怒道:“那么我是不该来了?可是狗咬吕洞宾了!”虞朗皱眉道:“不是。我只是出乎意料。”倪玺已经转头要走了,虞朗忙跟过去,说道:“存曦有什么要说的吗?”倪玺道:“没什么。她当交换生的事,正好要找老师办理,所以今天不能来。”虞朗沉默不语。存曦不能来,这不在他意料之外。
倪玺看他沉默,心下不忍,便止住了脚步,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王存曦就像个小孩子,她不适合谈恋爱。你又不是唯一的追求者,排你前面的人多了去呢。可是她既不拒绝也不接受,那倒叫别人怎么样!”虞朗道:“存曦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爱玩笑。”倪玺道:“她因为是个没有心机的人,所以你得不到她。大家都围着她团团转,她不需要别人来保护。前儿几个男生,还不是让她有意无意的推掉了?她像孩子般调皮的捉弄人家,并以此为乐,倒便宜了身边的女生。她乐于当个红娘子。”虞朗心口一震,只吃吃的说道:“存曦——存曦不是那样的人。”倪玺忽然飞红了脸,只跺了一下脚,颤声道:“随你怎么想!”快步远去了。
秋色的天,太阳是微醺的酡红。王存曦喜欢约上诗社的几个女生一起爬山。她说,她喜欢接近自然的感觉。在校园漫步的时候,她会仰头看树上悲鸣的小鸟出神,还会说道:“鸟儿怎么了?”她把长发披在肩上,像鸟儿吹出的音符。下雨天的时候,她还悄悄出去找蜗牛,看它们在绿叶上冒出小孩子的浅笑。爬山的时候,王存曦穿牛仔短裙,配镶水晶石腰带,锃亮耀眼,露出稚嫩的英气。存曦笑道:“我那几个舍友,平时自称女汉子,却都不敢去爬山。今天我们这些文人倒是捷足先登了。”背了个小包,在前面开路。
突然背后有人道:“王存曦!”并一把将背包抢过来背着。存曦错愕了一阵,道:“虞朗,是你?”虞朗道:“难道有人长得跟我一模一样?难为你记着了。”存曦知道他是为前天的事生气,于是说道:“前儿不是不记得,是因为有急事,倪玺没告诉你吗?”梨涡浅笑,眼眸里有促狭的神气。虞朗叹道:“存曦,你真像个小女孩。我生不了你的气。”这时诗社的女孩都匆匆走到前头去了,带着会意的笑。存曦蹙眉道:“虞朗,你知道的,我只打算交普通朋友,至于其他的,至少现在还不考虑。”虞朗道:“我知道,我只要做朋友。可你不该充当个什么‘月下老人’。”存曦疑惑道:“这怎么说?”虞朗道:“前儿追你的男生,你不该这么捉弄他们,最后还把红线牵到身旁的朋友身上去了。现在你把倪玺分派过来,可把我们当什么了?我知道你是出于孩子的心性,可旁人怎么想的呢?这样对你也不好。”存曦忽然变了脸色,道:“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我才不管!”夺路跑下山来。背后虞朗追了过来:“等等我,危险!”诗社的人看了都笑道:“王存曦怎么可能做个文人?她只可能被文人写进诗里。”
却说王存曦一路跑下山来,腰带上的几十颗水晶石跳跃着,像歌舞台上闪烁的明星。那一簇簇狗尾草趁机往她身上蹭,仿佛要附上那青涩的青春的葛藤。
山下有一座小桥,桥下映着天空的蓝,草木的绿,满地的柔波。路过桥边,存曦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笑道:“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虞朗停下脚步,愣了一下,帮她轻轻拨去白色衬衫上的芒刺,笑道:“变成白刺猬了。”而他腿上背上,也全沾满了狗尾草。两人都笑了起来。虞朗道:“刚刚我说错话了,我们在同个部门工作过,我应该了解你才对的。”存曦做了个手势打住他:“嘘!有人。”环顾四周,却一个人影也没有。虞朗皱眉道:“又调皮了!”存曦指着对面湖边的斜坡,道:“从那跳下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却不能看得十分真实。虞朗道:“我跟你说正经话呢。”存曦道:“我知道。你既然了解我,就知道我只是为着好玩。再说了,我从没答应过别人什么。至于什么牵红线的事,如果不是两厢情愿,又怎么能成呢?何况我又不是有意的。别人怎么想,我再也不理了的。”说着,竟然滚下眼泪来,眼神却是严肃的。稚嫩的脸,严肃的双眸,像深秋的神话。虞朗突然颓了下来,只轻声道:“何苦为这个哭来着!我只是担心别人把你看成什么样了,闲言闲语的。你不喜欢他们,本来应该直接拒绝的,当然也包括我。”他始终不明白,王存曦这么聪颖的女孩,这样做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本可以拒绝一切,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她有这个资本。
王存曦忽然瞅着对岸,道:“那人还没上来,不会出事了吧?”虞朗还当她在顽皮胡闹,哪里理她。王存曦道:“咱们快去救人!”说着向对岸奔了过去。虞朗一边跟着一边说:“存曦,快别闹了。”王存曦却不答应,穿过小桥,越过林荫道,跑到了对面斜坡上。王存曦道:“你快救人,我可没工夫骗你!”虞朗道:“我信你,可惜我不会游泳。咱们赶紧报警好了!”王存曦却脱了鞋,一头扎进水里去了。虞朗大叫:“存曦!”赶紧拿电话报警。
几分钟过去了,没见王存曦上来。虞朗只得瞅着那双蹭了泥的白色登山鞋着急:“这笨女孩,她只会勇敢胡闹!”那鞋子侧身趟在草丛里,那神气像王存曦淘气的脸。天色暗了下来,周边些许恐怖气氛。虞朗打了个寒噤,他准备下水了。
突然岸边娑娑作响,王存曦浮出水面来,喘气道:“虞朗快来帮忙,我快不行啦!”虞朗惶急间骂道:“笨小孩,你只会胡闹!”一边从斜坡上走下来接应,把人接上岸来。王存曦笑道:“瞎担心什么,小时候游泳得过奖的。”
这附近离市医院比较近,很快急救车便到了。两人帮忙把病人送到了医院。王存曦全身湿透,把长发搭在右肩上,露出粉腻的颈,颈上戴一条银项链。妈妈说,那是保命符。她保了别人的命。她的双唇瑟瑟发抖,稚气,倔强。虞朗道:“存曦,你比我坚强,比我善良,我佩服你了。”存曦摇头道:“我们该走了。”虞朗道:“不等人醒过来再走?”存曦道:“有点冷,要回去换件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褶皱的名片,上面有“风云话剧社”字样。虞朗问道:“这是什么?”存曦道:“刚刚救人时捡到的。”名片上有两个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存曦道:“他是男生,那我们打电话给女生就行了。”拨过电话后,他们准备离开。虞朗从后面看她那条镶水晶石腰带,早已掉了几颗,黯淡无光。虞朗道:“存曦,你就像美人鱼,救了王子,却不留姓名。”存曦啐道:“我可没有美人尾巴!”
却说床上的病人,正是风云话剧社社长叶旋。这几天正为一出话剧剧本发愁,在湖边散着步,忽然眼前一亮,失足掉入湖中。秋天的湖水彻骨的寒,叶旋受这一激,昏倒在湖水中。当他醒来后,见李漪樊在床边焦急地看着他。他想起了掉湖中的事,羞得忙转脸躲避旁人的目光。只听房外有人在问:“怎么回事?”那护士回答道:“有人失足掉湖里了,幸好里面的姑娘救了他。”原来那护士以为王存曦还在病房中,还一个劲赞扬她勇敢无畏。叶旋心道:“原来是她救了我。”心里羞愧,不便问太多细节,只说了声“谢谢”。李漪樊偷笑道:“好好休息吧。”
秋天的湖水寒气袭人,王存曦到底生了一场病,只得请假回寝室修养。好容易把病治好了,却感觉浑身乏力,到校园漫步,恍如隔世。存曦道:“有时人是一夜白头的,而我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周围的人都白了头,我却还是小孩子。”倪玺噗嗤笑道:“什么时候小孩子也多愁善感了?”存曦笑道:“小孩子要长大了。”倪玺道:“前几天有社团的人来邀请我们合作演出,咱们要不要参加?”存曦问道:“什么时候演出?”倪玺答道:“下个礼拜。”存曦道:“咱们答应下来吧,难得有这么大型的演出,况且也烦闷了这么久。”
王存曦和倪玺作为艺术团代表和那社团的人接洽。大家寒暄过后,王存曦看那男代表,眉宇间有股锐气,倒像是哪里认识似的。王存曦突然失声叫道:“你是那落水的男生!”叶旋一听,窘红了脸,只讷讷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存曦嗤嗤笑着,却并不答话。李漪樊忙道:“下礼拜的演出,我们决定演《卖火柴的小女孩》。”倪玺道:“这故事会不会老套了些?”叶旋道:“现在很多话剧但求情节新颖,然而话剧这种没落的表演形式很难得到观众的认同。现在我们想做个试验,演大家都熟悉的情节,然后在情感上进行铺垫。所以我们邀请艺术团,在音乐和舞蹈上做一些渲染。”存曦道:“你说话剧是没落的表演形式,那倒也未必。不过加入音乐和舞蹈元素,倒是很有道理。”
随后艺术团忙着给话剧选配乐,练习演奏。叶旋找了王存曦,说道:“王存曦同学,我们一致提议你当主演。”存曦笑道:“你们都想我当可怜的小女孩么。”叶旋笑道:“倒有七分的相似。”存曦生气的时候,就像无辜的小孩。叶旋说,他要的是这种表情,完全无辜的,然后等着给那风雪一点一滴的吞噬着。叶旋说道:“现在很多话剧都转向滑稽的表演,而我希望以悲剧来打动人。”存曦问道:“那怎么演这出悲剧?”叶旋道:“尼采说过,悲剧离不开神话和音乐。音乐要选直达人心的,音乐选好了,也就成功了一半。另外,童话和神话很相似,也会很快得到观众的敬仰和认可。而主角的表演要自然美丽,得到观众的喜爱,等她毁灭的时候,观众自然会悲恸哭泣了。鲁迅先生不是说,所谓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么。也就是要达到崇高的境界。”存曦笑道:“你倒是个老学究。”叶旋道:“我们站一起,倒像是美女与野兽了。”存曦啐道:“我不是美女,你也不是野兽。”两人都笑了起来。
存曦开始练舞,背台词,弄得疲惫不堪;然而她很开心,因为这个角色适合她。叶旋和李漪樊时不时过来给大家指导,商量表演的流程和细节。虞朗经常给大家跑腿买水。突然有一天欺身到存曦身边,指着叶旋悄声道:“完了,可不是那王子么?”存曦怒道:“什么王子,你别瞎说!”倪玺问道:“什么王子?不是只有小女孩么?”存曦飞红了脸,道:“别听他说,他还不知道我们演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呢。”由于太过劳累,伤寒复发,咳嗽了起来。叶旋帮她买了感冒药,说道:“存曦,别太劳累了,注意些身体,记得要按时吃药。”存曦道:“这算是咱们的第一次合作,我有些紧张。”叶旋道:“这简直是为你量身订做的角色,你就本色演出就行了,不必紧张。”
礼拜天是童话的世界。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下雪了,嗖嗖的冷风。那小女孩还在街头卖火柴。她不停咳嗽,她快要冻死了。先生,行行好,买几盒火柴吧,她嘶哑嗓音哀求着。不,别胡闹!那人趱着雪远去了。四处冰河的世界,荒凉,沧桑。她嘴角浮起苍白的笑。四周的人,迷离了,远遁了。她倚在橱窗旁,哧的一声划着了一根火柴。奶奶擎着火炬向她走来。“奶奶!”她大喊。奶奶道:“孩子,你又顽皮了。”不,我没有,她哭喊道。奶奶道:“你本可以拒绝一切,饥饿,寒冷,无助。”奶奶,我不能拒绝,也拒绝不了,它们需要我,我也需要它们。火柴熄灭了,奶奶消失了。她赶紧又划了一根火柴。这时耳畔传来了声音,遥远的地方。“你这般顽皮,淘气,你能幸福么?”不,我不需要幸福,她轻声道。“我们要演悲剧,现在太多滑稽的表演。”鲁迅说的,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那是崇高,艺术的世界。”崇高,崇高······火柴熄灭了,她又划了一根。有人向她走来,眉宇间有锐气,银灰色的靴。她怒道:“不许再问我问题!”那人愣了一下。大家开会讨论的时候,她跟他说:“到你了。”他总是仿佛在思考深沉的问题,忽然如梦初醒,问道:“做什么?”他总是慢半拍,她老是笑他慢半拍。在他愣住的时候,她问道:“你来做什么?”他忽然伸出手,说道:“我要给你快乐。”快乐,快乐的源泉暗涌着,火柴却熄灭了。她快要死了。耳畔传来悲凉的音乐声。她终于死了,最后一刻她快乐着。四周纯白的银色的世界。奶奶搂着她,慈祥地笑。
“王存曦同学,戏演完了,快醒醒。”叶旋拍着她的肩,将她摇晃了一下。
“真是的,入戏那么深。”倪玺道。
李漪樊道:“你叫王存曦,现在在饭馆吃饭,你不用卖火柴,你不用挨饥受饿。四周很温暖,你不会被冻死。”存曦渐渐缓了过来,道:“我倒宁愿是那小女孩了。”众人都问为什么。存曦笑道:“我们生活都太过平凡了,不是么?倒不如是那小女孩,卖火柴被冻死,起码还留下了传奇。”倪玺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道:“好烫!感冒复发了,怪不得那么多胡话。”叶旋道:“王存曦同学,你演得实在太好了。接下来可要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李漪樊嗔道:“瞧你,老是左‘王存曦同学’,右‘王存曦’同学的!存曦不喜欢那么长的名字!”叶旋讪讪笑了,由于表演成功太过兴奋,讲起话来又是左“王存曦同学”,右“王存曦同学”的,惹得众人大笑。大家点的都是面食,都上桌了;唯独王存曦的粥还没上来。存曦将筷子比整齐了又拨乱,拨乱了又比整齐,粥还是没端上来。存曦急道:“这么慢!”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丫头忒心急了!”
王存曦笑着抬起头来,忽然发现叶旋正坐她斜侧面,也瞧着她笑着。他的眼睛里和眉宇间有一道光,雪亮的,透明的,无形的,温柔的,锋利的,仿佛隔着远空和她对话。“咯噔”,她的心被刺痛了一下,然而她却在深处快乐着。莫名的喜悦,仿佛潜入湖水时的暗流,还有月华的流光,静静流淌,温暖。世界是她的,她忽然开口了:“我喜欢你,喜欢你!”众人都错愕了一阵,不知所言。叶旋也愣了一下,笑道:“王存曦同学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淘气,这小孩子脾气要改改了。” 李漪樊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存曦怎会看上你!肯定是太入戏了还没走出来。”王存曦心口一阵阵刺痛,脑海里天旋地转,只听自己说道:“都被你们发现了,不好玩!” 赌气推门走了。众人莫名其妙,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想是王存曦的那小孩子脾气又发作了,却并不去追她。
王存曦感冒复发,烧得厉害,又只得修养了一阵,连艺术团表演也不常来了。正好也可以避免见到叶旋,有些头绪必须慢慢理直,然而她庆幸还没知道答案。想到当天那么大胆,自己也会耳根发烫,幸好他们以为她淘气了。他们竟会这么笨,这么笨!王存曦有时躺在床上辗转睡不着觉,就会细数叶旋对她说过的话,有些是当时并没怎么注意听的,这时也拿来细细品味:“这是你的本色演出,不必紧张!”“我希望以悲剧来打动人。”“王存曦同学的小孩子脾气该改改了。”“王存曦同学,注意休息,别想太多了。”“戏演完了,快醒醒!”“你怎么知道的?”王存曦心跳加速,脸上发烫,惊醒时才在心里喊道:“完啦!我是喜欢上他啦!”心里却说不出的甜蜜,苦涩的。这男人这么笨,这么笨!如果他足够聪明,他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或者他竟丝毫无意于她。然而谁不会对她动心?她的自信浮在上空,像悬空的热气球。有时在校道碰到叶旋,也赶紧远远的躲着,回来后又后悔自己怎么那么胆小。存曦生怕别人起了疑心,就连虞朗也躲着。她要躲过任何人,她有经不起洗刷的快乐。她胆小的快乐着。幸好临近期末了,王存曦病好后又得忙于复习功课,还要疲于应付交换生的考试,也就稍稍淡忘了下来。
忽然有一天叶旋来找她说有急事。王存曦只感觉脚下漂浮着,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丝希望。叶旋道:“王存曦同学,我们跟市级联欢晚会负责人联系过,我们要有一出大表演了!”存曦问道:“什么时候表演?”叶旋道:“下学期,大概是开学一两周的时间。”王存曦心里难过,许久才道:“下学期我要去当交换生,大概不能参加演出了。”叶旋顿足道:“可惜!这个角色非你莫属。”存曦道:“你别急,你先说说什么角色呀。”叶旋道:“我打算改编美人鱼的故事,我要把它改编成现代版的故事。而美人鱼的角色非你莫属了。”存曦道:“谁演王子?”叶旋立马红了脸,道:“上次不小心掉水里去,才有改编美人鱼的灵感,所以我打算自己来······”存曦噗嗤笑了出来,道:“不用不好意思,你适合的。”
叶旋低了头,半晌才道:“看来我得换上漪樊了,但是剧情必须修改,她不会演悲剧。”存曦道:“这可奇了,好像我专属演悲剧似的。”叶旋忙道:“也不是,只是你演得更出色罢了。”存曦眼里笑了出来,却只用手抚着自己的长发。那叶旋哪里敢拿眼睛瞧她,只低头玩弄手指头。王存曦心想,这人简直像小孩子一般。忽然间她发现自己长大了。面对跟前的小孩子,她想要安抚他。她要哄他笑,瞧着他可爱。她有了大人的责任。她在想,原来长大是这样子的,真好。她忽然来了主意,说道:“你先等我面试的结果再说。万一没通过,就当不了交换生,只能留在学校了。”叶旋道:“没通过也好!咱们一起创作话剧,不比背井离乡更好?”王存曦笑道:“瞧你,小心烂了舌头!”
其实王存曦早就接到交换通过的消息了。过几天她对叶旋说:“面试结果很糟糕,去不了韩国了。”叶旋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要太难过,我们还可以好好表演话剧嘛。”他们便一起讨论如何改编剧本,如何选配乐。王存曦一家人都喜欢音乐,受到熏陶,她从小也学过一些乐器。高兴的时候,她会去指导艺术团伴奏。等大家都忙完期末试后,他们还在学校逗留了两周的时间,排练话剧。
时间像琴键上流淌的旋律,倏忽一声,转眼春寒料峭。大家回校后,都会指着对方开玩笑:“哇,胖了,胖了!”谈笑间唇边呼呼吹着白气,回旋着。王存曦穿一件浅灰色棉袄,一袭长发轻轻笼在背后的棉袄帽上,脸蛋稍稍变得圆润些了。回校后不能闲着,又要开始排练,直至把表演变得娴熟,自然。叶旋道:“美人鱼必须穿海蓝色裙子,跟背景搭调。”王存曦便去租了一件蔚蓝色长裙。叶旋又道:“美人鱼必须有像海浪一样的鬈发,才有大海的味道。”王存曦便特地去烫了一次发,把发梢熨得卷卷的,似大海的味道。叶旋道:“我印象中的美人鱼,她的长发是黄褐色的,像童话书里的插画一样。”王存曦笑道:“拜托你能不能一次说完呢。”叶旋道:“存曦,再没有的了。”王存曦便特地染了发,跟童话里的美人鱼一样。叶旋道“存曦,你的眼睛,跟大海一样。”王存曦浅浅的笑了。
表演前夕,为了给众人打气,艺术团和风云话剧社决定提前开庆功宴。不知谁在说笑:“我还说这剧本灵感是怎么来的呢,原来也是现实版,怪不得叫漪樊当公主呢。”又有人低声说道:“可是漪樊救了他,美人鱼也应当是漪樊啊。”王存曦愣了一下。之前她太过快乐了,竟然没有丝毫在意过公主这一角色由谁来当,当即心里疑惑了一下。只听李漪樊说道:“你别瞎说,仔细撕了你的嘴!”那人又道:“我都瞧见啦,都拥抱一起了,难道也是瞎说?”王存曦心里咯噔了一下,整个人好像堕入了迷雾里,心里却气闷着。只听见李漪樊追着那人打闹着,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漪樊,我们公开了也无妨。”王存曦木然地坐着,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完了,完了,她心里呐喊着。
“这般意气用事,不知轻重,你会吃亏的!”她放弃交换生的时候,老师这样说。如果老师知道她到底不是为着表演,而是为了他,大概会是暴跳如雷的。现在应验了,完了。“王存曦同学,这是喜酒,你也喝一些。”有人说道。王存曦忍着痛,强笑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说着一步一步捱出门来。
出了门,虞朗刚好走了过来。王存曦本能的躲开了。虞朗道:“存曦。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倪玺在一起了,多亏了你了。”他脸上似笑非笑,“说实在的,我喜欢你,但不能等你一辈子。另外,叶旋和李漪樊,他们也要感谢你,你又成功当了一次月老。”王存曦心里绞痛,正没了主意,哪里还听得进去,脸上强笑着,一步一步的走远了。
路上行人影影绰绰,却看不清各人脸孔。王存曦漫无目的地走着,心如死灰。走过方块石砖路,绕了湖边一圈,上了狭长的水泥桥。山上没人,她放声哭了,眼泪一滴一滴飘洒着。她一边绕着山路,脑海全是和叶旋在一起的画面。她想一阵,嘴角微笑着,心里又刺痛一阵。时间成了记忆之河,翻滚着,跳跃着。这男人,他欺骗了她,还显得很无辜,她对自己说。他只是为着好玩,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她认真了,疲乏了,长大了。四周是无边的蓝,隐藏忧伤,没人发现。长大了,长大了,那美人鱼以声音作为代价。她恋着大海,眼角泛着蓝色的泪光。王子说,你跳舞真美,那音乐真美。真美!真美!看那蓝色长裙,泛着大海的波涛,她在蓝色长裙上拯救他,凝视他。王子说,我要和公主结婚了,你也喝一些喜酒。不,不,为什么?偏不!她救了我,王子说。那长裙漂浮了,旋转了,怒吼了,化作一把利剑。杀了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吧,人类都是虚伪的,不值得相信!她双脚刺痛,双手紧握刀柄,只颤抖着。身旁飘着泡沫,七彩的,带着体香的。杀了他,杀了他,结束自己的疼痛,痛苦不堪!她略一迟疑,四周耸起了高楼大厦,时代更换,记忆如鳞片般层层剥落。四周都很陌生,只王子熟睡的脸庞,还是似曾相识。忽然她眼里划过一丝眷恋的神气,她迟疑了。她随着泡沫旋转了,旋转了,最后只剩下一片大海的蓝;而泡沫升往蔚蓝的海空,最终也消失了。四周传来悲音,一切都被时间忘却,只剩了那把企图杀人的生了锈的刀。
从那以后,王存曦退出了艺术团,很少再出来交际,因为她准备考研了。我想到南京读书,她说。时间让她淡忘了一切,只心里隐隐的痛着。她选修金融学,读起来很吃力,只得更加用功读书。时间以酷暑的炎热来见证它的成长,漫长漫长的热浪。人的思想也被抽空了,只脑袋里轻浮着,只要用力思考,就仿佛碰触到了那软绵绵的疲软无力的世界的尽头。
学院来了消息,考研成功了。她自由了,她要好好参加一次毕业晚会。舞台上有人唱歌,有人跳舞,隔着一个世界,一个个陌生的调皮的脸孔。存曦倦了,一个人悄悄溜了出来,在那铺满青灰方块石砖的路上踢踏树影下的月光。那石砖路没有尽头,她走了好久好久。只听树影下有人在哭泣,一声一声的,熟悉的声音。王存曦屏住了呼吸,脚步缓了下来。
“漪樊,恭喜你考研成功,我不能陪同你去南京了。”他哭道。
李漪樊焦急地问道:“怎么?你没上去?”
叶旋答道:“我只能是替补。只有能上去的人放弃了,我才能顶替上去。”
原来他们也打算考研,幸好没有考上,否则在南京见面,也未免有些尴尬。王存曦心里想着,迈开脚步,打算走开了。只听见那一声声哭泣,像是从远古传来的,荒凉,绝望。男人的声音。在远古的时代,在苍凉的月光下,男人为着征服而嘶吼。战打完了,厮杀完了,他哭泣了。满地的尸首,永久的别离。而她却是上帝,主宰着人类的生死别离。不对,上帝不用付出自己的代价。王存曦的心动了一下。哭泣的男人都是小孩子,她起了怜悯之心。她要那小孩子笑,她要拼命哄他开心。
“王存曦同学,你知道你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决定吗?你这是自毁前程!你得为你小孩子一样的行为负责任!”老师暴跳如雷。“不,老师,我长大了。我深思熟虑过了。考研不一定找到好工作,我希望到社会闯荡一下。”王存曦心想,如果老师知道她又是为了他,又该是怎样的暴跳如雷。老师沉默良久,才说道:“这是你的决定,别人无法改变你。早知今日,当初也就不必那么辛苦备战了。希望你不会后悔。去吧。”去吧,去吧!长大后的人,为了小孩子的淘气,她甘愿奔波着!
王存曦应聘了一家广告公司,待遇低微,幸好家人也不靠她接济。辛苦工作两年,身心疲惫,一心只想换换新鲜空气。一次偶然机会,有一同事介绍她去参与一部电视剧女主角的试镜。王存曦道:“我在学校有表演的基础,正好可以去碰碰运气。”
试镜那角色的人并不很多,看来那同事是有了关系才帮她报了名。那经纪人道:“请进来试镜。”王存曦跟着经纪人走了进来,中间一条条猩红地毯,胭脂的红,红得令人晕眩。那红地毯好长好长,一路走到尽头,折了过来,还是一条漫长的路。王存曦借了别人的长裙穿着,纯白的,熨直了,连一丝皱褶也没有。脚下高跟鞋,小心翼翼的,脚心却隐隐的疼痛。她的秀发散落在白色洋裙上,颈上银色项链垂到胸前。妈妈说,那是保命符。那经纪人道:“请进。”开了门,有人斜斜的戴着一顶黑色圆帽,抽着雪茄烟。他说道:“进来试镜。”嘴上吐着烟雾,旋转上扬。一屋子的云雾,红色的。王存曦诧异道:“那是红尘。”红尘,红尘!然而她并没有抵抗。那胭脂的红在屋里回旋,回旋,在她的白裙子上氤氲一个又一个吻。完了,她心里喊道,那是别人的裙子,别人的。完了,完了,早就完了,早就成了泡沫,旋转上扬。
一个世纪过去了,那镜子上的烟雾散去了,只留下镜子里靓丽的身影,一笑倾城。那带着黑色帽子抽着雪茄烟的导演说:“不错,女主角就是你了。你将会是最闪耀的明星。”王存曦出来后,唇角还挂着胭脂红,颈上的银色项链垂在胸前。妈妈说,那是保命符,它保了她的命。
从现在开始,王存曦是明星了,最亮丽的明星!所有的人都认识她,称她是女神,救世主。她救了影业界的命。曾经脸上的稚气,换成了嘴角上扬的凄艳的笑。她有钱了,她应有尽有。老师说,希望你不会后悔。她说,我不后悔,只可惜长大了。长大的女人要为淘气的孩子辛苦奔波。那小孩子毫无心机,那淘气顽皮却是为了什么?不需要幸福,只要上演悲剧,现实太多滑稽的表演了,曾经有人说。所谓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先生说过的。王存曦心道,不知她算不算有价值的东西。她累了,眼角起了很细微的皱纹。老了,她说。经纪人Kimmy说道:“你才27岁,怎么老了?”王存曦道:“我累了,我要走了。”Kimmy又道:“你还年轻,怎么想着死呢?”存曦皱了一下眉,道:“我要退出影视界,退出娱乐圈。”Kimmy道:“存曦,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现在正是事业的巅峰,你想着退下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会后悔的!”后悔,哪来那么多后悔!我才不后悔,只可惜长大了!我只想做回小孩子。王存曦心里喊道。她嘴角苦笑着,耻辱的笑。
王存曦退出影视界的事,早传得沸沸扬扬,各种流言蜚语,传遍全国各地。Kimmy道:“这个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吧!”王存曦道:“没事,别人怎么说,我再也不理的了。”她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郑重宣布自己退出。她惜别记者们,说自己累了。有眼尖的记者问道:“您今天带着镶水晶石腰带,上面水晶石残缺不全,明显很陈旧了,请问这有什么寓意吗?”王存曦摇头笑道:“那是我顶珍惜的一条腰带,是小时候救了一个人,然后把水晶石弄丢了。其实哪里是什么水晶石,塑料的罢了!今天穿身上,有怀旧的味道,算是代表我的退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吧。”
王存曦回家休养的日子,倪玺忽然打电话来:“大学朋友聚会,你去不去?咱们好多年没见了,倒是怪想念的。”那大学的时光忽地在王存曦脑海铺展了开来,一片蓝色的海。王存曦沉默了一下,说道:“好的,我会来。”
虞朗和倪玺早已结了婚,他们先到了。以前追求王存曦的男生,也早就成家立业。等王存曦到来时,众人都齐声喊道:“大明星来到了,倒是不担心有狗仔。”存曦道:“退下去的人,就是明日黄花了,再不担心有狗仔跟着的。”以前诗社的人笑道:“我早说过,王存曦同学哪里能当个文人,她只能被文人写进诗里,可是没错吧?”王存曦笑道:“你们以前称我为‘冰人’,我之前还以为是个雅称,到现在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见我真的不配当个文人了。”众人都笑了。
酒店昏黄的吊灯倾泻下来,满地的月光。大家都不停地劝酒,觥筹交错,杯盘狼藉。酒席间,王存曦恍然像是回到了大学的时光,艺术团表演完后大家在一起庆祝。只是她嘴角上扬的是凄艳的笑,那稚嫩的眼神不复存在了。她突然感觉到孤独,藏在黑暗中的,无人知晓。她还是一无所有,只是光阴攫取了她,她老了。她悄悄把泪水淌进酒杯里。醉眼朦胧间,门被打开了,她看到众人都拍手欢呼了起来:“王子和公主到了!”只见叶旋和李漪樊走了进来。叶旋道:“王存曦同学,好久不见。”伸出手跟她握手。王存曦不知所措,只得跟两人打了招呼。李漪樊道:“存曦现在是大明星了,你还是这样称呼她。”叶旋道:“我还要称她美人鱼呢。”艺术团的人想起当年大家一起表演话剧,都唏嘘不已。“真怀念那段时光!”有人说。倪玺道:“存曦以前还像小孩子一样淘气呢。”存曦皱眉道:“看我今晚还要淘气一回,非把你灌醉不可!”又帮倪玺斟了一杯红酒。房间里溢满了酒香,迷迷糊糊的。那酒气漂浮者,眼前却是一片蔚蓝的海,透着晶亮的光,像舞台上闪烁的明星。众人都在划拳拼酒。王存曦感觉有些累了,便到阳台上看海,沐浴月光,俯身倚在粉白色栏杆上。
“累了吗?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有人走了出来。
王存曦回过头来,却是叶旋。她答道:“还好。出来吹吹海风,屋里有些闷。”叶旋道:“你到底累了,连明星也不想当了。”王存曦笑道:“明星光鲜靓丽的背后也是孤独的。”叶旋沉默着,只得也倚在栏杆上,抬头看月亮。
“你们都在做什么呢?不进屋里叙叙旧?”两人循声望去,却是李漪樊。叶旋答道:“存曦有些不舒服,我送她回去休息吧。”李漪樊道:“你不也喝了酒么?怎么开车?”叶旋冷笑道:“那我和她一起打的好了。”眼神却在恳求着。李漪樊会意,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正好也可以叙叙旧,你们以前喜欢聊些话剧方面的来着。我留在这里招呼大家好了。”
屋里的人都八九分醉意,迷迷糊糊的,哪里还有精力苦留他们。叶旋叫了车,扶王存曦进车里,自己坐在首座。出租车里沉默着。王存曦决意打破沉默,道:“你到南京读书了么?后来怎样了?”叶旋笑道:“我一生的故事也没你几年过得精彩。”
原来叶旋和李漪樊到南京读研,后来又读了博士,留在学校当大学教授。去年结了婚,便干脆在南京安了家。两人离学校远了,这么多年的聚会也没能来。今年听说王存曦过来聚会,便撇下研究课题,特地来了一次。
王存曦笑道:“研究项目重要,犯不着特地老远跑过来。”叶旋道:“多年不见,这下艺术团和话剧社的都齐了,实在难得。”王存曦道:“我是说犯不着特地送我回去。”叶旋笑道:“多年不见,原来王存曦同学还是孩子气。这样我们不是能单独聊聊天了么?”
王存曦心里刺痛了一下,大声道:“差不多到了,停车!”
车停了,她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叶旋笑道:“送佛送到西,我扶你回去吧。”王存曦道:“不用了。漪樊在等你回去呢,说不定等急了。”快步向前走去。叶旋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然而他终于停住了。路上人来人往,却安静得出奇。
“存曦,存曦!”叶旋喊道。
王存曦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叶旋快步走了过来。
“有东西要给你。”叶旋喘着气说道。他伸出手掌,掌心一个小小的方块木盒。
“这是什么?”王存曦问道。“回去再看。”叶旋说着,坐车回去了。
黑夜里晕染着无数灯光,然而大海却是一片蔚蓝。也许黑夜什么都看不到,然而王存曦坚定地说,她看到大海是蓝的,广阔的。其实她根本没有到家,她要趁着黑夜里散散心。她没有耐心等到回家,她把盒子打开了,把里面的物品擎在掌心。月光映衬下,她手心赫然显现几颗水晶石,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虽然是塑料的,却在月光下跳跃着。
透过水晶石,大海是广袤的蓝,水晶的边缘氤氲着她指甲的胭脂红。她仿佛看到了远处的海岛上,有人在轻舞着,颀长的身影。海浪轻拍着海岸,似乎在打节拍应和着,然而并它不知道什么是孤独。
在那海岛上,那人穿了海洋色的长裙,起舞,裙裾和风摆着。月亮升到了半空。海天一片金黄,翻涌着无数泡沫,有海风的咸味。
“晚了。”王存曦喃喃说着,缓缓地,一步一步踱回家去了。
那跳舞的人,黄褐色的鬈发,却也忽然间消失在地平线上了。